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仔細閱讀了一下這次給的提示,試圖從裡面摘出來重點。
第一個重點,自然是壓根用不上臨時能力了,什麼臨時能力,都比不上原地種一顆大蘑菇來的純粹徹底。
當然,他注意到了,提醒他要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
也就是說,不是隨便種下去,就會達到最好的效果。
這個溫言之前就謹慎的沒立刻埋下大蘑菇,因爲他來看了看,什麼都沒感應到,彷彿這裡只是一尊普通的不知名神像。
若不是站在神臺上,站在供桌後面,享受着香火,若是在別的地方,溫言真的只會將其當做普通的腐朽木雕而已。
他都無法確認,這裡是不是他的目標。
等了等,才徹底確認。
這應該就是郝明楊他們提起神像就開始激動的根源。
也是他們改命的根源。
第二的重點,這個神像鬼,似乎自由選擇要走的道路。
它選擇的路,按溫言的估計,應該就是借他人的氣運,來推動自身前進的捷徑。
反正肯定是在外面根本不可能走的邪道。
而冥土出現了,冥土是所有意義上監管之外的地方,它就趁着冥土剛出現的時候,藉助冥土來走他的邪道。
就算是幫人改運,那也是在冥土裡。
目測是所有可能會被盯上的邪門東西,它都會在冥土裡完成。
至於對方的進階路線,溫言不是很瞭解,但裝髒和開目,他之前聽人說過,跟乾白事的不是一路人。
他當時只是聽說過,有些盜墓賊,最喜歡年份久遠有來歷的神像,因爲那時候的正經神像,在塑神像的時候,神像內部,會填充各種法器、古董、珠寶、金銀、經卷、寶誥等等。
他們稱這個叫裝髒,反正非常複雜,各門各地的神像裝髒都不同。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普通的泥像,跟裝髒神像,那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至於開目,就是一尊神像,最後最關鍵的一步,需要專門結合天時地利,算出最合適的時間,開目之人的要求,那也是非常複雜,要求極高。
若是看到神像,眉目低垂,除非是特定的,否則基本都是沒開目的神像。
就像是扶余山大殿裡的神像,都是開目的,充滿威嚴肅穆,讓人不敢直視,只要看到,就會不由自主的收攝心神,心中雜念都會散去。
按照師叔祖的說法,敬祖是放在心中敬的,不是單純的敬神像。
在大殿修行,一方面算是敬祖,一方面是爲了更好的修行自身。
這神像是有實際的正面作用的,不是單純的形式而已。
溫言知道,僅僅是完成了裝髒和開目,這神像,其實就已經不是一般神像了。
難怪有神妙,可以用改命的名義,偷奸耍滑,讓兩個人互換了身份人生。
不算之前的倆,現在僅僅溫言見到的,就已經還有兩個玩家,在這裡尋求改命。
他見到了想要改命的人,可能真的是已經被壓垮了,到極限了,纔會一廂情願的給自己洗腦,相信這種改命,相信只是虔誠的叩拜,幾炷香,就能算是代價了。
他昨天見到的第一個玩家,面色蠟黃,還是個跛子,明顯是重病在身,已經時日無多了。
而看對方的穿着打扮,可能也不是什麼窮苦人家。
這種時候,給對方一絲希望,對方可能真的不會在意什麼代價不代價的。
這種事,溫言也沒法勸,難道勸對方安心等死嗎?
