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宏德帝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面色紅潤,俊朗的五官,並沒有因爲歲月的流逝變得蒼老,反而平添了幾分威嚴氣度。
陸謙安靜站在文官隊列裡,跟隨衆人三叩九拜,心頭忍不住感慨。當初他年少輕狂,不過是一場偶遇,居然就帶了未來的帝王回家。
成就了妹妹的終身大事,也成就了今日君臣的緣分。
封澤昨晚就得了玄冥的消息,知道自家小舅子提前回了京都,他心頭微微有些異樣,倒不是氣惱,實在有些心虛加臉紅。
當初小米高熱差點兒沒了性命的時候,陸謙可是衝到宮裡要帶走小米。成親時候,他也當着陸家上下的面兒保證要待小米千好萬好,讓她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光。
可是成親六年,她爲他生兒育女,爲他排憂解難,卻依舊被詰難,這無異於是在他這個帝王的臉上甩巴掌。
身爲帝王,若是連妻子都護不住,那還談什麼統治天下,江山社稷?
這般想着,他的臉色越發冷肅,倒是讓一衆文武百官,越發小心翼翼縮了脖子,彎了脊背,生怕做了那隻爲了嚇唬猴子犧牲的公雞。
“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司禮太監高升呼喝,聲音尖細,扎到衆人的耳膜裡都是一顫,卻依舊沒人敢擡頭。
但他們不動,可不見得別人也不敢動。
陸謙側行一步,走出隊列跪倒,高聲道,“皇上,臣陸謙請命協助李大人徹查蔡祭酒身亡,攀誣皇后娘娘一案。”
“准奏!”
封澤早有所料,直接點頭就應了下來。速度快的,其餘朝臣不等反映過來,這事就成了定局。
結果,一個戰鬥力爆表的李閣老身邊,又添了一員猛將,那原本就風聲鶴唳的朝堂,更是添了三分謹慎。
人心都是偏的,也各有算計。那些敬佩皇后娘娘的臣子,認爲她是皇帝的賢內助,對大元貢獻多多,自然跟更希望早日查清真相,還皇后娘娘一個清白。
但那些隱約盼着皇后獲罪,自家閨女或者孫女才能得了機會,進宮陪伴帝王的官員,則偷偷皺了眉頭。
不過,不論衆人怎麼想,誰都沒有說話。陸謙既然敢第一個站出來,定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果然,陸謙起身後,又雙手碰上了一本奏摺。
“皇上,臣愚魯,在外行走幾年,雖然沒有大的建樹,但也發下了一些小問題。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小蛀蟲不除,對大元終究危害深遠。臣特此整理了一本奏摺,還望皇上細讀。”
衆人再次齊齊提了心,眼見那本並不算厚的奏摺,被太監接過去又捧到了皇上跟前,很多人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一個個無不拼命回想,老家那裡的族人是不是安生,是不是瞞着他們做了什麼欺男霸女,奪人田產的惡事。
可惜,平日聯繫不多。又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族人怎麼可能不仗勢橫行。總之,人人都是屁股不乾淨啊。
封澤掃了一眼丹壁下的文武百官,臉上冷笑更甚。平日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怎麼就不記得他們那身官袍下,照舊是醜陋不堪的內裡。滿腦子盤算拉下一國之母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自己會被抓了尾巴。
有了這本奏摺在手,以後怕是再也沒人敢多說半個字。
這般想着,他掃了陸謙一眼,兩人隔空對望,微微點了點頭。
“可惡!”
封澤一把摔了手裡的奏摺,怒道,“李御史,你位列朝堂,行的是監察百官之事。可知道青州族人霸佔百姓田產數百畝,可知六十歲的伯父強娶民女做第九房小妾?”
“皇上息怒,臣…”李御史這會兒終於知道先前在宮門之外,陸謙爲何問詢那句話了。
他趕緊出列撲倒在地,高聲喊冤,“臣離開青州多年,根本不知道族人做了什麼事,請皇上恕罪,網開一面,容臣回族處置。”
“哼,不必了,身爲監察御史,卻連本族族人都不能管束,朕還要你這等酒囊飯袋何用。革職!着吏部查辦!”
