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罷,又高聲朝着暖房裡,喊着,“大力啊,翠蘭,快出來,老三來了,家裡來人了!”
江大力和翠蘭正給青菜澆水,聽得聲音都是跑出來,也是歡喜的不成,扯了衣襟擦乾淨手上的泥土,就張羅着燒茶水備點心。
很快,小莊裡其餘幾個村裡人也都跑了過來。
衆人都是出來時日久了,過年都不曾回去,自然是惦記家裡人。這個問家裡人是不是健康,那個就問大夥兒年過的怎麼樣。
陸謙一一答得仔細,末了又道,“小米已經找好人手了,開春就要修建宗祠和學堂了,山口外,趙家村的鄉親們也要建房子。有幾家長輩也打算在生福居和義安堂兩側建新院子,預備娶新媳婦呢。”
“好啊,好啊。”李五爺捋着鬍子,眉開眼笑,“家裡的日子這麼紅火,聽得老頭子我都想回去了。”
江大力和翠蘭也是心癢,就道,“過兩月,這暖棚也就種的差不多了,到時候我們陪您一起回去。”
陸謙也是笑道,“家裡也是,據說過了二月就不種菜了,長輩們打算育苞穀苗,除了自家親朋分送一些,其餘就給附近的鄉親們。”
“這可是好事兒!”
李五爺拍手贊同,“別說咱們老家那邊,就是這京都附近,偶爾有的年頭,也是不等收了苞谷就下凍呢。若是直接栽了苞穀苗,那可真是保證有個大豐收了。”
江大力也是點頭,“咱們這個小莊,聽說原本也是好幾年沒有好收成了,以前的主家這才轉手賣掉。”
陸謙心頭一動,想了想就道,“過幾日有空閒,我同陳大哥商量看看,若是大夥兒不嫌累,酒樓那邊也沒有影響,不如咱們這裡也育些苞穀苗分送附近的鄉鄰吧。”
“真的?”
翠蘭平日常同周圍的鄉鄰打交道,聽得這話就笑道,“那消息傳出去,咱們的門檻可要被踩爛了。都說京都繁華,其實不過是那些富貴人家好一些,普通老百姓同咱們北安也沒好哪裡去。秋時多收一些糧食,大夥必定歡喜呢。”
衆人這般說笑了片刻,眼見天色要暗下來,翠蘭就張羅着做晚飯,打算留了陸謙三人喝酒過夜。
但陸謙三個中午時候就沒少喝,惦記明早起來讀書做功課,就極力謝絕了。
翠蘭過意不去,總覺得虧待了自家人。
好在,李五爺發了話,“老三又不是過幾日就走,日誌還長着呢。讓他先好好讀書,等金榜題名,咱們一定好好慶賀一下。”
翠蘭等人聽了這話纔算罷休,但打聽得程家家僕照料他們一日三餐,於是就往車上裝了些青菜,還有兩隻莊子裡養的母雞。
陸謙幾個告別衆人回了程家院子,簡單吃了一碗熱湯麪,待得再捧了熱茶喝着,中午那點兒殘留的醉意也徹底散掉了。
這時候,劉不器同程子恆都有點後悔今日把劉俊生得罪狠了。
“德敬,你說劉俊生這小子會不會背地裡給咱們下絆子啊?那劉侍郎看着爲人如何,不會護短吧?”
“就是,我瞧着劉俊生走的時候,臉都青了。”
陸謙擡手替他們倒茶,想起某個人,心裡滋味有些複雜,但依舊篤定說道,“你們放心,這屆大考一定是最公平的,只要咱們有本事,肯定不會被埋沒。”
劉不器還是有些擔心,但突然想起一事,就笑道,“哎呀,是我魔障了,怎麼就忘了?這屆的主考是李御史啊,咱們同他相識,他又最是鐵面無私,就算不給我們行方便,總也不會幫着別人下絆子啊?”
“那咱們要不要去拜訪一下?”
程子恆也是露了笑臉,備考大樹好乘涼,他們不想搞特殊,但現成的人脈也不想浪費啊。
“我看不用去了,這個時候,李家怕是要閉門謝克,以證公平。”
陸謙樂得兩個好友拎出了李林這個擋箭牌,“咱們早睡吧,明日開始論題動筆,先生後日要檢查。”
“好啊,只要別人不使詐,就論做文章,咱們怕過誰啊。”
“就是,睡覺,早起讀書。”
三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兒,末了就各自回了房間,當真早在歇下。
但不遠處那座老院長居住的小院兒,這會兒卻是正熱鬧。
師生多年未見,加上聞名起來拜見的其餘官員,還有太學的教授,學子,聚了足足四十幾號。
老院長直接讓老僕人去酒樓要了五桌酒席,擺滿了小院子。
劉瑜作爲老院長最有出息的高徒,自然是受到了所有人的恭維和禮敬。
劉家也是寒門出身,讀書時候吃苦無數,如今當着師長的面前,劉瑜大有衣錦還鄉的榮耀之感。
他心裡得意之下,就多喝幾杯,正是微醺愜意的時刻,卻有家僕趕來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劉瑜還以爲自己醉的厲害,聽錯了,低聲又問了一句,“你說的什麼?”
