從房間出來,於醜醜和白虎使默默的行走在青石地板上,彼此之間誰也沒開口說話。
穿過長長的廡廊,於醜醜率先打破沉默:
“此次東州之亂雖然有云徵王爺這個叛逆份子替我們擋着,但朝堂那邊必然還會有很多人會調查,尤其是於鐵頭和太后他們。說到底,都怪陳牧這個攪屎棍啊。”
“陳牧固然是一個原因,但也是我們太過疏忽。”
白虎使淡淡道。“從最開始,那個叫査珠香的丫頭就僞裝成飛瓊將軍在東州鬧了不少亂子,埋下了禍患。
直到杜闢武死去,雲徵王爺那邊自然是坐不住了,再加上王妃急於煉製蠱蟲,陳牧能輕易趁此機會扳倒他們,也是運氣和他們的作死。”
於醜醜點頭道:“話雖如此,但這陳牧一日不除,終究成心腹大患啊。”
白虎使脣角微微勾起:“陛下雖然下了暗旨同意我刺殺陳牧,但你我都明白,陛下還是不想讓陳牧死的,想利用他。”
於醜醜眼神一動,沒有說話。
白虎使繼續說道:“雲徵王爺只是一顆棋子罷了,這傢伙想要在東州建立新王朝,本就是惹禍上身,真當我大炎是吃素的嗎?
如今死了雖然有些可惜,但至少替我們完成了一些試驗,這東州兩萬多枉死的百姓足以證明,蠱蟲這一條路是行不通的,巫摩神功終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於醜醜揉着臉頰嘆了口氣:“我也是高估雲徵王爺和巫摩神功了,接下來得重新計劃。”
他扭頭看着白虎使:“總之,陳牧那小子得多盯着點。可別到時候讓他調查出你的真實身份,倘若你身份暴露,朱雀使必然會活剝了你。”
“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
白虎使冷冷丟下一句,便朝着旁院走去。
注視着對方矮瘦的身形遠去,於醜醜笑了笑,眼裡卻浮動着絲絲寒芒。
陛下信任這隻白虎,他可不信任。
走出別院,於醜醜進入馬車剛駛出小路準備回東州城,卻看到陳牧騎馬疾奔而來。
於醜醜皺了皺眉,跳下馬車拱手道:“陳大人這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哪知陳牧卻直接衝了過來。
嘭!
沒有完全準備的於醜醜直接被陳牧踹飛出了三米之遠,後背重重的砸在身後的巨石上。
雖說是修士,但這一腳也是足夠讓於醜醜夠嗆。
“咳咳咳……”
於醜醜痛苦的咳嗽了幾聲,擡頭看着滿臉冰冷的陳牧怒道:“陳牧,你瘋了不成!?”
陳牧揪起他的衣襟,冷冷問道:“屍體堆裡分明是有一些正常百姓,你爲什麼全部把他們殺了,甚至連嬰兒都不放過!”
於醜醜一怔,甩開他的手臂沒好氣道:“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本官如何分得清誰是正常人誰是暴民?刀槍不長眼,本官能有什麼辦法?”
“放狗屁!就算當時有暴民衝破城門,但那些正常百姓絕不可能跟着衝出去。”
陳牧怒不可遏。
於醜醜沉聲道:“你當時又不在城內,你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兩萬多暴民是本官帶人拼死全力除去的,就算誤殺幾個又能算的了什麼?本官救下了其他東州數萬百姓,這就足夠了!你陳大人慈悲心腸本官佩服,但有時候也要動動腦子!!”
見識到對方虛僞一面,陳牧內心燃起熊熊怒火,腦海中不斷交織顯現出那些無辜百姓的屍體,將憤怒的情緒疊加。
不過他卻迅速冷靜下來。
於醜醜雖然看起來是發號施令之人,但沒有上面的指示他是不敢動手的。
畢竟那可是兩萬多百姓。
“住手!”
這時,一道尖細的嗓音響起。
扭頭望去,陳牧頓時眯起了瞳孔,內心一陣詫異。
來者竟是皇帝身邊的太監榮公公。
榮公公來到陳牧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恭喜陳大人又破了一宗案子,能粉碎雲徵王爺的陰謀,陳大人功不可沒,回京後陛下一定會重重賞賜於您。”
陳牧望着榮公公,若有所思。
他後退了兩步,眼睛餘光瞥見了停在小院門前的一輛奢華馬車,心下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會繼續調查的!”
