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人?”
蕭金鈺見馮蘄州停下來,看着外面那些樹發呆,不由喚了一聲。
“你怎麼了?”
“沒什麼。”
馮蘄州微一閉眼,再睜開時,方纔的那些柔軟和溫暖全部散去,剩下的只有森寒。
“殿下,陛下近來病情越發嚴重,今日醒來時,便叫着要見殿下。奴才已經將裡頭的人都清理乾淨,就在外面候着,殿下若是有什麼吩咐,叫奴才就是。”
陳安躬身說道。
蕭金鈺點點頭。
兩人推門入內,踏入殿中之後,陳安就直接替他們將房門拉上,然後甩了甩拂塵站在門口。
他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去理會外間之事,而原本在御龍臺伺候的那些宮人也都被遠遠遣走。
四周沒有巡邏的侍衛,更不見永貞帝親近之人,整個御龍臺明明依舊還是皇宮正殿,那像極了龍首的匾額高懸,殿中卻像極了孤墳,活活將裡面的一代帝王圍困至死,永不得出。
永貞帝躺在牀上,頭頂是明黃色的鮫紗,身下是錦緞龍牀,可是他卻有些神色恍惚。
他在這裡已經呆了很久,從最初的憤怒,到後來的恐慌,再到如今,幾乎已經病的下不了牀。
四周安靜極了,殿內更是空蕩蕩的,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永貞帝有些困難的伸手拉着牀頭掛着的響鈴,一邊拉一邊嘶聲道:“陳安……陳…安……”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永貞帝手中一鬆,就直接撲倒在牀上。
感覺到那人靠近牀邊,永貞帝嘴裡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戾聲道:“去叫那個逆子過來…去叫他過來…朕有話要問他……你去叫他過來…”
“父皇想要叫誰,不如告訴兒臣,兒臣去替你叫?”
身旁有人將他扶了起來,聲音清冽。
永貞帝聽到蕭金鈺的聲音,猛的擡起頭來,當看清楚眼前之人是誰後,那隻獨眼裡瞬間佈滿陰鷙血色。
他一把抓住蕭元竺的衣領,臉上瞬間漲紅,怒聲道:“你這個逆子,你居然還敢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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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竺被抓着衣裳,明明該是害怕之人,臉上卻無半點懼意,反倒是永貞帝看似兇狠的抓着他衣領,可嘴裡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眼睛赤紅,那隻曾被毀了的眼睛沒了眼罩遮掩,黑洞洞的恐怖如斯。
蕭金鈺淡聲道:“父皇此話怎麼講,您是我父皇,兒臣爲何不敢來見您?”
“你還敢說?”
永貞帝臉上滿是猙獰,那模樣恨不得生撕了蕭金鈺:“你這些年僞裝無害,裝作無能之人讓朕以爲你無心皇位,你在豐安山上故意替朕擋刀,又你假裝孝順來欺騙於朕,更和雲妃那個賤人一起來做局算計朕。”
“朕真的瞎了眼,竟然會相信你這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立你爲太子,更將皇位傳給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蕭金鈺看着聲嘶力竭的永貞帝,微側着頭,突然就笑了起來:“父皇何必這麼生氣?”
“兒臣從來沒有僞裝過孝順,在幾年前的時候,兒臣是真的希望父皇垂青,希望您能看我一眼,只要你能將我放在心上半點,別說是擋刀,就算是豁出命去替您去死,兒臣也絕不會有半點遲疑。”
“可是父皇您不肯啊,您的眼中永遠都只有八哥,只有大哥他們,哪怕兒臣病的要死之時,您也不曾在意過半點,其實從您將我移去行宮等死的那一日開始,兒臣對您的濡慕,對您的期盼,就已經半絲不剩。”
蕭金鈺替永貞帝抹平弄亂的衣裳,低聲道:“其實父皇說兒臣狼心狗肺,父皇又何嘗不是呢,當年您能殺了先帝,佔了親妹,以皇權血洗皇城,如今兒臣只是將您困在這御龍臺內,比起父皇所做之事,還差之甚遠。”
“你…你……”
永貞帝看着依舊謙遜帶笑的蕭金鈺,只覺得喉間一陣腥甜,咬牙罵道:“你,你這個逆子!!”
蕭金鈺笑了笑,對永貞帝的罵聲不以爲意。
放在幾年前,他對這個父皇曾滿是濡慕敬仰,曾滿心都想着能讓他看自己一眼,哪怕是後來,他知道他在父皇眼中什麼都不是,甚至是他可以隨意拿來擺弄,平衡皇權的棋子時。
在豐安山那一夜的刺殺裡,他依舊下意識的替他擋了刀,哪怕明知會死,明知他從沒有將自己放在心上,可是蕭金鈺卻還是將他護在了身後。
他是在意永貞帝的,哪怕沒了父子之情,他也從沒想過讓他去死。
可是自從那一日從陳安口中知道永貞帝往日所做的事情,知道馮喬的身世,知道先帝的死因,知道因爲永貞帝一己之私,所造成的所有的後來的事情之後,他對永貞帝就只剩下滿滿的厭惡。
畜生不如,大抵說的就是他。
永貞帝壓着嘴裡的腥甜,一字一句的嘶聲道:“朕不管做過什麼,這皇位也是朕得來的,你是朕的兒子,朕立你爲太子,將皇位傳給你,你還有什麼不知足?”
蕭金鈺忍不住笑起來:“父皇當真是想要將皇位傳給我嗎?”
“如果不是大軍圍城,如果不是三哥逼迫,如果不是你怕你當年所做之事暴露出來,不得不暫時忍讓,你會立我爲太子,將皇位傳給我?”
“你不過是覺得我比三哥好掌控,身後又沒有母族,覺得有我來頂着,至少能暫時壓住三哥和四哥,安撫廖楚修和轉移朝中衆人的視線,所以纔將皇位暫時交給我保管而已,你敢說你沒有想過等到這事情過去之後,就直接將我廢棄?”
“父皇,你從來都不是慈父,更不會對任何人手軟,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將兒臣當成傻子?”
蕭金鈺伸手將抓着他衣領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扳開,然後起身退後半步道:“明日兒臣就要登基,今日聞聽父皇甦醒不勝欣喜,所以特地前來探望,只是可惜,父皇好像並不歡迎我。”
他拍了拍衣袖,對着身後道,“馮大人,你是父皇近臣,孤先出去,你慢慢跟父皇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