那家僕沒有辦法,只能又重複了一遍,“老爺,三少爺先前在喜洋洋酒樓前遇到了那位陸謙陸公子,兩人起了口角,定了賭約和彩頭。結果,那陸謙居然是喜洋洋的東家,少爺免不得就輸了。但那陸謙欺人太甚,逼迫少爺在大街上喊了三聲…‘我是蠢貨’!少爺氣瘋了,正在家裡發脾氣呢,夫人急的不成,差遣小人來請老爺,早早回家。”
這僕人本來就是伺候在劉俊生跟前的,說起話來自然帶了個人喜好,偏向了自家少爺,句句都在指責陸謙以大欺小,手段卑劣。
劉瑜雖然明知兒子有些不成器,到底是自己親生,護短的脾氣上來,就有些臉色不好。
旁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進退,甚至有些人登門之前已經聽說過那場賭約,這會兒免不得神色裡就帶了那麼幾分古怪。
劉瑜猜出,臉色就越發不好了。
老院長笑眯眯同幾位太學的老友說着閒話兒,偶爾看到得意弟子這般模樣,就喊了老僕問詢。
老僕幾句話說的明白,老院長忍不住挑眉,心頭幾分好笑。
他這最小的弟子,平日最是恭謹周全,今日這般尖銳,一出手就拿了師侄當駭猴的公雞,倒是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最讓他失望的還是劉瑜。
金錢迷人眼,權勢腐人心。
京都混跡多年,寒門子弟也終究變了模樣…
劉瑜這會兒卻是絲毫沒有發現,老師對他有些失望。腦子裡都是憤怒,想他堂堂吏部侍郎,居然被一山野小二掃了顏面,以後還如何在京都行走?
“老師,弟子不省酒力,今日就先告辭了。改日老師得閒,弟子再來拜見。”
老院長擺擺手,倒也沒留人,應道,“回去吧,大丈夫,修身齊家是根本,改日你教一篇文章上來。”
劉瑜聽得一愣,轉而卻是神色越發不好,但依舊低頭應道,“是,老師,弟子告退。”
說罷,他就快步出了小院。
衆人都是聰明人,就算清楚其中緣由,也沒誰當真說出口。
這個說起京都的趣事,那個說起太學裡不成器的學子,很快,院子裡又熱鬧了起來。
但宴席總有散去的時候,隨着賓客們歸家,劉侍郎護短被先生訓斥的流言就傳遍了京都。
自然,陸謙這個喜洋洋的神秘東家,老院長的關門弟子,也一夜之間被衆人熟知。
衆說紛紜,有人說陸謙不敬師兄,不尊禮法。也又說陸謙鋒芒畢露,少年銳氣的。
但無論他們說什麼,陸謙都不知道了,每日關在程家小院子裡,除了三餐和睡覺,就是刻苦攻讀。
程家家僕出門採買,就是聽得風聲,也不會在這樣的時候說出來,讓主子們分心。
更何況,自從陸謙主僕住進來,每日裡喜洋洋的活計都會送了青菜和肉,點心乾果等物更是多不勝數。
程家省了一大筆的開銷不說,他們這些家僕也跟着沾光兒。自然,人人都希望陸謙安心讀書,多住些時日纔好。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再說劉瑜憋了一肚子氣回家,眼見妻子坐在大廳裡哭哭啼啼,就惱的訓斥道,“哭什麼,你養的好兒子,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給劉家丟臉,還會什麼?”
劉夫人聞言,哭得更是厲害了,“老爺說這話,虧不虧心,您平日都在外邊,什麼時候有空閒管過兒子?我不管,難道讓他自生自滅啊?如今兒子被人欺負了,你不給兒子撐腰就罷了,居然還幫着外人罵親生兒子…嗚嗚,我的兒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
劉瑜懊惱的解了領口的盤扣兒,想再罵幾句到底捨不得,妻子是他貧寒之時下嫁進門,這麼多年除了溺愛孩兒,並沒有什麼差錯,他也不好太過嚴厲。
“罷了,你去告訴那個逆子,讓他大考之前就留在家裡讀書,再敢出門丟人,我就打折他的腿!”
說罷,他一甩袖子去了後院廂房,溫柔可人的小妾,這時候纔是安撫怒氣的最好人選。
劉夫人聽了丫鬟稟告,氣得扯了帕子,但到底替兒子免了一場好打,她也顧不上旁的,趕緊去了旁邊的院子。
劉俊生屋子裡,這會兒同颱風過境一般,被砸得是亂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