陳牧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看着陳牧離去後,於醜醜揉了揉依舊疼痛的小腹,吐出一口血水:“媽的,這傢伙挺囂張的。”
“哼,能不囂張嗎?此次東州一行必然會得到太后更多的信任。”
榮公公冷笑。
於醜醜卻嗤鼻:“沒能幫太后扭轉局勢,能得多少信任?太后還真會把這傢伙當成寶不成?”
——
陳牧回到東州城,心頭鬱氣難消。
看着丈夫難看的臉色,白纖羽擔憂道:“怎麼了?”
“皇帝可能來了。”
陳牧淡淡道。
白纖羽心頭一驚,忙問道:“你親眼看到了他了?不應該啊,這個時候東州還沒安穩下來,他怎麼會來?”
陳牧將自己看到的說了一遍,沉聲道:“於醜醜雖然掌握大權,但他不敢輕易做出屠殺暴民的舉動,現在看來,後面極有可能是小皇帝授意的。”
“可是皇上爲什麼要這麼做?”白纖羽不解。
陳牧搖了搖頭:“不知道,也許是迫切想要給自己增添一些政績。無論如何,現在兩萬多暴民死去,反而這筆賬要算在太后的身上。”
白纖羽明白丈夫的意思。
東州城前知府杜闢武是太后曾經保下的一位重要官員,如今杜闢武卻配合雲徵王爺叛逆,導致東州陷入混亂,這個鍋太后必須揹着。
那兩萬多的百姓之死也是你的責任,怪不給其他人。
可以預見,接下來朝堂上會有很多官員抨擊太后及一方勢力,甚至趁機翻出一些舊賬。
而小皇帝及時處理了危機,也會得到民間及朝堂的讚揚。
總而言之,就目前來看小皇帝確實是贏家。
“天地會那邊怎麼辦?你現在都已經混到分舵舵主了。如果這件事被其他人挖出來,太后那邊就更陷入被動了,到時候你也會被調查。更何況……你還是昔日龍盤山的後代。”
白纖羽有着更深層次的憂慮。
陳牧嘆了口氣:“我仔細想了想,天地會之所以給我這個舵主之位,除了我是反賊後人外,應該是想借助我的身份,與太后進行合作。”
“合作?”
女人眨了眨如小扇的睫毛,不太明白對方話裡的含義。
陳牧輕拍了拍她的香肩:“以後再慢慢說吧,我把目前的情況好好捋一捋,到時候再做分析。你先安排言卿她們住下休息。”
“那你呢?”
“我一個人在城裡轉轉,看看能有什麼發現。”
“好,你小心點。”
白纖羽趁着沒人看到,快速踮起腳尖在男人臉上親了一下,小聲道。“今晚妾身會好好伺候夫君。”
說完,未等男人反應過來,便紅着臉轉身跑開了。
望着心愛妻子的美麗倩影,陳牧心頭柔情火熱,之前的鬱悶情緒也消退了一些。
在打發走雲芷月和曼迦葉後,陳牧獨身在東州城內轉悠。
雖然這座城市被暴民進行洗禮,但也只是損壞了一些普通的房屋樓舍,大部分建築都是完好無損的,一些街道小巷也是完整如初。
其實想想也能理解。
這些暴民只不過被蠱蟲給控制了,而不是真的像一些起義叛軍那般需要燒殺搶掠。
“按理來說,雲徵王爺是不太可能在那種情況下釋放出蠱蟲的,爲什麼要選擇這種同歸於盡的方式呢?”
陳牧蹲在地上,看着一隻被碾壓過的飛蟲屍體不解。
有些事情當時看沒什麼,但如果事後仔細品味,就會品出一些不一樣的味道。
這東州城的幕後人是雲徵王夫婦無疑。
可是他們後期的一些行爲讓人難以理解,總覺得過於激進了。
就在陳牧查探其他情況時,一道熟悉的身影驀然撞入了他的眼簾,讓男人爲之驚訝。
遠處酒樓前站着一個女人。
女人穿着端莊得體,一身玄色縐紗百褶宮裙襯着那纖腰婀娜動人,只覺得無限嬌嬈,十分妖豔。
腰側還飄垂着一條裙帶,隨風輕輕搖曳。
不過最爲矚目的還是女人那傲然的胸懷,足以容納百川,令人不敢攀附。
夏姑娘?
陳牧揉了揉眼,還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但仔細一看,確實是對方無疑。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陳牧內心疑惑。
不過想起之前對方曾說過是東州人士,也就釋然了。
陳牧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此刻女人正站在一座酒樓前,滿臉的愁容鬱悶,就連陳牧來到身邊都‘恍然不知’。
“這酒樓該不會是你的產業吧。”
陳牧出聲問道。
女人‘嚇’了一跳,看到是陳牧後才鬆了口氣,凝脂般的玉手輕拍着傲然胸口,驚疑不定:“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兒?”
