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的惹禍經驗告訴朱棣,有些事情無所謂的,挨一頓打,第二天也就過去了。根本不用怕,但有些事情卻是碰不得的。比如老二和老三,聽了那些翰林師父的鼓動,玩起來奪嫡爭鬥的把戲。
結果不但老二和老三倒黴了,這幾位師父也在北平放馬呢!
這就是教訓。
同樣的,既然決定了徵收商稅,供養學堂開支,那就必須立身正直,鐵面無私,絕對不能有兩張面孔。
不然的話,滿世界的神仙,就能把自己撕碎了。
朱棣想得明白,卻讓葛誠很是讚歎,甚至欽佩。小小年紀,能想明白這層道理,已經很不錯,還能身體力行,當斷則斷,毫不遲疑,就更讓人欣慰了。
這位皇四子,還真有些不凡之處。
葛誠手上早有完備的賬目,事情辦得很順利。他在北平銀行開戶,從今往後,凡是王府的金錢往來,都要納入稅務司的監管。
如今北平有兩套體系,一是朱棣留守司,下面掌控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三司,一個是楚琦的巡撫班底,監察北平各處。
朱棣新成立一個稅務司,掛在了布政使下面。但實際上卻是直接歸留守司管理,說白了,也就是他朱棣手上的一柄利劍。
方孝孺等人都是稅務司官吏,當燕王府也開始服從安排的時候,整個北平的市面上,無不駭然。
誰不知道朱棣“熊”名遠播,在皇子當中,膽大包天,囂張跋扈,天不怕地不怕……這麼個東西都低頭了,看起來納稅這件事,還真逃不掉了。
有朱棣帶頭,一時間方孝孺等人的事情好辦了不少。
短短時間裡,追討了稅金超過一百五十萬貫,強令三百五十萬的鉅款,進入銀行賬戶,接受監督管理。
能管理了,自然也就能收稅。
按照最保守的估算,這一番折騰,也能給北平增加五倍以上的稅收。
每隔三天,方孝孺等人都會彙總一批賬單,送到朱棣手裡。
而朱棣的快樂也變得簡單起來……這是二十萬貫,可以拿來訂購校服,給每個學生,發一套羊毛呢的衣服,就按照軍中鴛鴦戰襖的樣式,繡上北平大學堂的字樣。
這一筆十八萬貫,大約可以給學生加餐,要想餐餐有肉吃,可是不容易啊!
對了,還有聘請名師,這是重中之重。
要不專門拿出一片空地,給他們蓋房舍算了!
就蓋那種小四合院,帶着花園的,能種菜養花,可以納涼喝茶。
什麼書房、茶室、要一應俱全的,這麼一套房舍,加上裡面的傢俱,擺設,估計也要上萬貫,請一百位名師,就是一百萬貫!
而且他們的薪俸還要很高,全都算起來,一人一年,怎麼也要兩千貫……
朱棣又想起張庶寧的提醒,就比如夏知鳳那種,她研究天文,計算各種數據,光是一個望遠鏡,就要幾萬貫,那些特製的測量工具,就更不要說了。
一個人如此,再有幾個,開支就恐怖了。
還有物理和化學……這些東西據說也是燒錢的,他們需要的材料,往往比同重量的黃金還貴!
算着,算着,朱棣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很可能在開學那天,張希孟是客氣了,遠遠沒有說全……要是張希孟把辦學的開支都講出來,只怕會讓朱棣原地爆炸!根本撐不到今天!
不過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必須咬牙走下去……先清查商稅,然後不行就禍害高麗、女真,反正不管怎麼樣,都要把錢榨出來!
我要讓人知道,朱棣想辦成的事情,就必須辦成!
大丈夫一諾千金,言必信,行必果……誰也別想阻攔我朱棣的腳步!