封澤半點兒情面都沒留,一揮手就擼了他的烏紗帽。
李御史早就嚇得攤到在地,畢竟十幾年寒窗苦讀,一路坐到威風八面的御史,其中太多的心酸和風光,就這般突然沒了,任誰也接受不了啊。
陸謙好心上前,蹲身扶了他一把,低聲道,“李大人,既然你在外多年,不知道家鄉族人作惡,自覺很委屈。那皇后娘娘出生就在老熊嶺,你怎麼還能污衊她是拜火教餘孽呢?你覺得冤枉,可曾想過皇后娘娘如何?”
“這,這…”李御史驚恐的臉色白裡透青,再也沒有了求情的心思。一切皆有根由,他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因爲當初第一個跳出來質疑皇后娘娘。陸家的反擊真是比他預料的爆裂又徹底…
很快就有值守的侍衛,一邊一個架了他的胳膊拖了下去,朝堂內外清淨的真是落針可聞。
“皇上,”陸謙出乎衆人意料的又開了口,“李御史既然獲罪,之前他負責徹查皇宮內外私通消息之事,怕是也有諸多不實之處。不如換人徹底清查!”
文武百官們,先前聽得李御史哀求,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但再聽得這話卻是齊齊擡了頭,果然,宏德帝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直接點了一個平日有“老好人”稱號的老御史接手。
衆人長長鬆了一口氣,紛紛盤算着回家之後準備些厚禮,以這位老好人的行事,想要把自家那些“獲罪”的子侄洗清罪名,甚至重新送進大內侍衛的行列,也不是不可能。
倒是幾個閣老互相對視一眼,再望向已經低眉順眼站迴文官行列的陸謙,很是點了點頭。
大棒加甜棗,反手間攪動風雲,顯了手段,又不曾落下一點兒怨恨,實在是高明。
鳳翔宮裡,玲瓏一臉喜色的快步從門外進來,穿過遊廊就往正殿走。
路上正好遇到吉祥從小竈間出來,手裡的點心盤子差點兒被她撞翻,於是嗔怪道,“這是怎麼了,又有什麼大事了?”
“哎呀,有喜事呢。”
玲瓏歡喜的眉眼都亮了,“娘娘呢,小主子們呢?”
“今日天氣好,不曬也不陰,娘娘說適合玩耍,吃了飯就帶着小主子們去小花園裡盪鞦韆呢。我怕小主子們餓,剛撿了點心…”
吉祥還說着,玲瓏已經按捺不住,扔下她匆匆拐去了小花園兒。
吉祥無奈,但心裡好奇,也是加快了腳步。
小花園裡,小米穿了一身淺藍色襦裙,只在裙角和袖口繡了幾朵桃花,只看一眼就讓人倍覺清爽。
照舊是大樹下鋪了氈毯,四季屏風擋了風,她靠在軟枕上,手裡握了一本書,心思卻不知道飛去了哪裡,神色平和又帶了幾分懷念。
旁邊幾株樹上綁了鞦韆椅子,四個孩子一人一個,正由韓嬤嬤等人陪着玩耍,不時歡笑出聲。
難得今日高仁沒有出去瘋玩兒,躺在樹屋裡,翹着二郎腿啃果子,不時吐着果核去打樹上呆頭呆腦的傻鳥。
“娘娘,娘娘,乾坤殿那邊傳了消息說,陸謙大人回來了!”
玲瓏跑進園子,不等走近就高聲嚷了起來。
“當真?我三哥回來了?”
小米立時回神,驚喜的坐了起來,手裡的書也扔了,“他人在哪裡?”
“陸大人當然是在前朝大發神威呢,聽說,他上奏摺慘了那個李御史一本,皇上直接就把李御史的官職一擼到底了。讓他再囂張,還以爲攀誣了娘娘,他就能青史留名了。如今真是好,別說青史留名,就是大元朝堂都沒他的位置了。”
玲瓏說的痛快,連帶吉祥如意幾個,還有韓姨母都是笑起來。
倒是小米聽得一頭霧水,問道,“這位李御史是哪位?”
“哎呀,娘娘,你怎麼連這人都不知道!”
玲瓏跺腳,嗔怪道,“先前那個蔡祭酒吊死,留下書信攀誣娘娘。旁人都沒什麼,只有這個御史跳出來逼着皇上徹查娘娘身世,那樣子好像就認定南邊幾州的災害是因爲娘娘而起。奴婢都想晚上摸去他家府邸…嗯,總之,這御史最是可惡。陸大人簡直太厲害了,剛回來就替娘娘報了仇!”