告訴對方這是一個巨大的騙局,某種意義上,你的確可以改命成功,但是成功不了多久,就會暴斃而亡,死了都未必能解脫。
可能改命成功之後,還沒原來能活的時間長。
先不說對方信不信,就算是信了,溫言估計,他還是會選擇改命。
遭受病痛折磨久了的人,明知必死,可能也會選擇能在最後的日子裡輕鬆一些。
溫言當年見過一個老人,退休之前還是領導,退休之後待遇很高,當然,退休工資也很高。
老人當年還在工作的時候,經濟還沒發展起來,兒女也都是一般工作,收入一般。
每個月都全靠着老人家不菲的退休工資補貼,活到最後,已經癱在牀上,進食都有些困難了,整個人都消瘦到皮包骨頭,他家裡人還是用盡各種辦法,去維持着生命體徵。
溫言當時是跟着人乾白事的,他那時候年紀小,沒那麼引人注意,有時候,都是他先去看看情況,然後再讓大師傅出面。
那個老人,溫言曾經去見過兩次,已經只能吃一點流食糊糊,身體也不能動,只是單純的還活着。
溫言當時沒什麼經驗,悄悄聽人說老人不行了,讓他家裡人準備後事,一時不忍,就趁着家屬都去外面掰扯吵架的時候,悄悄溜進去問了句,老人還有什麼想吃的麼。
老人渾濁死寂的眼睛裡,彷彿一瞬間就冒起了光亮,如同拼盡全力似地,含糊不清的說了句,只想死前喝兩杯西鳳。
溫言於心不忍,就去準備了,只是等到他來的時候,聽說老人被搶救回來了,只是還在昏迷。
過了沒多少天,又去了一次,這一次去的時候,溫言也沒辦法湊過去,再近距離接觸到,人已經去世了,最後的樣子,是真的不成人形,看起來就很悽慘。
那時候溫言特難受,他都有些後悔,沒早點找機會,來完成一下老人家的願望。
那種既遺憾又解脫的表情,溫言是怎麼都忘不掉了。
那些家屬還在自我感動的說,老人家是不捨得家裡孫子如何如何,不捨得別的如何如何。
溫言最清楚,人家就是想臨死之前,喝兩杯酒,就這麼簡單。
如今,沒跟那位病人玩家接觸交流,溫言就大概能理解對方想要的是什麼,他知道,勸不了的。
不是明知道有坑,人就不會跳了。
溫言擡起頭,跟廟內的神像對視,他眼神平靜,反正帶着面具,他怕什麼。
一些莫名的念頭,開始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想要改命嗎?
想要改變你孤苦的人生嗎?
只要你願意,伱就可以有美滿的家庭,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相親相愛,互相扶助。
只要你願意,就可以爲你改命。
溫言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年幼時的艱辛日子,最艱難的時候,一把掛麪吃一個禮拜,甚至連燒的燃料,都是自己去撿的別人家破碎的蜂窩煤,有一次還差點煤氣中毒。
再跟着就是曾經的院長,揍人,收走錢的事情。
溫言揉了揉腦袋,心說,就這?
只是勾起他不好的回憶?
難道不知道,過了那段日子之後,這其實就只是他的回憶了而已。
他現在雖然玩命了點,但是烈陽部給錢還是挺大方的,大事件,玩命一次,單純只要錢,就差不多夠一輩子正常吃喝了。
我爲什麼要改命?
我家裡有貓有鳥,有管家有小殭屍,還有兒子,還有幹閨女,每次吃飯花樣都比別人家多,我改什麼命?
