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謙放下手裡的信紙,眉眼間滿滿都是憤怒之色。
“真是欺人太甚!先前只知道府尊大人不理政務,都是那個師爺出面打理,如今倒是連他的外甥都要欺壓百姓,實在是可恨!”
陸老二也是惱得握了拳頭,狠狠往空氣裡轟了兩記,罵道,“狗官!若不是小米攔着,我真想半夜潛入府衙,直接…”
“直接什麼?”陸謙攔阻道,“你還是聽小妹的吧,拳頭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那你說怎麼辦?”
“不怎麼辦,聽馮大哥的,找李御史,告狀!”
“好,咱們兄弟一起去!”
他們兄弟說的興起,倒是忘了旁邊還有別人呢。
圓胖身材的書生嘴裡叼了一個酥餅,含糊問道,“這是怎麼說的,怎麼突然要告狀呢?誰家有冤情!”
高瘦書生倒是聽了大半,扔了一粒糖衣花生到嘴裡,笑道,“德敬,這般熱鬧的好事,可不能扔下我們兩個啊。”
陸謙聽得心頭犯暖,這樣的事,一般人怕是都要擔心受連累,但兩個好友卻主動要幫忙,可見情義之深厚。
畢竟他們兩人代表着他們的家族,就算那個李御史不如馮簡說的那般廉明耿直,看在他們兩個家族的情面上也不會爲難陸家。
“多謝二位,它日定有重謝。”
“切,說這個就外道了。”
高瘦書生一把拍子陸謙肩膀上,笑的一臉奸詐,“以後家裡再送吃的過來,分我一半就好。”
“不成,”圓胖身形的書生也是搶了上來,嚷道,“要分也是給我一半啊!”
“你個死胖子,哪次你不是別我吃的多,這會兒又跑來搶什麼!”
兩人說着話就吵了起來,惹得陸謙趕緊勸阻。這般鬧了一陣,倒是讓他忘了方纔的憤怒,變得冷靜許多。
陸老二雖然神經粗大的能跑馬,但也看的出弟弟這兩個好友實在是用心良苦。突然想起每次往書院送吃的,妹妹都要多備很多,原來倒是這個用意。
難得,他倒是第一次深刻體會到有個聰慧又手巧的妹妹,是多麼幸運又幸福。
秋風漸起,北地的氣溫是一日冷過一日。別說比肩溫暖如春的江南,就是比之京都都要寒涼很多。
小小的書童瑟縮着脖子,努力想要擺出個驕傲的姿態,可惜最後還是做了這個鵪鶉模樣。
李林坐在劉家鎮外的十里長亭裡,一邊喝着涼透的茶水,一邊望着遠處已經帶了枯黃之色的田野,眼裡透着喜悅。
他是貧寒農家出身的士子,即便如今身居巡查御史的高位,但依舊沒有丟了農家子的本性。
豐收,是天下所有農人最盼望也最喜悅之事。
豐收意味着糧食多了,糧食多了,交過糧稅,農人們留夠一家人口糧,還能再賣個一二兩銀錢,給媳婦買塊布料,給孩子買個麪人或者芝麻糖。至於那些富戶更是要大把的撒銀錢,最後就是整個大元,越發的繁榮昌盛…
“老爺,咱們還要往北去嗎?”
小書童是自小在南方長大的,這會兒抹着鼻涕很是可憐的模樣,惹得李林大笑,“瞧你那個樣子,這才秋日,若是到了冬日,豈不是要把嘴巴都凍上了。”
小書童苦了臉,仗着老爺平日和氣很是抱怨幾句,“老爺,這北地也太冷了,別說冬日,小的現在都覺得難過了。咱們什麼時候回京都啊,家裡老夫人的壽辰還有一個月就到了。”
李林想起老母也是放了手裡的茶壺,起身衝着南邊行了一禮,這才道,“皇上信重,本官自然要盡職盡責。若是趕不回去,老夫人怕是也不會怨怪。”
小童差點兒聽的哭出來,原本還有個盼頭,聽主子這意思是歸期不定了。
主僕兩個正拾掇了雜物,想要重新起身上路,不想官路上卻是遠遠跑過來四匹高頭大馬。馬上四個少年,三個帶了書卷氣,一個略有彪悍之色,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很是顯眼。
其中打頭的少年書生仔細看了主僕兩人一眼,居然跳下馬就趕了過來。
小書童嚇了一跳,下意識抱緊了手裡的包裹,想了想又攔在了主子身前。
李林看的好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撥去了一旁。
果然那少年書生走到跟前,長揖到地,很是恭謹的問道,“敢問,這位先生可是巡查御史李林李大人?”
小書童躲在主子身後,依舊忍不住尖聲嚷道,“你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我家大人在這裡?”
隨後趕來的陸老二等人聽得好笑,甕聲甕氣應道,“你這小子,我們若是壞人,早就動手了。再說了,你家大人還沒承認身份,倒是讓你叫破了!”