小米這才明白事情始末,心頭又暖又感動。
雖然她已經是一國之母,但她的哥哥一直把她護在身後。就如同他當初許下的諾言一般,從來不曾忘記。
“吉祥,讓廚房備料,我要做幾個好菜,中午留三哥用膳。”
“是,娘娘。”
吉祥幾個都是趕緊應下,就是韓姨母也是笑着插嘴道,“老奴記得三少爺最是喜愛娘娘做的那道糖醋魚呢。”
“對啊,再去荷塘撈魚,皇上喜歡吃澆汁兒魚,都做了,今日咱們好好熱鬧一下。”
小米站起來,臉上的笑擋也擋不住,幾個孩子見此都是圍了過來。
“母后,可是在外邊辦差的三舅舅回來了?”
承運第一個問出口,他虛歲雖然喊着有六歲了,其實不過五週歲,先前見舅舅的時候才兩歲,如今已經沒什麼印象。但平日說話間,母親經常談起這位舅舅,偶爾回去外祖家裡也跑進舅舅的書房玩耍,心裡也不覺陌生。
“是啊,你們三舅舅回來了。咱們中午在家裡才吃飯,過幾日母后找個機會,咱們再回你外祖家裡聚聚。說不定你們大舅舅和二舅舅聽了消息也要趕過來團聚呢!”
番外之風波(八)
小米真是歡喜壞了,三年不見,真是不知道自家哥哥是個什麼樣子了。
她扔下了幾個孩子,甚至衣衫都來不及換,就去了鳳翔宮的小竈間。
玲瓏早就把消息傳了過來,尚善太監把食材準備的很是齊全。
雞魚肉蛋,各色山珍海貨,真是應有盡有。
大元歷經二百餘年,皇后這個位置上換了不下十幾人,有喜歡金石玉器的,有喜歡絲綢布匹的,也有喜歡名花珍樹的,可謂是五花八門,但喜歡下廚的,唯有小米一人。
初始,後宮裡無論太監宮女還是各個總管,都很有些不適應。但日子久了,就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
清冷空曠的宮殿,時時有飯菜的香氣飄散。好似平添了三分煙火氣,也多了三分暖意。
兩條大魚許是剛從池塘裡撈出來,很是鮮活,在木盆裡撲騰着,根本不知道即將被宰殺果腹的命運。
一籃籃青菜也帶着水珠,這是剛從小菜園裡摘回來的。自然這小菜園也是小米進宮之後新開闢的,不算太大,半畝左右,平日有專門人伺候,出產也足夠一家幾口人食用了。
玲瓏和吉祥兩個,熟練的繫了圍裙,開始摘菜,殺魚,跟了一個喜歡下廚的主子,幫忙打個下手,這簡直就是她們四個的必備技能了。
小米這裡煎炒烹炸,不過一個時辰,香氣就被調皮的暖風吹得半個後宮都嗅到了。
有打掃的小太監,湊在一起偷偷閒話兒,就問道,“今日是什麼日子,怎麼鳳翔宮那邊又開伙擺酒席了?”
“我也納悶呢,”另一個小太監接了話兒,“上次還是一個月前呢,娘娘最近許是不順心,真是很久沒親自擺酒席了。”
兩人正說的熱鬧,頭上就被敲了一記,原來是總管太監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們身後。
“兩個小皮猴子,想挨板子啊,還不趕緊幹活兒,跑這裡說嘴。”
兩個小太監縮了脖子,但臉上卻沒什麼驚恐之色。
三年前宮裡就嚴令禁止私行,他們這些小太監若是犯了錯,輕了幾板子,重了也不過是攆出宮去,比之先前動輒就是亂棍打死,可是日子好過太多了。
原本還有個老總管仗着資歷厚,不肯把這禁令放在眼裡,結果吩咐打的一個小徒弟半殘,被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知道了,皇后娘娘親自下令把那老總管的腿打折,扔出了宮去。
之後,宮裡不只人少清靜很多,就是陰私手段也幾乎絕跡了。所以,兩個小太監雖然心虛,卻也不害怕。
兩人笑嘻嘻湊到跟前,反倒多問了一句,“總管,今兒是什麼好日子啊?”
