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沒有硝煙的奪位之戰,以蘇丞相一黨大敗高結。
在衆人眼裡,承德帝這個守成之君,待蘇丞相一黨很是寬容,甚至有些忍耐。哪裡想到關鍵時刻,一場假死就把幾十年的劣勢一把扳了回來,不可謂不老奸巨猾,謀略過人。
帝王之術,從來都是讓人難以琢磨。
而太子,衆人悄悄掃了一眼揉着太陽穴的封澤,眼裡敬畏更深三分,這位可不是守成之君,怕是登基之後,大元的日子會有天翻覆地的變革,不說別的,前日南方几州就來了奏摺,即便遭遇奪位,遭遇拜火教強勢進擊,太子都不曾忘了推廣雙季稻,今年的稻米產量必定會比去年多上五成,不知多少百姓會因此活命。
這份隱忍,這份謀略,相比承德帝,實在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作爲這樣帝王的臣子,必定要跟隨着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每次想起這個,幾位閣老就覺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當然,眼見太子身邊最倚重的福公公帶人送上來綿軟的點心和清茶,他們的肚子也不再抗議了。
封澤吃着點心,卻是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大元消弭了一場奪位之戰,恢復如初,國力不曾有絲毫損傷,就到了攘外的時候了。
這個外,不言自明,一定是拜火教。
這些時日,蘇貴妃,連同玉清霜,還有蘇偶有的侍女和護教騎士都被抓起來分別關押。
這會兒倒出手來,就該趕緊審問了。知己知彼,以後對付起拜火教才能事半功倍。
侍女和護衛們自然有旁人經手,但蘇貴妃和玉清霜,卻要由他去問。
“傳話楊先生,午後隨孤辦差。”
“是,殿下。”
蘇丞相一系倒臺,別人還罷了,文武百官卻是重新認識了一個人物。那就是致仕多年未曾在人前走動的楊老先生。
楊家世代書香門第,原本還擔任着太學山長的職司,可是自從家中小女被封爲皇后,楊家就全家搬回了祖籍。待得皇后病逝,楊家更是行事低調,幾乎要讓人忘個乾淨。
但這次之後,怕是再也沒人敢輕視楊家。
隱忍二十年,一出山就扳倒了有蘇半朝之稱的蘇丞相,老先生不可謂不厲害啊。
看着太子這模樣,如今又奔着拜火教使力氣,楊家又是鼎力支持,以後大元朝堂說不定又會出個楊半朝。
但這都是後話了,他們即便明知會成真,這時候也不會多嘴啊。
封澤卻是不理會這些閣老的小心思,中午吃過小米送來的午膳,也沒歇息,就直接去了麗秀宮。
原本皇宮裡最華麗的一座宮殿,如今卻是風光不再,草木只幾人沒人打理,就有些瘋長的囂張樣子。
正殿裡,蘇貴妃坐在窗前的矮塌上,卻是不能開窗透氣賞景,整個人也從過去高貴無雙的模樣,變得蒼老十倍不止。
兩個宮女站在她兩步開外,一眼不錯的盯着她,生怕她尋了短見,不好交差。
蘇貴妃皺了眉頭,擺手罵道,“都滾下去,本宮還不用你們幾個賤婢爲難。”
兩個宮女卻是如同沒有聽到一般,氣的蘇貴妃咬牙切齒,到底又道,“去請太子來,就說本宮有話說。”
兩個宮女還是不爲所動,蘇貴妃氣得抓起茶碗就要扔出去,這時殿門卻被打開了。
久違的陽光射了進來,迅速驅散了一室的陰霾。
蘇貴妃豁然擡起頭,眼見走進來的封澤一身明黃色太子袍服,金冠束髮,比之往日越發耀眼,帝王之氣越發外散,她就心頭一抽。
若是那日謀劃的事成了,如今這般打扮的就是她的孩兒。可惜,功虧一簣!
“你來做什麼?”
封澤卻是理也不理她,早有太監宮女麻利的拾掇了茶盞碎片,然後換了新茶,搬了鋪着錦墊兒的太師椅,放到了陽光播撒之地。他這才坐了下來,淡淡開口。
“你可想要二弟活命?”
“二弟?”貴妃恨得手指差點兒扣進矮塌的扶手,冷哼道,“你還當他是二弟?可笑,在你面前,他怕是連條狗都不如。”
封澤半點兒沒有氣惱,擡手喝了一口茶,想起二弟單純的性子,眼底添了一抹柔和。
“二弟生性喜愛花草,單純善良,即便坐上帝王的位子,也是你們蘇家的傀儡罷了,一輩子鬱鬱而終。這不必爭論,你心裡清楚。如今,我打算把他送去一個平和溫暖之地,讓他安然度過餘生,甚至成親生子。”
蘇貴妃不着痕跡的打量着眼前這個掌握了整個天下生死的人,心裡不想承認,卻依舊是嘆氣。
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就是不相信,也只能祈求這人沒有撒謊了。
“你要什麼?”
