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北地邊城有奏報呈到京都,朝堂上文武百官商議了半上午,都覺得白草原好似有些異動,於是齊齊奏請派人巡視邊關,查探異情。
但在這人選上就有了分歧,查探不是出征,沒什麼性命之憂,卻極容易混點兒功勞。
若是查出異情,大功一件,查不出什麼,也有苦勞一份。實在是個好差事,所以很多人都有些心動。
不過這些人都是武將,文臣一來是不管邊疆防衛之事,二來也是不把這樣的小功勞放在眼裡。畢竟寫上一片好詩詞,興許都能讓皇上龍顏大悅,提個一品的官職。
但武將就不成了,功勞馬上取,這些年大元沒有戰事,武將世家幾乎是名存實亡,如今這樣的功勞雖小,但蚊子腿也是肉啊,聊勝於無。
於是,平日裡團結之極的武將們,這時候都亮出了吵架的勢力,臉紅脖子粗爭到最後,還是年老威望重的威遠侯得了勝利,威遠侯世子被皇上賞了一個遊擊將軍的名頭,奉命巡視北地邊防。
衆人即便心有不甘,但事情有了定論,也就不再計較了。倒是無人注意坐在龍椅左下首聽政的太子,眉梢微微挑起,嘴角喊了一抹輕蔑之色。若是真等這些尸位素餐的武將們發現什麼軍情,怕是大元都亡了一半了。
當然,面子功夫還是要做,多個幌子在外面,私下派遣的人手也好行事。
威遠侯心情大好,下朝回了府邸,正好見得兒子一身紅緞長袍,頭戴金冠從二門裡走出來,身邊跟着的唐三兒卻是一身翠綠長袍,寬幅大袖子,臉上敷的白粉恨不得有二指厚,倆人站一處,怎麼看怎麼是大寫的兩字,“蠢貨!”
威遠侯立刻沉了臉,手裡馬鞭一甩怒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威遠侯世子魏得勝本來歡喜同表弟一起出去吃喝玩樂,迎面見到老爹,恨不得大喊一聲倒黴,想要逃走已是來不及。
再看一旁的唐三兒更是腿肚子轉筋,直接就要跪下的模樣,他偷偷翻了個白眼,末了努力扯了個笑臉迎上去,行禮問好,“爹,您怎麼這麼早下朝?”
“哼,晚回來就堵不到你出門,是不是?”
老侯爺冷眼瞥了一記唐三兒,嚇得原本準備壯着膽子上前的唐三立刻又軟了膝蓋。
威遠侯世子還算有些義氣,見此趕緊開口討好求情,“爹,表弟說我這幾日練武辛苦,要請我去吃酒。京都新開一家酒樓,不如,我們伺候着爹一起去嚐個新鮮?”
唐三努力想要直起身子,聽得這話恨不得堵了他的嘴,侯爺平日見他都恨不得抽幾鞭子,掐半隻眼睛都看不上。若是一桌兒吃飯,還有他的活路嗎?
結果,威遠侯沒有應聲,反倒惦着手裡的馬鞭,吩咐道,“今日朝堂之上,本侯給你爭了一個巡查北地邊防的差事,五品的遊擊將軍,可帶二百精兵,明日就出發。既然你同唐三相處如此投緣,就帶他一起上路吧。”
說罷,威遠侯就大步去了書房,半點兒不理會這個消息會驚到多少人。
世子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足足站了好半晌,他才指了自己的鼻子問唐三,“方纔,我爹是不是說讓我帶人去北地巡防?”
唐三兒苦着臉,差點兒沒哭出來,“還有我…”
“娘啊!”
世子掉頭就往後院衝了過去,唐三也是磕磕絆絆跟在後邊,兩人如同喪家之犬尋了主人去告狀,直接找到正在喝茶的侯爺夫人哭訴個不停。
侯爺夫人當年嫁進侯府的時候,威遠侯在外征戰,一年不過回來那麼一兩月,她頂着二十三歲“高齡”才生下這麼一個兒子,正巧又趕上侯爺得勝歸來,於是取名得勝。
這個兒子可謂是她的眼珠子一般,自小含在嘴裡怕化了,平日威遠侯呵斥一句,她都要心疼好久。
如今聽說兒子居然要在這樣的嚴冬,去北地巡視邊防,這簡直是要心疼死她啊。
萬一兒子遇到什麼兇險,或者就是風寒發熱,不在家中,吃了辛苦,要如何是好?
當即,她就抹着眼淚趕去了書房。
“你們等着,我去尋侯爺說話。”
魏得勝一見老孃這般出門,立刻就放了心,二郎腿也翹起來了,喝茶吃點心,很是放心。末了還安慰唐三,“來,喝杯茶,等我娘解決這苦差事,咱們就去喝酒。我聽說有家酒樓叫什麼羊,名字粗陋但東西好吃。這些時日被我爹拘在家裡耍弄那些片刀木棍子,可憋死小爺了,咱們今日要好好樂樂!”
唐三多少還有些心眼,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畢竟朝堂上決定的事,難道還能撤銷?