總管太監順着他們的目光望向鳳翔宮,末了笑道,“你們還沒聽說啊,陸大人回來了,皇后娘娘自然歡喜…”
他話才說道一半,遠處就傳來了響鞭,他趕緊扯了兩個小太監跪倒了路旁。
很快,就有一道明黃色和一道青色衣袍身影,一前一後,走了過去。
有道溫和的聲音,低聲笑說着,“不知道承運和承盛長多高了,我出京的時候,他們纔剛剛回說話。”
然後另一道渾厚的聲音,接道,“小米整日鼓搗吃食給他們,這兩小子眼見都到我腰這麼高了。就是承翔和怡安如今也會說話,到處跑跳了。”
這般說着話,兩人漸漸遠去了。老總管帶着兩個小太監擡了頭,隱約見到那青色身影挺拔飄逸,小太監就忍不住說道,“這就是陸謙陸大人啊?”
“是啊,皇后娘娘最親近的兄長,也是皇上極信重的臣子。”老總管點頭,心裡卻是另有一番計較,方纔皇上說話可是自稱“我”,而不是“朕”。這一字之差,足夠可見對陸家的親近。對於陸家,他一直是個好女婿,從來不端帝王的架子。
小米把最後一道菜下了鍋,囑咐過吉祥看着火候,然後剛剛回去寢宮換了一套乾淨衣裙,玲瓏就來回稟說,“娘娘,皇上同陸大人一起過來了。”
小米趕緊迎了出去,正好陸謙擡步進了殿門。
三年不見,若說他原本是塊璞玉,那麼如今被歲月雕琢的已經去掉了外層的雜質,只剩了溫潤華美的本質。這般揹着滿身的陽光從外面進來,彷彿翩翩仙人下凡,別說小米,就是一衆大小宮女都看得紅了臉,心跳不已。
小米快步衝上去,不管不顧的就把哥哥抱了滿懷。
“三哥,你怎麼纔回來啊!都不事先告訴我一聲,我好讓人去接你,給你準備一些吃用之物!”
“就是不想你挨累,纔沒有說一聲。”陸謙拍拍妹妹的頭髮,一如小時候一般,他笑起來分外溫暖,“再說,我這不是都到了嘛。”
“咳咳!”封澤眼見自己的嬌妻被別的男人抱在懷裡,心裡實在很是酸澀,雖然這人是自家舅兄,但還是不能忍受,於是乾咳兩聲,勸道,“好了,先坐下說話吧。”
小米離開兄長的懷抱,回身嗔怪瞪了自家夫君一眼,“還不是你,若不是派了我三哥走那麼遠,我又怎麼能三年才見他一面?”
封澤尷尬的摸摸鼻子,很是有些委屈。陸謙趕緊開口幫忙解圍,“是我要去看看大元各州,倒是同皇上沒有干係。”
小米翻了個白眼,惱道,“這麼說,你們君臣相得,我倒是成了惡人了。好吧,你們說,我這個惡人去張羅飯菜,馬上就開飯了。”
封澤同陸謙都是聽得笑起來,“早朝說了兩個時辰,正是餓的前胸貼後背,趕緊開飯最好。”
小米不等在說話,幾個孩子已經跑了回來,年紀最小的承翔和怡安,小鳥一般飛進爹爹的懷抱,嘴裡叫嚷着,“父皇,父皇,您今日能陪我們抓魚嗎,娘說舅舅愛吃魚,我們要抓魚!”
倒是承運和承盛兩個孩子,眼見屋子裡多個眼熟的男子,猜得是舅舅,於是分別給父皇母后行了禮,然後又轉向陸謙行禮,“三舅舅,一路辛苦。”
“好,好,”陸謙歡喜壞了,拉了兩個孩子一左一右的細看,笑着感慨,“我不過出去三年,承運和承盛都是大孩子了。如此知禮懂事,實在是難得。”
小米驕傲的揚起了下巴,“當然了,三哥也不看看他們是誰教出來的。”
陸謙聽得好笑,“我瞧着倒是不像你,否則定然淘氣的厲害啊。”
衆人都是笑起來,兩個孩子喜歡舅舅同父母如此親近,也是好奇的擡頭打量他,並沒說話。
陸謙更是喜愛他們,就道,“舅舅回來的急,行李還在路上,其中沒什麼好東西,倒是得了一對兒藍眼長毛狗很是有趣,估計明日到了,就讓人給你們送進來。平日你們養着做個玩伴兒,也是好的。”
“真的?”