“這話應該由我來問比較合適吧。”
陳牧拿出腰間的六扇門令牌。
夏姑娘愣了愣,隨即搖頭失笑,很端莊的行了一禮:“回陳大人的話,妾身的家就在這裡,您說妾身爲什麼會在這兒?”
“可之前爲什麼沒看到你?更何況,之前這裡還發生過——”
“暴亂是吧。”
夏姑娘朱脣彎起一道苦澀。“妾身前日便來了,但一直在城外無法進來,如今城門解封妾身才壯着膽子跑來,看看家裡的產業如何了。”
陳牧直勾勾的盯着女人的眼睛,沒有說話。
半響後,他忽然張開雙臂笑道:“老朋友見面都不擁抱一下嗎?愛老虎油。”
“別,男女——”
夏姑娘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抱入了懷中。
女人愣住了。
男人身上強烈的氣息讓她忘了推開,就這麼僵着嬌軀定定的站着,甚至連一絲生氣都沒有。
好在陳牧也只是抱了一下,便鬆開了對方。
儘管帶着精緻的薄皮面具,但女人兩邊頰上還是透出點點桃花,如暈着的淡淡胭脂,說不出的動人。
“怎麼樣,家裡有損失嗎?”
陳牧問道。
夏姑娘秋眸橫了對方一眼,也不追究擁抱,幼細白皙的蘭花小指勾過耳邊秀髮:“還行吧,最多也就生意受到了影響,也不知道這東州城還能不能待下去了。”
“肯定能。”
陳牧說道。“東州這次混亂雖然很大,但沒造成根基毀壞,到時候朝廷一定會安排城外的居民搬進來,給予一定的福利政策,恢復到以往的繁華是遲早的事情。”
“那就好,有你這位陳大人保證,我也就不擔心了。”
夏姑娘嫣然笑道。
陳牧指着被鎖的酒樓:“不打算讓我進去坐坐?我會付錢的。”
“好,陳大人請。”
夏姑娘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串鑰匙,然後找出其中之一將門鎖打開,衝着陳牧微笑。
陳牧目光掠過女人手裡的鑰匙,邁入了酒樓。
或許是離開的有些匆忙,酒樓內的一些桌子上還擺有未吃完的酒菜,凳椅掀翻了幾張。
夏姑娘找了一張乾淨的桌子,隨手提來一罈酒。
“大廚小二都不在,想吃菜就算了吧,咱們喝點酒,由我這個東家伺候給你倒酒。”
夏姑娘眉眼之間帶着幾分戲謔。
然後給陳牧倒上酒水。
全天下能讓太后親自伺候倒酒的,除了當年的先帝外,陳牧還是頭一個。
陳牧坐在凳子上,感受着冷清的氛圍歉意道:“說起來我應該跟你道歉的,畢竟我是官,沒能保護好你們老百姓。”
“你一個小捕頭能代表朝廷?”
夏姑娘脣角抹過一道嘲意。
看着男人眼裡流露出的真切愧疚之感,她原本欲要脫口而出的奚落話語又咽了回去。
“這不關你的事,我在路上都聽說了,這一切都是太后造成的。”
夏姑娘淡淡道。
陳牧卻搖頭:“太后只是背鍋罷了,本來可以挽回的,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搞成這樣。死了兩三萬人,這筆賬很難分清應該落在誰的身上。”
“可惜你這麼想的人只是少數罷了。”
夏姑娘端起酒碗一飲而盡,自嘲道。“當初朝堂之上有不少人彈劾杜闢武,欲要將東州官員清掃一遍,但太后卻一意孤行,繼續重用杜闢武,這才釀成了今天這禍事。”
陳牧詫異:“你對朝堂上的事情瞭解的挺多的。”
“官商本就一體嘛,想要做好生意,你就得在官場裡放幾雙耳朵。”
夏姑娘笑道。
陳牧點了點頭:“倒也是。對了,怎麼是你一個人。”
“誰說是我一個人,其他夥計去看別的店了。你該不會以爲,我就這麼一家酒樓吧。”
夏姑娘輕描淡寫的說道。
她擡起酒罈繼續倒了一杯,心情煩悶的仰頭飲盡,半是感慨半是詢問道:“你說這東州……還有沒有必要留了。”
晶瑩醇香的酒液順着女人的嘴角落下,被高高的胸襟接住,滑落優美的弧線。
陳牧感慨道:“這酒真香,好想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