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快步上前,眼見不好,就喊了路公公,“快宣太醫!”
承德帝這般時刻命懸一線,每日養性閣偏殿裡都有兩位太醫值守,聽得傳喚立刻就趕了過來。
但兩人只看了一眼,哆嗦着診了脈就直接趴在了在地。
“太上皇…太上皇龍馭賓天了!”
封澤呆呆跪在地上,良久沒有說話,眼淚卻是泉水一樣涌了出來。
突然聽到小米有喜,他做了父皇,喜悅不等漫蓋全身,他的父皇就過世了。
當年他剛出生就沒了母后,是父皇親自把他待在身邊,事無鉅細長大照料,一點點教導他成人,學文習武。如今他接掌了皇位,不等多孝順幾日,父皇就這般也離開了…
“父皇!”
子欲養,親不待,人間極度悲傷之事。
養性閣裡有一個算一個,盡皆跪了下來,趴伏在地。
“太上皇,嗚嗚!”
特別是路公公,幾乎要哭得昏厥過去,伺候了一輩子的主子,一國帝王,受盡了相思引餘毒的折磨,就這麼走了,終於同他愛了一輩子,從來不曾忘懷的皇后娘娘團聚去了。
老楊也是垂頭落淚,他在天上孤單等待了多少年的小女兒,終於盼到她的兩人重逢了…
“咣!”
一聲聲的鐘響,傳遍了整個京都,人人都放下了手裡的活計,驚愕的望着天空,默默數着,待得清楚明白這是代表帝王逝去的一百零八響,人人都猜測到了承德帝的歸天。
百姓們跪倒磕頭,哭聲一片,朝臣們則匆忙往皇宮趕去。
家家戶戶的門前蒙了白色棉布,除了豔色的燈籠和擺設,甚至衣衫。
後宮裡,小米更是忙得團團轉。
好在,承德帝一直病重在牀,一應用物都早就準備齊全,就是禮部在一月前,也偷偷送了一本摺子過來,出殯安葬的所有事宜都寫的清清楚楚…
待得承德帝出殯了,安葬在皇陵裡,小米夫妻纔算長長鬆了一口氣,終於能坐下來多說幾句話。
而這個時候,小米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
封澤忍不住伸手扶了上去,微微的暖意慢慢浸染他的手心,讓他激動的不知說什麼好。
“小米,這是…”
“這是咱們的孩兒,以後會陪伴咱們終老。孝順我們,就如同我們孝順父皇一般。他們會學文習武,可能也會淘氣偷懶,但他們是我和你的血脈。將來有一日我們也會同父皇一般逝去,他們會繼續守護大元。”
小米輕輕靠在想念了多日的懷抱裡,講故事一般說起孩兒的以後,“他們還會再生育子女,同樣長大…一代又一代…”
封澤聽得眼睛酸澀,小心翼翼把心愛的嬌妻摟在懷裡,下巴上瘋長了多日的鬍子,輕輕蹭着嬌妻的臉頰。原本還帶了幾分銳氣,幾分肆意的眼神,因爲失去了父親,因爲自己做了父親,慢慢都消退了,剩下的全是堅毅和沉穩…
“小米,謝謝有你在我身邊。”
大元宏德三年,因爲承德帝過世,二十七個月的國喪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又正值盛夏,憋悶已久的京都衆人,都是早早換了豔麗的衣衫,出城遊玩或者乾脆就在城裡四處遊逛,很有種出籠小鳥的喜悅自在。
但朝堂上,這會兒卻是氣氛有些不妙。
當年承德帝過世的太突然,那些心心念念想要把女兒送到後宮分一份寵愛的臣子,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恨不得以頭搶地,就因爲晚說了幾日,家裡的閨女就要生生多等三年。年紀小的還好,年紀大一些的,顯見就失去這個機會了。
如今,國喪過去,這份暗藏了三年的遺憾,終於可以光明正大擺出來,就有人按捺不住的早早上了周折!
“胡鬧!”