承運和承盛都是驚喜的揚起了小臉,他們最近剛巧起了養個貓狗的心思,不等同母后說起,不想舅舅就送了當見面禮,實在是出乎他們意料的驚喜。
小米眼見兩個孩子如此,怎麼可能拒絕,就道,“既然你們舅舅送了,你們就養着吧。不過,不可因爲玩耍耽誤了課業。”
“是,母后放心。”
兩個孩子歡喜的直接蹦了起來,比之平日裝出的小大人模樣,倒是活潑又可愛很多。
怡安和承翔兩個見哥哥歡喜,也跟着鬧起來,就跟着嚷,“舅舅,我也要小狗。”
他們兩個平日常跟父母撒嬌,論起鬨人可是太拿手了,顛顛跑到舅舅跟前,一左一右抱了他的大腿就不撒手了。
陸謙差點兒被兩個小肉球萌的心頭融化了,趕緊許願,“兩隻小狗呢,你們也可以養一隻啊。若是不夠,舅舅再去尋給你們。”
承運同承盛很有做兄長的樣子,也是趕緊謙讓,“我們養一隻就好了,剩下一隻給弟弟妹妹。”
小米平日把四個兒女帶在身邊,讓他們一起長大,就是害怕他們如同以前那些皇子皇女一般,爲了權利不顧一切。
這會兒眼見孩子們這般親近懂事,自然要鼓勵。
“好,你們一起養吧。誰有時間就多照料一些,咱們先吃飯,下午時候,找內造監的師傅打製兩個木頭房子給小狗住。母后再幫你們給小狗做些墊子鋪蓋,好不好?”
“好!”
孩子們齊聲應了,小臉兒上的笑幾乎要溢出來。
倒是封澤添了一句,“這兩隻狗可是有福氣,我也有很久不曾得過你們母后親手縫製的衣衫了。”
自然,這話說出來,又免不得收穫了嬌妻的一枚白眼。
陸謙想起他每隔兩三月收到家裡的包裹,裡面都有意見妹妹親手縫製的衣衫,於是笑着裝作自己不存在,省的招致帝王的嫉妒無數。
一家人說說笑笑間,飯桌兒就擺了上來。
小米節儉,雖然一家六口霸佔了大元最尊貴的幾個位置,但平日飯桌多半是葷素搭配,加一起也就那麼六個菜或者八個菜。
如此豐盛的時候也是不多,眼見滿桌子都是好菜,孩子們更是眉開眼笑。
衆人團團圍坐,當然少不了高仁。畢竟幾年沒見,高仁很是難得的沒有調皮,同陸謙說起話來也是親近。
番外之風波(九)
那兩隻小狗顯見很輕易就收買了四個孩子的心,他們居然搶着給舅舅夾菜,笑的陸謙恨不能把天下的小狗都送進宮來。
至於朝堂上的事,陸謙同封澤有志一同的誰也沒有提起一個字。小米也沒有問起,有這兩個男人在,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一頓飯吃的是熱熱鬧鬧,待得午後陸謙出了宮門沒有多久,小米也帶着幾個孩子換了裝束隨後也攆去了國公府。
國公府裡,小莊裡留守的老熊嶺鄉親,還有陳信一家三口,都聚了過來,自然又是一番熱鬧。
待得飯菜擺上桌的時候,脫掉了明黃色龍袍的封澤也趕到了。所有的丫鬟僕役都被趕了出去,關了院門。
這個小小的世界裡,就只剩下了陸家人,老熊嶺鄉親,還有陸家的女兒女婿加外孫四個,沒有帝王一家子。
國公府依舊延續了老熊嶺的傳統,大塊肉,大碗酒,粗豪也大氣。
衆人說了雨水,又說老家的瑣事,都是誰家添了小子,誰家又嫁了閨女,很是雜亂卻句句都透出平凡熱鬧的生活氣息。
小米雖然有夫君疼愛,兒女也懂事,可以說足夠歷朝歷代皇后羨慕的從墳墓裡跳出來,但整日關在皇宮裡,回趟孃家都要悄悄溜出來,還是讓她煩悶不已。
這般說說東家長李家短,她滿臉都是興致勃勃,不時吩咐玲瓏記下來,要給老家的哪家閨女準備添妝首飾,給誰家新添的大胖小子打項圈或者金鎖。
