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漢到底還沒傻透氣,原本也都在陸老二和高仁手下沒少吃虧,甚至這會兒還有幾個昏迷着呢,於是也不必裝了,順勢跪倒,一邊磕頭一邊求饒。
“老夫人息怒,我們也是被人騙了,以爲您遭了難。老夫人儘管責罰!”
說着話,他們就重重磕起了頭,院子裡安靜之極,只有額頭敲在青石地板上的砰砰聲,偶爾夾雜着悶哼,顯見是這些人的傷處都不輕,高仁可不是什麼好脾氣,方纔若不是想着要留活口逼問出他們的來處,怕是直接就下殺手,送他們去見閻王爺了。
特別是小米被扣住之後,他眼睛都紅了…
“乾孃,說起來都是誤會,不如讓這些…嗯,壯士先治傷吧,一切等天亮之後再說。好不好?”
小米送了陸老爹進屋,留了陸老大看着,出門見此就趕緊上前同鐵夫人求情。
說實話,她方纔那般生死關頭走一遭,又連累老爹受了驚嚇,她心裡不是不惱這些人。但一來,這些人是奔着鐵夫人的來的,即便犯錯也是事出有因。二來,她方纔也是太過莽撞,怪不得旁人。
鐵夫人黑着臉,依舊不說話。她是個硬脾氣,一輩子好臉面,從來不服軟,沒想到家裡來人就這麼當頭給了她一巴掌,實在是惱怒。
風娘和鐵牛也是跪地求情,“夫人,還是先讓童慶他們治傷吧,待得小侯爺來了,再行責罰也不遲。”
其餘村人雖然也是臉色黑透,但總不能看着這些人當真血流而亡啊,退一萬步說,死也不能死在陸家院子裡啊。
“是啊,鐵夫人,先讓他們處置一下吧。大夥兒都嚇得不輕,天亮再說吧。”
“對啊,萬一這些人有事,可就不好說了。”
這些話算不得好聽,但總算沒有太刻薄,鐵夫人忍了氣吩咐道,“起來吧,把傷處置好了,你們侯爺來了,再行發落。”
童慶等人趕緊磕頭,末了互相攙扶着站了起來。
婦人心軟,本來躲在門外,見此就進來幫忙燒水。
很快,童慶等人就被安頓在了倒座房裡,兩鋪大炕倒也足夠他們躺下。
畢三叔也被請了來,刀傷就直接清洗乾淨,上了藥粉,裹纏上白布條。但是那些受了暗傷的人就不好處置了,肋骨斷的,胳膊脫臼的,治療起來可是疼痛之極,好在這些大漢也是硬氣,沒有一個叫痛叫苦的。
這倒是讓老熊嶺衆人生出那麼三分欽佩,忍不住點頭,於是臉色也好了很多。
這般忙碌着,倒也沒人注意到最開始同童慶等人打鬥的玄五玄六兩人去了哪裡。
豈不知這兩人正被餘怒未消的高仁,罵的是狗血淋頭,若不是這裡就留了他們兩個同京都通消息,怕是高仁都要把他們直接料理了。
小米這會兒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是幫不上忙。實在是因爲她也處於水深火熱中啊。
陳月仙不顧勸阻,從山下趕了過來,第一次端出了長嫂的架勢,冷着臉狠狠訓了小姑一頓。一向老好人的陸老大也是發了火,半句沒求情,還跟着訓了幾句。
小米垂着頭,可憐兮兮的賭咒發誓,再也不敢莽撞,這纔算被放回後院…繼續禁足。
當然,山下負責巡邏的村人們也沒逃得過,被老馮爺等幾個長輩逮到,黃銅的菸袋鍋可是絕好的武器,一人賞了滿頭包,又罰了守夜半月,這才罷休…
山上山下鬧了一晚,天色亮起來的時候,當真是人困馬乏,但卻沒有一個人想着回家睡覺。
老熊嶺十八家,先前窮的飯都吃不上的時候,就以兇悍在十里八鄉揚名,後來日子過得好了,添了底氣,就更是無所畏懼了。
沒想到,老老少少一百多口的驕傲,就這麼一次次被踩在腳下。
第一次,杜有才帶人來搶山地,第二次魏得勝更絕,直接要搶聚寶盆,外加納小米爲妾。
這兩件事說起來,還能尋個藉口,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老熊嶺再彪悍,也頂不過人家有權勢。
但牛勝幾個小子摸上門那次,又怎麼說?
最讓人不能接受的就是昨晚,甚至讓人摸到了陸家院子裡。如今是確定誤會一場,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
萬一不是誤會呢,萬一不是自家人呢?
這會兒,陸家上下是不是已經雞犬不留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若是不能警醒,以後老熊嶺總有大難臨頭而不能自救的一日…
更重要的是,這場虛驚居然是被吳家挑唆。在老熊嶺上下歡喜日子日漸富庶的時候,到底有多少人背地裡紅了眼睛,心生不平?