宏德帝登基三年來,雖然威嚴日重,打擊貪腐,嚴酷不容情,卻體恤百姓,扶持商賈,重學輕徭役,治理的大元一日更比一日富庶,國泰民安。自然是百姓交口稱讚,文武百官也是臣服。
但他今日卻是極少的發了脾氣,狠狠把周折扔到了地上。
“大元百廢待興,百姓尚且不能全部衣食無憂,你們不想着爲大元盡心竭力,反倒把心思放到朕的後宮之內,實在可惡!”
那上了奏摺的官員,原本還以爲他這般定然是合了皇上的心意,畢竟哪個男人不愛色。即便經常耳聞帝后如何恩愛和美,但一個男人守着同一個女子三年,就是再喜愛也總有膩煩的時候吧。
哪裡想到,皇上居然如此震怒…
他深深把頭埋在了地上,想起上朝之前,李閣老看向他的眼神,他深深打了個寒噤,原來人人都知道不能觸碰的事,卻被他一把揭開了…
“如今大元看似繁花,但西南有外族窺探,西北草原兵強馬壯,隨時都會進犯。朕爲之有心,夜不能寐,食不安穩。爾等居然還有心思窺伺朕的後宮,其心可誅!”
“皇上息怒,臣冤枉啊!”
那上了奏摺的朝臣再也不敢耽擱,立刻高聲喊冤。
其餘文武百官也是跪倒在地,有些存了同樣心思的,藉着低頭狠狠翻了個白眼。
若說西南外族進犯,他們還會相信。畢竟鎮南侯去年剛剛娶了藍玉公主,就直接奔赴西南鎮守,就是因爲外族經常擾邊。但說草原會進犯大元…這就是糊弄小孩子都不成啊。
誰不知道那位威名赫赫的草原王,就是皇后娘娘的義弟,還是那種比親弟弟都親的義弟。
草原但凡有好東西,就是一根草,也會有人立刻送到京都來。
甚至有人隱約傳言說,草原王心儀皇后娘娘,否則也不會堅持只納側妃,空懸正妃的位置三年之久。
當然,這猜測所有人都只是在肚裡打轉,誰也不敢說出來罷了。
兩國互市,常有交易,互通有無,不說親密無間,起碼也是合作愉快。
如今皇上這般說,明擺着就是不想選妃的藉口而已。
但也有老臣仗着根基深厚,想要同皇上“掰個手腕”。於是磕了頭,高聲說道,“皇上,臣等知道皇上勵精圖治,爲了大元兢兢業業,無心女色。但是皇上,如今您身下只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血脈單薄。正該充盈後宮,廣育子嗣。皇后娘娘這些年開郵路,安頓傷殘兵卒,開設善堂收容孤寡,廣開蒙堂,可謂是賢名天下傳。事關子嗣,皇后娘娘必定也會支持皇上納妃。還請皇上三思!”
跪在旁邊不遠處的李林,聽了這話忍不住掃了一眼開口的老臣,內閣資格最老的王閣老。
這兩年,許是瞧着皇上威嚴日重,生怕手裡權利被削弱,王閣老私下可是沒少動心思。如今居然用子嗣做藉口,又扣了皇后一頂大帽子,難道他就以爲皇上會乖乖就範了。實在是太幼稚了…
果然,皇上冷笑,剛要開口的時候,卻突然有小太監從後殿轉了出來,悄悄趴在福公公的耳邊說了句什麼。
福公公難得冒然打斷主子說話,高聲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方纔皇后娘娘陪着公主和大皇子玩耍的時候,突然頭暈,太醫診出喜脈,而且是…”
他說到一半,故意停頓了一下,眼裡含了滿滿的超分望向王閣老。
“而且是…雙胎之相!”
“什麼?”
文武百官們齊齊擡了頭,神色不已,但多半臉上還是帶了驚喜。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即便是百姓家裡好生養的婦人,頂多也是三年抱倆。但皇后娘娘居然三年抱四胎。
太上皇過世之前就懷了雙胎,安穩生產,養的皇子聰慧,公主乖巧。如今剛剛出孝三個月,有心人剛動了手腳想要皇上納妃,她居然就又診出了身孕,依舊是雙胎。
不得不說,這時機真是趕的太好了!
難道真有這種福澤深厚之人,上天寵兒一般…
王閣也是不可置信,臉色慘白的望着龍椅上的皇帝,卻是被皇帝眼裡的冷意凍的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他下意識就要開口挽回,卻見皇帝起身一甩寬大的龍袍袖子,走了。
“退朝!”