封澤心裡有些愧疚,手下就捏了她柔軟的小手,溫柔而堅定。她是他的妻,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開她的手。
一夜無話,第二日,果然早朝沒散呢,陳信就親自送了兩隻小狗進宮。
兩隻小狗都是雪白的毛皮,雖然號稱長毛狗,其實卻沒有後世那般長毛拖地,反倒有些厚實,四條腿很短,遠遠看去,就像兩隻跑動的白色毛毛蟲。兩對兒大眼睛溼漉漉的,純淨之極。
一隻小狗鼻樑子上帶了一道黃色,一隻額頭帶了黑色,倒是好區分。
四個孩子聚在一起,分別取了名字叫虎頭和雪球,倒也合轍押韻。
小米親自喚了內造監的木工師傅說話,詳細解釋了她畫的狗窩圖紙。
內造監的師傅都是大元手藝最好的,又伺候了小米一家多少年,對於小米時不時冒出的一些新奇想法,已經習以爲常了。
別說給狗造個窩,先前還定做過更小的房子掛樹上,給越冬的鳥雀投喂糧食,提供安身之處呢。
他們活了半輩子,只聽說過鳥雀禍害莊稼,人人見到就打,還能烤了吃口肉。誰也沒聽過怕鳥雀餓死,特意救濟的。
不過,他們還是暗地裡對皇后娘娘的善良歡喜。百姓最怕的就是帝王不慈,他們這些就近伺候的當然也是害怕啊,畢竟伴君如伴虎,如今知道皇后是披了老虎外衣的善良小綿羊,他們也是安心很多,每次有了任務也更盡心了。
沒有一個時辰,兩隻打磨的很是光滑,簡單的原木色的小房子就造好了。
倒是小米帶着玲瓏幾個縫製墊子,還在趕製。
院子裡,四個孩子追着小狗跑動,惹得一些年歲小的小宮女和太監也跑來看熱鬧,不時幫忙攆一攆,都是笑的歡喜。
兩隻小狗初入陌生之地,還有些膽怯,瞪着溼漉漉的大眼睛,邁着小短腿跑動,簡直可愛的讓人心顫。
封澤帶了幾個閣老在養性閣裡處置政事,遠遠聽得鳳翔宮裡這般動靜,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李林晨起同陸謙說了幾句,倒是知道小狗一事,就道,“還是陸大人有心。”
封澤點點頭,應道,“就是以後李學士要爲難了,怕幾個孩子都玩得無心學習了。”
李學士是李閣老的堂弟,聽了這話,就趕緊起身道,“皇上,能爲大皇子和二皇子開蒙,是臣子的榮耀。”
“好了,不過隨口閒話兒幾句罷了。”
封澤擺手,末了聽着那些歡聲笑語到底心癢癢,於是就喊了太監總管,“給各位大人換茶水,上點心,朕要更衣。”
自然有太監宮女趕緊上前伺候,封澤就借了空閒回去了鳳翔宮。
鳳翔宮裡,院子裡圍了足足二三十個小太監小宮女,銅牆鐵壁一樣攏着兩隻雪白小狗,方便怡安和承翔兩個攆了小狗玩耍。
承運和承盛自認是兄長,取了一隻木球放在地上,兩隻小狗喜好顏色鮮豔之物,追着木球跑,惹得怡安和承翔追了它們跑,都是累的滿頭是汗,但也笑個不停。
一個平日跟着玲瓏伺候的小宮女端了一盤子蜂蜜雞蛋糕湊到近前,好似剛從烤爐裡撿出來,散發着甜香,惹得玩累的怡安和承翔都聚了過來。
“母后真好,做雞蛋糕給我們吃了。”
小米生怕孩子們壞了牙齒,平日做的點心很少有甜食,這蜂蜜雞蛋糕是孩子們的最愛,十日半月也吃不上一次。
如今有小狗玩耍,又有蛋糕墊肚子,別說怡安和承翔兩個小的,就是承運和承盛都很歡喜。
承翔剛要掰了半塊塞進嘴裡,卻突然覺得褲腳被扯動,低頭一見是虎頭,於是就蹲下來把蛋糕餵了它。
怡安更是活潑,自然不肯錯過,也是掰了蛋糕去喂雪球。
承運和承盛怕小狗咬了弟妹,就蹲在一邊。一時間倒是忘了自己吃,只顧着小狗了。
兩隻小狗嘴巴小巧,吃起點心露出小白牙,真是別提多可愛了。
正是這樣的時候,封澤就邁進了院子。