溫言甩了甩腦袋,神情平靜,無視了那種蠱惑的力量。
要是早些時候,用這種方式來蠱惑他,他可能還真會稍稍動搖一點。
但現在,晚了。
早在上次遇到問心鬼的時候,他就已經跟自己和解了。
如今這種問題,根本動搖不了他的內心。
溫言回過神,看了看錶,竟然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
他轉身離去。
神像的寶石眼睛,望着溫言的背影,消失在冥土的迷霧裡,也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溫言走出了迷霧,走到了自己的目力極限的時候,停了下來。
他騎上馬,拍了拍馬脖子。
“好馬兒,我要算算時間,恐怕得讓你跑幾遍了,先回山脈。”
上從從山脈到這裡,花費了半天時間,那時候速度不快,溫言也沒想到,廟就在山脈的北面不是很遠的地方。
回到山脈裡,溫言將馬背上的負重卸下來,將其找了個地方埋起來,撒上黑土之後,跟周圍的環境沒什麼區別。
溫言騎着馬,開始全力向北奔襲而去,到了地方,再全力狂奔回來。
看了看時間,全程花費了兩個小時左右,若是再給青鬃馬多喂點紙錢,加持夠陽氣,應該能再縮短十分鐘時間。
溫言不着急,他得確定一個時間。
要精準的把控時間。
他再次騎着青鬃馬來到剛好能看到破廟影子的地方,他下了馬,再次來到破廟門口,向裡面看了一眼,神像閉着眼睛,而他也沒有收到提示,跟第一次看到神像時一樣。
溫言看了看時間,這個時間天應該已經亮了。
他就在門口等着,吃了點能量塊,硬生生的等了一天,等到差不多到了神州日落時間的時候,他退到了視野極限的位置。
過了半個多小時,之前見到的那個病人玩家,再次出現。
病人玩家不到倆小時就離開,跟着另外一個玩家也出現了。
這個玩家待了三個多小時離去。
溫言沒急着去,他看着表,等到離日出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他出現在了破廟門口。
他出現在門口,神像已經睜開眼睛,看着外面了。
一如既往的,對視到的一瞬間,溫言腦海中就浮現出另外一幅模糊的畫面。
一隻被鎖鏈束縛的大猿猴,在水中興風作浪,唯有那一雙金色的大眼睛,綻放着璀璨的光芒。
飽含惡意的眼神,帶着赤裸裸的殺機,彷彿下一刻,那大水猴子就會衝過來將他撕成碎片。
那仿如身臨其境的感受,讓溫言渾身的寒毛都炸立了起來。
他已經能感受到大水猴子可怕的氣息,需要他仰視的龐大身形。
稍稍一動,便是波濤洶涌,大地震顫,彷彿那被束縛着的大水猴子,就要強行拖着兩座山,來將他給硬生生的錘死。
溫言屏住呼吸,臉色都有些發白。
你的命已經註定了,註定了會死的很慘。
想要改命嗎?
改命了,你就可以擺脫原本悽慘的結局。
溫言忽然長吸一口氣,那如同身臨其境一樣的畫面隨風消散。
他一擡頭,神像已經閉上了眼睛,再一看時間,果然是到了日出時間。
而現在,再看閉上眼睛的神像,果然也沒了提示,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死物。
溫言沒急着走,喝了點水,開始覆盤。
一,這傢伙蠱惑人的時候,也沒法讓人看到原本就沒看過的東西。
他從來沒見到過大水猴子的真身,只是看到了那雙金色的眼睛。
所以,他剛纔看到的,只是模糊不清的畫面,唯有那雙眼睛非常真實。
當然,這還有一種可能。
這個神像鬼,根本不敢幻化清晰出某些厲害的傢伙。
第二,這個傢伙,日出就消失了。
經過幾次確認,溫言基本可以確定了,這裡的神像,沒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只是神像而已。
只有睜開眼睛的時候,纔是神像鬼。
而他得到過提示,神像鬼是少數真正擁有自己身體的陰魂之屬。
他不是單純的陰魂,無論他的身體是什麼,它都是有真正的身體的。
不是凝聚出的陰魂之軀。
再加上今天日出之前它就走了。
這就讓溫言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
這傢伙,可能也是一個玩家。
因爲目前爲止,這種原地去留進出冥土的方式,就只有玩家。
這種觸及到冥土核心的東西,溫言不信一個神像鬼就能給改變什麼。
冥土的每一次大的變化,烈陽部都是有記錄的。
烈陽部雖然沒法監管冥土,可是,他們有末日電腦啊,末日電腦上的遊戲,每一次更新,他們都是有嚴格記錄的。