“剷除拜火教!”
封澤放下茶碗,神色裡看不出如何陰狠,但他眼底的堅決,卻讓蘇貴妃脊背突然生寒。
“拜火教勢大,你根本不知清楚,這…”
她不知道是想勸,還是想要嚇退封澤,卻在對上他那雙冰冷的眸子時候,徹底凍結了脣舌。
“你只管說你知道的,其餘不必費心。”
蘇貴妃深深喘了一口氣,想起不知被關在哪裡的兒子,終於應下,“好,我說,但是你要信守承諾,保二皇子平安喜樂一生。”
“他是我親弟弟,封家唯二的血脈。”
“好,”蘇貴妃做了決定,也就豁出去了,她直接做了矮塌上說道,“你若是想要剷除拜火教,如今就是最好的時機。神山上因爲缺了聖女祭祀,火神賜下的神力必定大減。先前那位…陸姑娘…”
說起小米的名字,蘇貴妃的神色裡恨意明顯,若不是這個變數存在,她謀劃了二十年的大事怎麼會失敗。
她忍了又忍,纔有說道,“先前陸姑娘被點燃神魂煅燒,就是教主親自出手祭祀的結果。這個祭祀需要消耗極多的神力,只要祭祀一次,三月內,教主就不能再同火神溝通,降下神罰。”
“神罰?”封澤終於有所動容,畢竟當年東海兩萬多百姓死亡,就是拜這兩個字所賜。而他和父皇多年隱忍,不曾攻上逍遙島,也是顧忌舊事重演,死傷太多。
若是確定拜火教不能發動神罰,那簡直是絕好的剷除機會。
“對,就是神罰。當年我被送回來之前,無意間聽說教主因爲發動神罰收割了東海兩萬性命,之後教主足足三個月纔出現。因而,猜出了神罰必定所耗神力極多。”
封澤皺了眉頭,畢竟是猜測,萬一出錯,後果就是復仇不成,反動送了軍民的性命。
蘇貴妃生怕他不相信,再反悔不守信諾,趕緊添了一句。
“若是你不相信,你可以去問玉清霜。她是教主心腹,最是得寵…嗯…”
得寵?
封澤眼裡的冷光如同利劍一般,差點兒把蘇貴妃穿透。
當初拜火教主逼迫他收玉清霜做妃子,他就自覺受到了莫大的恥辱。不想如今才知道,玉清霜居然是拜火教主的寵妃…
“該死!”
新換的茶盞,不可避免的也追去見了先前粉身碎骨的同伴。
蘇貴妃自覺說錯了話,但已經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了。只能說到底,賭到底!
“據說這些年,教主貪戀美色,身體每況愈下,瘦的厲害。即便殿下不兵發神山,拜火教沒了聖女,不能延續神族血脈,也一定會湮滅。”
瘦的厲害?
封澤半垂的雙眸裡閃過一抹厲色,想起了父親說過的另一手伏筆。
蘇貴妃卻是怕他不信,急切道,“我真的沒說謊,知道什麼都說了。你一定要放了二皇子,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從出生就被當做公主養,吃了多少委屈,求…求殿下一定念在同爲封家血脈的情分上,放他一條性命。”
說着話,她直接下了矮塌,跪倒在地。
寵冠後宮的蘇貴妃,丞相之女,風光榮耀了二十年,如今卻是跪的心甘情願。
因爲這一刻,她不是蘇家女,不是貴妃娘娘,只是一個母親,想要救孩子活命的母親。
封澤想起早早故去的母親,心頭一軟,起身道,“孤應下,就一定會做到。”
說罷,他擡步走了出去,沉默站在門口的老楊也跟了出去。陽光拖長了他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門口。
宮女和太監們開始忙碌着拾掇茶盞碎片,蘇貴妃卻是半晌沒有起身。蘇嬤嬤忍不住,上前扶了她,卻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
“本宮這個做孃親的,委屈了孩兒這麼多年,如今只能這般保他一命了。”
“娘娘放心,太子雖然…但只要應下的事,一定會守承諾。公主…不,二皇子平日待太子也親近。太子就是念在往日情分上,也會手下留情。”
“情分?哼,”蘇貴妃任由老嬤嬤給她揉着膝蓋,神色卻是頹廢之極,“這皇宮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情分二字。”
老嬤嬤紅着眼圈兒,沒敢應聲。
當年丞相之女進宮封妃,如何的榮耀,紅妝十里,天下大慶。一晃眼的功夫,深宮鎖了所有的青春,滅了所有的期盼,就成了如今的樣子…
“玄一!”
封澤站了麗秀宮的院子裡,低聲招呼一聲,一身黑衣的玄一就鬼魅一般冒了出來。
“屬下在。”
“訊問玉清霜等人,覈實貴妃所言,速速回報。”
封澤掃了一眼,重兵把守的偏殿,神色冰冷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