果然,沒片刻,威遠侯婦人就紅着眼睛回來了,裙襬上顯見還有未乾的茶水痕跡。
這是威遠侯砸茶碗發火了?
唐三徹底絕望了,魏得勝也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威遠侯夫人很是難過,拉了兒子和外甥的手,安慰道,“侯爺說,兵部那裡已經下了官文了,不能改換。明日就要出發,娘一定給你們多準備吃食用物,還有二百兵卒保護,想必沒什麼的大事。到時候,娘在讓家裡管事一路提前給你們打點投宿,保管你們吃不到苦。”
魏得勝雖然沒有繼承侯爺老爹的魁梧身形和膽氣,但到底對老孃還有幾分親近,勉強提了精神應道,“娘,我知道了。您一定讓爹再給我派幾十護衛啊,否則萬一有事,娘科就見不到我了。”
“呸!呸!”
事關兒子安危,平日一向自詡端莊的威遠侯夫人也同農家婦人沒什麼兩樣,狠狠吐了兩口口水,末了嗔怪兒子,“童言無忌,可不好說這樣的話。”
說罷,她轉向唐三兒,“帶你表哥去好好玩玩,你家裡姨母讓人去送信。”
“是,姨母。”
唐三同表哥出來,想着自己這場無妄之災,怕是躲不過了,於是就有些蔫頭耷腦。
倒是威遠侯世子總有一分武將世家的底氣,想着吃一月辛苦,回來之後,他就有個實職將軍的頭銜了,於是攬着表弟的肩膀笑道,“走啊,明日就要出門了,咱們今日要玩個痛快!銀子帶足了嗎,沒有就趕緊讓人回家去取。”
兩人一起吃喝玩樂,一向是唐三出錢,畢竟唐家以侯府爲依靠,每年的生意可是不少賺銀子,孝敬這麼幾百兩也不多。
唐三兒聽得這話更是苦了臉,跟着出門頂風冒雪不說,還要被掏光荷包兒。
正這個時候,他突然見到前邊走來一人,正是青色長袍,頭插玉簪,明明是商賈,偏要做了學子打扮的唐二少。
於是,他眼珠一轉兒就計上心頭,高聲喊道,“二哥,這麼巧,我跟表哥明日要出門辦差,正要去吃火鍋慶賀一下。二哥,一起去?”
唐二臉上笑得和煦,心裡卻是把弟弟罵的半死,小狐狸精養的廢物兒子,平日裝扮的同青樓妓子一般,見他都是擡着下巴說話,何時會這般客氣喊哥哥。
還不是要他掏銀錢,當冤大頭?
但他心裡清楚明白,卻是不能收出來。畢竟整個唐家都依附與威遠侯府,就是不看唐三,也要看侯府世子的顏面。
“既然有這等好事,那今日我做東,權當給世子爺壯行。”
“那走吧!”
魏得勝得意一笑,倒是不排斥多個掏銀子的“跟班”。
這個時辰,稍微過了中午飯口的忙碌,喜洋洋裡卻依舊是人聲鼎沸。
這個桌子吆喝,“夥計,來盤菠薐菜!”
那個桌子喊,“夥計,添湯!”
七八個藍衣小活計,肩頭搭着雪白的布巾,忙碌的好似花叢裡的小蜜蜂。
威遠侯世子帶着唐家兄弟下了馬車,走進酒樓大門,陳信一眼就見到了,神色裡有什麼一閃而過,轉而卻是笑着迎了上去,“哎呀,原來是唐少爺大駕光臨,真是榮幸之至。
唐三兒也是第一次過來,突然見得掌櫃居然是自家二哥的舊日僕從,也是驚奇,但這樣的好機會在眼前,他怎麼會放棄嘲笑自家二哥。
於是,他手裡的扇子搭在陳信肩頭,笑道,“哎呦,原來是陳掌櫃啊!怎麼,離開我們唐家門下,居然發達了?”
“不敢,不敢,三少爺擡舉了。”
陳信好似沒有看到肩頭的扇子,笑的越發熱情恭敬。
威遠侯世子開口問道,“三兒,你認識這人啊?”
“怎麼能不認識,這人就是當初賣了那些女孩子玩意兒進公主府,被我二哥攆出唐家的陳掌櫃啊。”
唐三直接挑破了當日之事,惹得站在後邊的唐二少臉色更是不好。
昔日僕從,還是以那種讓他憤怒的原因離開手下,如今卻是如此風光,反倒是他跟在人家身後,喪家犬一般被呼喝嘲笑。
“陳掌櫃,別來無恙,還沒恭喜你生意興隆呢。”
唐二少忍着氣,拱拱手,勉強維持着和氣的模樣。
陳信趕緊行禮,藉機卸掉了唐三的扇子,“二少爺折煞小人了。世子爺,還有二少爺三少爺來小店,實在是小店的榮幸。正巧城外送了一筐新割的青菜,樓上還有一間最清淨的包廂,這就讓人準備着?世子爺樓上請?”
“好,算你機靈。今日我們也嚐嚐這新鮮吃食,若是不好,別怪小爺砸了你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