更新了多久,什麼時候更新的,精確到毫秒級別。
至少在溫言來之前,就沒聽說過,他不知道的更新。
他進入到破廟裡,看着腐朽的神像,腐朽的地方變得更少了。
他現在大概明白了。
這傢伙,爲了徹底的逃避監管,實際上,它是在冥土裡,走它的進階之路,將不能見人的東西和力量都放在了冥土。
所以,根本不擔心被人發現它在做什麼。
借玩家的身份,進出冥土,實際上,它重點培養的本體,就在冥土,而現世的身體,可能就是一個擺在明面上,擺脫各種監管和探查的幌子。
可能就算是被人看到,也不會讓人多想。
嘿,也是絕了,哪怕冥土裡壓根沒什麼東西,僅僅冥土的存在本身,就開始被這些人玩出花樣了。
溫言覺得自己得收回以前對冥土的評價了,是他沒見識,眼皮子淺了。
冥土存在,就是最大的意義了,哪怕裡面一根毛都沒有,很多事也都改變了。
不過,這樣也好。
他之前看到提示,對方有身體,他其實還真挺擔心,炸了寂寞。
現在好了,這邊纔是本體,那就好說了。
他將一顆彈頭搬了過來,趁着白天,登上了神臺,將神像搬起一點點,果然看到神像內部是中空的。
看起來起碼是以噸位單位的重量,實際上並沒有特別重。
他看到了內部,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五色線,還有經卷,還有稻草,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嘿嘿一笑,想了想,還是穩一手把,他換了一塊玉佩,加持了大量陽氣,加持到極限之後,將其塞進到神像內部的空洞裡。
他帶着彈頭離開,到了晚上。
神像鬼降臨,睜開眼睛,就先感覺到腹內有蘊含灼熱陽氣的東西。
它毫不在意,它又不是一般的阿飄,會在意這種東西,它只要維持着神像狀態,根本不在乎這些,甚至它的裝髒物品裡,本身就要有蘊含陽氣的東西。
到了固定的時間,日出前半小時,溫言準時在門口出現。
半個小時之後,神像鬼離開,溫言長出一口氣。
他開始覺得這傢伙有些難纏了,蠱惑的力量開始越來越強。
今天甚至看到了雀貓死了,陳柒默死了,小殭屍死了,裴屠狗死了,甚至兒子也死了……
太過真實,以至於他都險些沒把握住。
還好,日出時間一到,對方就得滾蛋。
他搬起神像,確定了裡面的東西沒被動過,他就收起了玉石,將彈頭塞了進去。
然後他激發烈陽玉,在彈頭上加持了他能加持的極限的陽氣,這是他加持陽氣最認真的一次,務必將他的陽氣加持到整個彈頭的每一寸角落。
過個半個小時,他又來試了試,繼續加持,就這麼一口氣以頂着上限的情況,朝死里加持。
天黑之前,他計算了一下時間,精確到秒之後。
他打開了彈頭的一個小蓋子,輸入了密碼“6666”,然後定時到他這幾天固定出現的時間。
他相信,他昨天都差點扛不住了,下了這麼大血本,勾引它上鉤,今天,那個神像鬼根本不可能忍得住在這個固定時間不出現。
神像鬼再次降臨,這次感覺到腹中陽氣更強了,強的可怕。
它依然不是很在意,它只要不變化,這種陽氣完全傷不到它分毫,甚至可以說是在給它加持。
眼看時間越來越近,神像鬼其實還有些期待,因爲昨天,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它就可以成功了。
而山脈的北部,溫言站在山巔,看着手機上設置的倒計時。
他沒忍住跟着唸了起來。
“三……兩……幺……”
下一刻,他擡頭望去,冥土裡的迷霧,彷彿在瞬間,便潰散了。
遠方的黑暗裡,彷彿有一輪大日,以霸道絕倫的姿態,忽略了升起的過程,直接以最強的姿態強行降臨。
刺目的光華,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態,強行刺破百里黑暗。
往日裡遮蔽視線的迷霧,轉瞬便被絞殺。
溫言帶着眼鏡,直視着百里之外,然而,依然是不到一秒,他的臉上就開始淌下淚水。
因爲他感覺,眼睛快瞎了,他的淚腺在暴走救場……
他明知道可能會有危險,還是要看。
這要是不親眼看到,他覺得可能死了,都要從棺材裡蹦出來,喊一聲,後悔當時沒看到。
哪怕只是那一瞬,他也看到了。
看到了一輪大日,在綻放,知道了什麼才能叫做耀眼。
他的腦海中,那輪永不墜落的旭日,都彷彿感受到了真正大日的光輝,開始從天邊緩緩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