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四個字很快輸完,程心幾乎是扔的將手機還回去隔壁。
隔壁霍泉對她搶手機的舉動不無意外,手機在倆人之間來回一趟了,他仍有點反應不過來,愣着臉歪頭看她。
他最初猜測,程心發現是他時,九成九會嚇得跳起來,然後走人。那時候他呢必然會追出去,然後大大方方與她聊聊天說說話。
但她居然不走,而且還搶他的手機輸了字。
大銀幕的對白聲從半空傳來,不知道說了什麼,觀衆一陣爆笑。霍泉卻覺得四下寂靜無聲。手機落在他腿上,他拿起來掂量,鬼差神使地放到鼻尖下輕嗅。
有淡淡的清香,機身也帶着微微的溫度,全是她留下的痕跡。
霍泉不自覺地勾起脣角,按了按主鍵滑動屏幕,將因久置而自動上鎖的手機解開,屏幕顯示的直接是短信箱。
莫名地這個短暫的過程裡,他心裡躍躍期待,有一種想立即看卻又捨不得看的糾結。
但程心只寫了四個字,他再糾結,也就一眼一過的事。
看完之後,他本能地馬上在對話框裡回覆:不累啊。
接着擡手要將手機遞給她。可遞了一半,他改變了主意,速速收回去把原話刪掉,改爲:你累?
他盼着剛纔的事再發生一次,不停地發生下去。
不過程心沒接他的手機了,只偏偏視線花半秒時間讀完那兩個字,不回話不動手,沒有迴應。
她無聲吁了口氣,靜靜坐在原位,繼續自己本來就正在做的事——看電影。
搶手機的那一刻,她真的很惱火。面對他的突然出現,她有過各種各樣的應對想法,比如起身就走,或者一手揮落他的手機。排斥他,遠離他,已經成爲她的人生本能,就像跟嫌惡他一樣。
在行動前一瞬,現場陌生卻歡樂的鬨堂笑聲沒有增加她的煩躁,反而令她冷靜下來。這裡是真正的公共場合,她過來看電影也僅僅是三個小時內的臨時決定。他那人神出鬼沒成性,沒準是真的無聊來看電影,而非存心跟蹤她。
況且,就算他存心又如何?難道她要一直避他躲他,當他一出現,就徹底打亂她原有的安排嗎?
不能的。她不能一直受制於他,不能因爲他而改變自己的節奏步調。他存在與否,與她的生活無關。這纔是兩個互不相干的人真正該持的狀態。
以前她傻,她弱,見到他突然冒出會坐立不安,想逃,生怕他一個眨眼就對自己下毒手。而他也切切實實地不止一次對付過她。
幸好她運氣不差,每一次都成功逃離魔掌。
他熱衷於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而她不僅不喜歡,還爲這種追逐感到疲累。
程心往牆角微縮,雙手抱胸,眼盯大銀幕。觀衆笑,她亦咧嘴跟着笑。
霍泉等了半晌,不見她有動作,瞭然地將手機收回去。那種熟悉的被無視感又回來了。
他掃了兩眼大銀幕,根本不知道這電影在講什麼,更加不知道程心在笑什麼。
他埋頭捧手機,像以前讀書鑽研題目一樣,鑽研着要如何編寫新的信息。
手機的白屏幕倒映在他的眼鏡片上,反着光,阻擋住外界的視線。即便大銀幕換了白天場景,能照觀衆的五官,他的眼睛也誰都看不清。
程心稍稍拿餘光掃他,僅瞥見一角反光的眼鏡片。
她收回所有注意力,視線投往影廳下的第一排,某個頭形很像廖潔兒的觀衆,到笑點時笑得前傾後仰。
過了好一段時間,霍泉再次將手機遞過來,並正正擋在她的視線前方。
程心沉着氣,看最新的對話框內容:以前的事能一筆勾銷嗎?何必搞成這樣?
看完,她降下去的火氣又蠢蠢欲動要冒出來了。
他竟好意思問“何必搞成這樣”?敢情罪人是她不是他?他爲什麼從頭到尾都不承認自己有問題?
程心咬咬後牙,告誡自己別浪費時間跟他講道理。她鬆開抱在胸前的雙手,接過他的手機,輸入:你想怎的?