福公公匆匆喊了一聲,也是趕緊追了過去。皇后娘娘又懷了身孕,這等大事,他可有的忙了。首先就是給安國公府,鎮南侯府送信…
鳳翔宮裡,小米一手輕撫還沒有什麼隆起模樣的肚子,一手託着下巴望着窗外出神。
當初出嫁之前,她曾有無數擔心。如今爲人妻,爲一國皇后已經將近三年,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之處。
她的夫君雖然是一國之主,卻如同普通人家的男子,或者一如當初他們相愛的樣子,半點兒不曾有所虧欠和消減,甚至疼愛更甚,而她的兩個孩子也是健康又乖巧。
母以子貴,子以母貴。在這個後宮裡,只有她一個女主人,雖然也曾有人起過歹意,但被她的夫君早早剷除了。她也不遺餘力的一遍遍“刷洗”後宮的角角落落,到底打造了一個安全又踏實的“家園”。
若說有什麼遺憾,那就是好久沒回家鄉了。
許是懷了身孕的關係,最近常常會夢到老熊嶺。那些淳樸熱情的鄉親,那條通往嶺上的小路旁是不是開滿了花,嶺下的良田今年種了什麼糧食…
封澤邁進門的時候,就見窗口的軟塌下,兩個孩兒正睡得香甜。雖然只有兩歲,卻是餵養的白胖健壯,如同別人家裡三四歲的孩子,但凡醒着就淘氣的厲害,不知道把他的鬍子抓掉了多少根。可這會兒香甜睡着,分外安寧可愛。
而他心愛的妻子,就那麼守在旁邊…
封澤親了親兒女的小臉,這才摟了嬌妻在懷裡。
兩人半晌沒有說話,有些喜悅,語言根本表達不出來。
倒是小米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放心依靠着,愛嬌的小聲道,“夫君,我又懷了孩兒,你歡喜嗎?”
“當然,歡喜之極。”
“那你是不是要獎勵我一下啊?”
“當然,你說要什麼?”
“我要…我要回老熊嶺看看…”
小米說了一半,自己都有些泄氣了,她嫁的夫君不是普通百姓,是一國之君。而她是皇后,出宮一次都是興師動衆的大事,更別說帶着身孕回去那麼遙遠的老熊嶺呢…
“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想封澤卻是一口就應了下來,這反倒驚得小米直起了身子,嚷道,“我是說笑的,你怎麼能離宮呢,朝中那麼多事,我也…”
“你想回去就回去,若是嫁給我讓你連這樣的小事都不能成行,那是我的無能。”
小米聽得鼻子酸澀,心裡滿漲的喜悅讓她哽咽,“夫君,我…”
封澤低頭親吻了她的脣,笑道,“不哭,咱們的孩兒該以爲我欺負你了。”
許是聽到了他的話,兩個原本熟睡的孩子居然醒了過來,揉着眼睛,一見父皇母后依靠在一處,就都湊了過去,張開小手。
“父皇,要抱抱!”
“母后,要抱抱!”
封澤和小米趕緊把他們摟進懷裡,小米興奮的親了他們的額頭,笑道,“兒子,閨女,爹孃要帶你們回外祖家了。你們三舅外放兩年,正好也要回家呢。你們二舅母也要生小弟弟了,你們大舅家裡的表兄等着你們去玩耍呢…”
兩個孩子哪裡聽得懂這麼說,但母親的喜悅卻是輕易傳染了他們,於是兩人都是蹦跳起來,表達了他們同行的歡喜。
慌得封澤趕緊把兩個孩子都安頓在自己懷裡,生怕碰到小米的肚子,那裡還有他另外兩個寶貝疙瘩。
兩個孩子卻以爲爹爹在同他們玩耍,偶爾站不穩,還要扯了爹爹的鬍子借力一把,疼得他們在朝堂威嚴無比的爹爹,五官皺的如同風乾的橘子…
窗外陽光正好,暖風輕輕吹,鳥兒歡快鳴叫。
而屋裡,人間最尊貴的一家人在笑鬧。
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