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倒是馮簡主僕被冷落在洞口,高仁翻着白眼跳上一塊石頭,嚷道,“新人進洞房,媒人扔過牆!”
馮簡正往火堆裡扔樹枝,聞言差點兒被火燎了手。以後是不是要楊伯教高仁讀讀書,否則這般用詞,實在有些貽笑大方。
高仁卻是不管這些,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小心取出一根三寸長,苞谷杆兒粗細的臘腸,笑嘻嘻剛要遞到嘴邊,到底還是耐不住自家少爺的眼刀,不情不願的掰了小半截…
主僕兩個烤火,吃完臘腸,獵戶們也忙完了,這纔想起方纔失禮,於是紛紛上前代小刀道謝。
“馮公子,這次真是多虧你了,否則小刀就沒命了。”
“就是,這小子平日就是個魯莽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一般計較。”
顯然衆人都在小刀嘴裡聽說了事情經過,對於馮簡不計前嫌,冒險出手救了情敵,這般仗義寬厚的胸懷,得到了所有人的敬佩和喜愛。
“以後馮公子就是我們老熊嶺的恩人,但凡馮公子有事,儘管吩咐。”
“各位見外了,”馮簡笑的溫潤,哪裡還有先前一刀把老虎開膛破肚的兇狠,“就是生人遇到也會路見不平出手相救,更何況還是鄉里鄉親。”
“這話不錯,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衆人見馮簡不曾端架子,又想起先前待他冷落,都是羞愧,於是更加熱情起來。
“馮公子,你當真一刀就扎中了虎心?”
“對啊,真是好刀法!”
“還有這公虎,一刀開膛破肚,實在太厲害了!”
衆人七嘴八舌問詢個不停,馮簡話不多,偶爾幾句卻是沒有讓任何人覺得被怠慢。
待得衆人安頓下來,馮簡這才說道,“再有兩個時辰,天色就要亮了。不如直接去縣城把皮毛賣了吧,順便也給小刀尋個醫館看看,開兩副藥吃。”
“這…”
衆人有些猶豫,畢竟才進山一日,收穫不多,但不回去又當真怕小刀傷勢加重。
正是這樣的時候,照料小刀的後生卻是突然嚷道,“哎呀,小刀身上發燙了!”
“快去打水,浸溼布巾給他蓋頭上。”
衆人都是急了,哪裡還有什麼方纔猶豫的模樣,雖然狩獵重要,銀子重要,但老熊嶺十八家是一家,什麼也沒有自家孩子重要啊。
幾個沒什麼收穫的獵戶幫忙擡了兩隻老虎,高仁自己一個就扛了半大的野豬,外加拎着白狐跑在了前邊,幾個後生輪流背了小刀,其餘獵戶則帶着自己的獵物或者皮子,前後照應着,踩着夜色一頭扎進了山林…
秋日的清晨,風色已經很是寒涼,山林間的霧氣更是溼冷的好似要浸透進骨子裡一般。
北安州府外的田野,苞谷已經被收割乾淨,只剩了蕎麥還在頑強的吸收着秋陽的餘熱,還有土壤裡的所有養分,爭取再給百姓添上三月的口糧。
偶爾有鳥雀在田間地頭飛舞,找尋着不小心落下的苞穀粒或者麥粒,轉而歡快的叫嚷幾聲。
早起的匠人拎着養家餬口的工具,農人趕着牛車進城送稅糧,幾乎把城門擠的水泄不通。
守城門的兵卒們打着呵欠,懶洋洋的收着銅錢,偶爾呵斥百姓幾句,惹得百姓點頭賠笑。
當然也有遠路趕來的車馬,一塊銀子送上去就能提前進城,免不了被百姓羨慕嫉妒之下,低低咒罵幾句。
就在這樣的時候,遠處卻是走來一隊古怪的人,盡皆都是穿了短大衣褲的壯漢和後生,腰側有刀,背後有弓,剪頭有滴着血的野獸…
“哎呀,是獵戶進城了!”
“今年秋獵已經開始了?這些殺才的好日子可是到了!”
“就是啊,哪裡像我們整日在田裡刨食,過得苦哈哈,人家進山射兩箭就有白花花的銀子進兜呢!”
城門口的百姓,有的羨慕,有的嫉妒,都是議論起來。
然而待得隊伍走進了,眼見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了一些小傷,一個被揹着的後生更是血葫蘆一般,衆人又驚得瞪了眼睛。
“哎呀,這是出什麼事了,被野獸咬了?”