遞回去。
霍泉從她接過手機那一秒起,眼眨都不眨地盯着她那邊,她一筆一劃的輸入,他全程觀看。
所以手機一回來,他馬上能回話:以後有許多機會相處,相識近廿年,難道不能做朋友?
程心:“……”
他在提醒她,所謂的相處機會,正是指他人在建設局,東澳城不得不捧着他的這層關係。他在局裡才短短一年半,就越爬越高,背後又有外父的力量加持,未來的位置難以估量。她是差點忘了,他現在還是個“領導”,只要他一天不動,東澳城絕不敢得罪他。
於公,她不宜與他交惡。於私,她沒有半點興趣與他交友。可這些年來,她對他拒絕得少嗎?結果是她越拒絕,他越咬緊。
撞邪一樣。
程心沉默了片刻,在他的手機上回復:好。
就這一個字,霍泉看了半天,消化了半天,感覺匪夷所思,忘記了高興。
他坐着不動,偶爾擡頭看看大銀幕,或者扭頭看看程心,而更多時候是低頭看手機,過了許久。
程心沒有留意他什麼反應,但單憑他能安靜這麼久,能隱約猜出他對她的同意的質疑。她有點擔心,怕他會揪着不放追究真假。
直到電影播了一大半,她收到他又遞來的手機。對話框裡最新的內容:今晚一起吃飯?
程心沒有猶豫,接過去回覆:快過年了,陪家人爲重。
霍泉輕輕譏笑,回覆:你就這樣敷衍朋友?
程心:我是這樣勸說朋友。都有家人不是嗎?
霍泉:“……”
他捏着手機,放在大腿上來回掂弄,像在斟酌什麼。
之後他遞來信息:你回哪裡過年?
程心如實回答:北苑別墅。
霍泉:會去三嬸家拜年嗎?
程心:會。
霍泉:哪天?
程心:聽家裡安排。
霍泉又靜了一會,再問:你把我手機號拉黑了?
程心:無。
霍泉側目看她,明顯不信。
但他沒說出來,信息上只寫:好,保持聯繫。
程心:“……”
她沉着情緒,回了個字:行。
就這樣,倆人在影廳裡最後一排,最靠牆的兩個位置,傳遞着手機,用打字,一言一語有問有答地聊了一場有史以來看上去最平和最友善的對話。
電影播完了,影廳的燈光陸續點亮。觀衆早一排排站起來,緩緩往門口撤。
廖潔兒在最前面往後張望,見到程心微微低頭,一隻手掖着耳邊的散發走下來。
她迎上去,問道:“怎樣,這電影好看吧,有笑有淚的,不枉我坐第一排也要看呢。”
程心乾巴巴地笑笑:“我要回去了,你住哪?我送你。”
廖潔兒不客氣地說好。
廖潔兒在車上細數這部電影的精彩之處,她敘述能力不錯,程心憑此構思了一下整部電影的大概內容,心想改天跟郭宰來再看一次好了。
廖潔兒問她:“你覺得哪個片段最搞笑?”
程心操控着方向盤,編:“中間那裡。”
廖潔兒:“我也是!”
程心:“……”
臨近過年,許多打工族撤離,往老家趕,省城的人口據說少了足足一半,是以城市也變得不熱鬧了。
與平日相比,顯得冷清的道路上車輛不多,行駛格外順暢。不出十五分鐘,程心將廖潔兒送抵她租住的小區。
“拜拜,慢點開車啦。”廖潔兒俯身透過車窗與程心揮手道別。
程心點點頭,重新啓動車輛,往高速路方向駛去。
廖潔兒站直腰,在原地目送,直至車輛的尾燈消失時,她臉上原本掛着的愉快笑容也同時消失。
影廳裡。
清潔大嬸從最高排開始掃地,拖着個黑色垃圾袋收拾觀衆留下的飲料瓶。她見第八排第二個位置還坐着個男人,經過時提醒對方:“靚仔,再過十五分鐘就要上映第二場,你不走的話,會收你兩次票費的。”
對方沒回應,一動不動,保持着捧看手機的姿勢,眼裡的濃笑與嘴角的深刻弧度,讓人以爲他正在看什麼幸福的內容。
清潔大嬸覺得他長得真不賴,戴個眼鏡斯斯文文的,便多看了幾眼。後來清潔做完了,上面那人依舊沒有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