一衆太監宮女趕緊跪倒磕頭,怡安想同往日一般跑過去抱抱父皇,又捨不得喂雪球,一時間糾結的小臉皺着,惹得封澤遠遠看着,心裡好笑的不成。
他邁步走了過去,結果還有三五步的距離,雪球卻是突然發了瘋,猛然竄起來,嘴巴張開奔着怡安的小手就咬了過去。
衆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了一跳,電光火石間,想要攔阻已經來不及了。
好在關鍵時刻,一個紅色的影子風一樣刮過,直接撈了怡安就跳開了。
不必說,紅色的影子就是高仁了。他懶得同孩子們玩小狗,於是倒鉤在廊檐上睡覺,本來上前是爲了搶塊雞蛋糕吃,哪裡想到居然救了怡安一把。
雪球不知道爲何就發了狂,即便怡安被救走,它仍舊不依不饒的攆上去,拼命的竄起來想要咬一口。
高仁惱怒一腳踹的它飛出多遠,不等喝罵衆人的時候,虎頭也同樣發了狂,對着承運也露出了尖利的牙齒。
這次,黑着臉的封澤直接抱起了三個兒子,擡腳死死踩住了它的脖子。
院子裡,方纔還熱鬧的不成,這會兒已經靜的落針可聞。
有些聰明的小太監小宮女已經白了臉,很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
果然,雖然他們死死把頭埋在地上不敢擡起,但依舊能感受到院子裡有無數看不見的身影在快速的閃過,那是暗衛。歷代帝王身邊最神秘的一羣侍衛,卻是誰也沒見過的存在…小米在寢殿裡做針線,突然聽得院子裡沒了動靜,很是好奇,推開窗扇一看,就變了臉色。
她直接跳了窗,奔着被高仁聚在半空的怡安就跑了過去。
“怡安,不怕,母后在呢。”
怡安有些被嚇到了,趴在孃親懷裡好半晌才突然大哭起來,“母后,雪球咬我,我給它…給它點心吃…嗚嗚…”
“不怕,不怕,雪球可能是太餓了,一會兒多餵它幾塊點心就好了。”
小米拍着女兒後背,眼睛盯着遠處被踹的脊背折斷,嘴角浸透血跡的雪球,它即便這般瀕死,依舊努力往這個方向爬動,好似咬不到怡安就是死也不甘心。
小米臉色黑的墨汁一般,嘴裡卻是輕柔的安慰着女兒。末了待得女兒哭泣聲小下來,這才喚人,“韓姨母!”
方纔跟着在寢殿裡做針線的韓嬤嬤,這會兒也是衝了出來跪在地上。聽得主子喚了“姨母”倆字,她激動的立刻站了起來,雙手接過怡安,低聲保證,“娘娘放心,老奴必定不會離開公主一步。”
小米放了心,又走去封澤身邊拍了拍三個剛剛被放下地的兒子。
“不怕,父皇和母后都在。你們是男子漢,大元皇子,越是遇到危險的時候越是不能掉眼淚,要堅強。這樣,那些想好傷害你們的人才沒有機會再次下手。懂嗎?”
承翔年紀小,眼淚在眼圈兒裡含着,雖然有些不懂母后的話,但眼見兩個哥哥都沒哭,就又把眼淚憋了回去。
承運和承盛望向垂死的雪球,還有早被父皇踩斷了脖子的虎頭,想起方纔的歡笑,小小的心靈裡,終於明白了什麼。
承運伸手拿下母后攏在他身邊的手,低聲說道,“母后,我不怕,您別擔心,我帶着弟弟們去洗漱讀書了。今日玩耍,已經耽誤了課業。”
小米心裡疼的不成,即便身在帝王家,她的孩兒總要面對這樣的風雨,但作爲一個母親,她總希望這樣的成長來的晚一些,溫和一些。
可惜事與願違,一場精心的預謀,拉了陸謙下水,也逼迫着孩子們瞬間成長起來。
她強忍着滿心的怒氣和憤恨,低頭在三個兒子臉上都親了一記,緊緊抱了他們,這才囑咐高仁,“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