老話說,出頭的椽子先爛,一枝獨秀不是春。如今的老熊嶺,恐怕家就是那個出頭的椽子,獨自迎春的花…
“老兄弟們啊,咱們怕是要早點兒商量個對策了。”
老馮爺坐在陸家的堂屋裡,黃銅的菸袋鍋敲打在桌面上,異常清脆,卻讓所有人都聽着分外安心。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若是說小米是全村的領路人,那麼老爺子就是那根定海神針,全村的主心骨。
“老哥,你說吧,大夥兒都聽你的。”
“是啊,老哥,早前就說要商量一下,年前年後忙着,也就錯過去了,如今也不算晚。”
其餘幾個老爺子也是點頭,紛紛開口附和。
老馮爺擼着花白的鬍鬚,皺着眉頭想了半晌。
“村裡的後生,以後不能都派出去了,哪怕輪換也好,最少留一半在家裡。然後尋人回來教授武藝,不求做個什麼高手,闖蕩江湖,但也要有老二那樣一半的本事。平日還罷了,有事時候,總要護着家裡老少平安啊。”
“成,這一段也是太忙了,家裡人手都在外邊。以前咱們雖然窮,但也沒人敢欺負上門啊。”
“家裡賺錢的路子越來越多,也確實該有個自保的法子,否則就同小孩子頭頂黃金過鬧市一樣,就等着人家來搶吧。”
衆人都是應聲,但也有人問到,“人手到好說,就是哪裡尋師傅教後生們啊?還有,學武藝總要時日,這幾年功夫怎麼辦?”
“這事兒,我會找小米再商量。定然要找個好師傅回來!”
老馮爺顯見是心裡有底,擺手結束了這個話題,末了又道,“另外,明日開始就往外傳消息,咱們老熊嶺開春之後,田裡下種的時候,往外送苞穀苗,誰家想要就上門來報數。去年大夥兒都種了一年,也清楚一畝地用多少,別讓人鑽了空子倒出去賣錢。還有,記得說明白,是不要錢,送苞穀苗!”
“嘶…”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都是爲了老馮爺這決定驚了一跳,心頭有些猶豫。他們雖然早知道要送苞穀苗,但不過是以爲是送幾家親戚朋友。倒是沒想到如此大手筆,這麼算了,家裡所有暖房都要不停的育苗不說,就是田裡怕是也要扣棚子。
這般算下來,起碼耽誤三茬青菜。
雖然春日裡青菜價格沒有冬日那麼高,可也足夠賣個百十兩銀子了。
男人們還罷了,婦人們都是心疼的搓了手。
老馮爺自然清楚大夥兒心思,他也不講什麼大道理,直接問道,“你們可是心疼了?那咱們說說吧,若是一羣人裡,都在啃餅子,只有你一個在吃饅頭,別人會怎麼樣?”
“當然是羨慕了,饅頭比餅子好吃多了。”
一個後生大聲應了,“我娘貼的餅子,我能吃五個,但是饅頭,我起碼吃六個!”
“哈哈,”衆人都是笑起來,指了那後生笑罵,“這個大肚漢,好在家裡日子好了,否則你一頓可是吃了一家子的口糧了。”
“就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話不假!”
老馮爺眼見話題跑偏了,又敲了手裡的黃銅菸袋鍋,待得靜了下來,這才又問道,“那若是你在吃饅頭,別人連餅子都沒有,而且還餓了好幾日呢,他們還會只是羨慕的看着你吃嗎?”
“呃…”村人們互相對望一眼,都是沉默了。
良久,還是那個後生開了口,“怕是饅頭要被搶了…”
“對啊,就是這麼個道理。如今咱們老熊嶺就是背了一包裹的饅頭,旁邊都是吃不上餅子的人。若是不想辦法讓這些人吃上餅子,饅頭就一個也保不住,興許還會搭上性命。懂嗎?”
“懂了,老馮爺!”
“大夥兒也不是貪財,就是日子剛剛好起來,有些捨不得。”
衆人紛紛應聲,先前還有些想不開,但老馮爺這般掰碎了道理講明白,自然也就沒人不同意了。
老馮爺點點頭,笑道,“當然,咱們老熊嶺上下抱成一團,誰想搶咱們的饅頭都要掂量一下我們的弓箭。但鄉里鄉親住着,擡頭不見低頭見,互相幫扶一把也是應該。”
“好,那把消息先傳出去。”
“正好我要走岳家,就先告訴一聲。”
“這消息是不是先告訴親戚朋友,還有臨近的幾個村子啊。來人太多,咱們總是不能都顧得上啊。”
“那就算算,總共能育苗多少畝,到時候計數的時候也有個底。別答應了人家,到時候再沒有青苗。”
衆人想通了,你一句,我一句,羣策羣力開始琢磨如何送青苗,才能把好事做到底,又不傷了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