“你眼瞎啊,沒看到那兩頭老虎啊,這是踢到鐵板了。”
百姓們議論兩句就算了,那些車馬裡卻是有南邊來收皮貨的商賈,見到衆人肩頭的獵物,幾乎是喜得差點兒直接跳下車,吆喝着馬伕就追了上去,不斷攀談搶問着價格。
可惜老熊嶺的漢子們心急給小刀看大夫,哪裡顧得上這些。甚至有些人惦記城門口的兵卒刁難,右手都握上了刀把。
結果,城門口的小校尉今日居然一改“周扒皮”的本性,只公事公辦收了幾十文銅錢,連野雞兔子都不曾截去一隻。
老熊嶺衆人都是驚奇,卻也沒有上趕着給人家送好處的道理啊。
倒是馮簡眼底有異色一閃而過,待得老熊嶺衆人走得沒了影子,有平日自覺受校尉厚待的兵卒湊到跟前,小聲問詢,“老大,方纔那些獵戶可是沒少整好東西啊,您怎麼沒擼點兒下來,就是留個兔皮給嫂子鑲個袖口也好啊。”
“放屁!”
不想平日笑呵呵的校尉卻是瞪了眼睛,低聲喝罵道,“你瞎眼睛了,想死也別拖累兄弟們啊。你也不看看那是哪裡的獵戶,還敢隨便下手,也不怕手被剁了!”
那兵卒被罵的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好在還有同僚幸災樂禍給他解惑,“那是老熊嶺的人,咱們府尹老爺如今可還提心吊膽怕烏紗不保呢,就是因爲這個老熊嶺。你還敢伸手,純粹找死呢,不等巡查御史抓你尾巴,咱們府尹老爺就先把你扔大牢去了。”
“哎呀,我可真是昏頭了!”
不說城門口的兵卒和百姓如何議論,皮毛商們如何心急,只說小刀被送進醫館,灌了一碗藥湯,重新換了藥,雖然沒有立刻退燒,卻是讓大夥兒安心許多。
眼見太陽升到了三竿高,衆人都是疲憊不堪,醫館門口隱約有人探頭探腦,馮簡就喊了高仁上前交代幾句。
高仁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走了出去,沒多大會兒,醫館外邊的人就聚得更多了。
有獵戶出去看看,末了興奮回來嚷道,“哎呀,怎麼幾個皮貨行的掌櫃都來了,難道都是奔着咱們的獵物來的?”
馮簡卻是點頭,“方纔高仁去幾個皮貨行走動,透了消息出去,這些過來倒是省了我們一番手腳。”
獵戶們都是有些興奮又忐忑,畢竟平時都是他們帶了獵物去皮貨行,往往獵物被東挑西揀掀起一番,最後價格也壓得極低。
如今,居然有讓這些精明掌櫃攆上門的時候,真是不容易了。
馮簡卻是不管這些,家裡的小米昨夜不知道如何擔心呢,早些回去比什麼都重要。
他問小藥童借了紙筆,寫了幾個數字,末了又囑咐獵戶們如何行事。
獵戶們雖然覺得驚奇,但天生對於讀書人的敬畏,外加馮簡獨立殺死兩頭老虎的戰績讓他們信服之極,於是誰也沒有多話,出門就忙碌起來。
很快,暫放在醫館門口的獵物就被分成了三處。
公虎同兩隻麋鹿,十幾只毛色豔麗的山雞放到了一起。
母虎則伴着兩隻雪狼,最後一堆是兩隻紅狐狸外加四隻紫貂。
至於那隻白狐和半大的野豬,早被高仁扛進了屋子。
幾個皮毛行的掌櫃,同行是冤家,即便恨不得對方立刻關門大吉,但聚在一起總是免不得皮笑肉不笑打個招呼。
正是琢磨怎麼進去同獵戶們說幾句,花最少的銀錢獨吞這批獵物,不想獵戶們卻是手腳麻利的把獵物折騰的整整齊齊。
有人就忍不住問道,“這是爲何?”
獵戶們憨厚,嘴笨,若不然往年也不會被壓榨了那麼多銀錢。但這次卻是不同,高仁跳出來直接在每堆獵物上拍了一張紙,嚷道,“這些獵物分三堆,每堆有底價。我們少爺說了,任何人出價不能低於底價,其餘隨便加價,價高者得。”
“什麼?這可…”
七八個皮貨行的掌櫃都是有些皺了眉頭,無奸不成商,他們自然想的明白這其中關隘,不但佔不成便宜,怕是還要多掏一些銀子,纔有可能把獵物拿下。
這同他們初衷太大不同,但若是放棄,扭頭看看各個同行,再望望陽光下閃着金光的虎皮,紫色幽光的貂皮,紅似火的狐狸,若是被別人都去,以後還能不能碰到這樣的好皮毛。
也許狐狸和雪狼,紫貂都能再看到,但老虎可是難得。聽說去年有人冬初時候撿了個一個漏兒,最後那張虎皮可是進了大將軍府,成了大將軍的心頭愛,自然獻虎皮之人也沒少的好處。
如今可是一公一母兩隻,實在罕見。
搶,即便多花些銀錢也要搶!
高仁那裡厭煩看這些掌櫃打着肚皮官司,每人扔了一張紙,又遞了筆就高聲吆喝起來。
“要買趕緊出價,不買就讓路,急着回家吃飯呢,老子餓了好幾日了!”
小小的孩子,是誰家老子啊!
幾個掌櫃都是心下腹誹,卻也沒有功夫計較,要防備同行比自己出價高,又不捨得多加太多銀子,這實在是個傷腦筋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