那書童憋了嘴,還要說什麼,卻被李林攔住了。
“幾位既然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必然有事而來,進來坐吧。”
陸謙幾個道了謝,轉而擡步進了亭子。
小小的亭子因爲突然涌入的客人顯得有些擁擠,但也暖和了很多。小童不甘不願的取了茶具,重新開始煮茶。
很快,衆人面前都多了一杯熱茶。
北地百姓彪悍,幾乎少有不會騎馬的,陸謙趕了一路倒是沒什麼,一胖一瘦兩個好友卻是累的厲害,好在一杯熱茶下肚,算是緩過許多。
三人依次起身重新通過名姓,圓胖書生姓程字子恆,高瘦書生姓劉字不器。
李林暗暗觀察三人眉眼間神色都有幾分正氣,又是荒原書院的學生,於是心裡就多了幾分好感。
至於陸老二不耐煩喝茶,早就蹲在亭子角落,一邊吃着糖衣花生一邊打開酒葫蘆大口喝起來。
小書童嗅着酒味,自覺他不懂風雅,壞了滿亭茶香,很是不滿。
陸老二誤以爲他是惱了自己吃獨食,很是肉疼的塞了他一把糖衣花生。
小書童還要推辭,嘴裡卻被冷不防塞了一顆。他那裡吃過這樣香甜酥脆的小食,幾乎是立刻就愛上了。
陸老二見他年紀不大,穿的也不多,倒是同家裡小妹身量差不多,於是擡手扯了他站在自己身前,替他擋了北邊吹來的秋風。
李林眼角掃到這一切,再看向陸謙幾個,神色裡又多了三分親和。
“你們一路追來,怕是有事要說吧。”
陸謙也不含糊,直接從袖子裡拿了早就寫好的狀紙,雙後捧了上去。
“不瞞大人,學生家裡今日遇到一事爲難,還請大人做主。”
李林也不說話,接了狀紙認真讀了起來。
陸謙等着他放了狀紙,這才又拿出那兩張黃色契紙,正色說道,“大元立國起,就以法度森嚴治國。如今杜有才不顧法度,強搶山地,訛詐我們陸家,實在是可惡。懇請大人,爲我們陸家做主,以證大元法度。”
“若是實情真是如同你所說,本官必定會給你們陸家伸冤。但還要本官探查之後才能定論,狀紙和黃契先放本官這裡。”
李林說着話兒就收了東西,眼角掃着陸謙神色裡並沒有什麼疑慮,顯見待他很是信賴,於是免不得心裡又多了三分喜愛。
小書童吃的歡喜,一時忘了上前燒茶倒水,陸謙就挽了衣袖親自烹茶。
四人邊說邊些閒話,李林拋開官身,也是四大書院出身,天文地理,經史子集也是熟讀,同陸謙三個越說越投機。待得火熱時候,他狀似不經意問了一句,“你們是怎麼找到本官的?本官行路歷來沒有章法,興之所至,隨時改路?”
陸謙也沒隱瞞,笑道,“去歲冬日學生結實了一位兄長,很是有些神通。這次家裡出事,兄長說幫不上忙,但卻聽說大人您在北安州附近,您又清名在外,學生這才從書院緊急趕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陸謙這話雖然沒有徹底解了李林的疑惑,但卻是再次取悅了他。
衆人又是閒話幾句,陸謙等人就起身告辭了。
李林目送四人四馬遠去,良久沒有說話。小書童被陸老二的糖衣花生收買個徹底,生怕自家主子不肯幫忙,就笑嘻嘻勸道,“主子,天色不早,咱們趕緊往北去吧。”
李林好笑,敲了他一記,罵道,“方纔還嫌冷,這會兒怎麼又不怕了?”
小書童笑的尷尬,冷不防手裡的糖衣花生被捏走一顆。
李林嘴裡嚼得嘎嘣有聲,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這個陸家很是有趣,走吧,去北安州。”
“哎,好咧!”
小童歡歡喜喜收拾了茶具,主僕兩個再次踏上了征途…
陸老二送了陸謙三個回到書院,到底還知道家裡人必定惦記,於是匆忙就要回去。
程子恆家裡很是富有,四匹馬都是他家管事買回的,於是大方送了陸老二一匹,以便他更快回家去。
陸老二歡喜之極,又是江湖人習氣,豪爽一抱拳算是道謝就跑掉了。
惹得陸謙瞪眼睛,很是爲這個二哥的神經大條犯愁。
倒是程子恆哈哈大笑,“德敬不必客套,我倒是喜愛二哥的脾氣。你若是過意不去,下次家裡再送吃食多分我一些就好了。”
“這倒是好說,若是你們秋假時候不忙,不如隨我回家去,我家小妹手巧,最擅烹製美食。”
陸謙過意不去,開口邀請兩個好友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