爲了辦成學堂,朱棣已經下令王府,每頓的菜減到兩道,一葷一素就夠了……開支太大,人生艱難,太不容易了。
就在朱棣唉聲嘆氣的時候,練子寧慌里慌張,從通州趕了過來。
他先見到了方孝孺。
“先生這是?”
練子寧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急切道:“不是我,是齊泰,他那邊出事了!”
方孝孺忙道:“什麼事?很急?”
練子寧道:“不光是急,而且還有危險……齊泰清查稅金,查到了一支從高麗來的船隊,詢問之下,是水師那邊的。他就想上船檢查,結果被人請上去之後,就沒有下來,到現在爲止,差不多有兩天了!”
方孝孺一聽,簡直新鮮,這大明朝沒王法了嗎?
水師的人,居然扣了北平稅務司的官吏,還扣了兩天多!
“練先生,現在齊先生處境危機,我們該派人救援纔是。”
練子寧點頭道:“確實,我這不就來見燕王嗎!”
兩個人一起來拜見朱棣,聽到了水師兩個字,朱棣也是一怔,練子寧察言觀色,發現朱棣遲疑,難不成這個熊氣十足的燕王,也有忌憚的?
“殿下,咱們距離大沽口,還有兩百多裡,齊泰已經被扣起來兩天多了,如果去晚了,我怕他會出事啊!”
朱棣這才甩甩頭,“好,立刻下令,調集兵馬,隨着本王,前往大沽口救人!”
練子寧和方孝孺去傳令,朱棣坐在那裡,短暫沉吟。
按理說宗正寺他都不怕,區區水師而已,能有什麼了不起的。
但是朱棣卻不傻,他隱隱記得,藍玉曾經提到過,大明的水師起自巢湖,巢湖水師就是俞家和廖家說了算。
雖然後來方國珍投降過來,但他到底是一方霸主,沒法融入大明水師的核心。
算來算去,水師依舊是這兩家的天下。
而且當年殺了唐勝宗和陸仲亨,那個桉子也牽連到了水師,但是隻處置了一些尋常將領,沒碰到核心。
還有人傳言,水師是張希孟的自留地,沒人敢碰張相公的人。
可藍玉又告訴朱棣,張希孟根本不關心水師,或者說張相在乎的不是水師,而是海外利益,偏偏大明朝的水師又發展遲緩,遠不如陸上將星雲集,能人輩出……
朱棣雖然也說不清楚,這裡面到底有什麼事情,但是隱約感覺,這次八成要出事。
他思量再三,就在動身之前,把花煒叫來,囑咐了他幾句,讓他去學堂那邊,趁着張相講課之後,告訴張先生。
“殿下,你也有害怕的事情?我還以爲你什麼都不怕呢?”花煒誇張道。
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吾尚幼,即長,必橫行天下!”
說完之後,朱棣果斷動身,率領着兩千名王府精銳士兵,直撲大沽,去救齊泰了。
至於花煒,他去了學堂,一直等到張希孟講課之後,他纔上來迎接,隨着張希孟回到了住處,把朱棣去大沽口救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和張希孟講了一遍。
當聽到水師扣押齊泰的時候,張希孟眉頭緊皺,怒氣衝衝,很顯然,這一次張希孟真的生氣了。
不是被朱棣騙了書稿那麼簡單。
水師的情況,張希孟絕不是一無所知。但知道歸知道,總不能因爲一些謠言,就去徹查一羣功勞頗大的功臣。
就像對付唐勝宗和陸仲亨一樣,必須有十足的證據才行。
偏偏水師這邊,麻煩比他們還多,事情要複雜萬倍。
就連張希孟都沒有想到,這一次北平整頓商稅,竟然會牽連出水師的事情,還真是讓他大吃一驚。
“張相公,殿下讓我跟先生講,他去救人了,不會有危險吧?要不請張相幫忙吧!”花煒小心翼翼道。
張希孟微微皺眉頭,沉聲道:“還到不了那一步,如果連燕王都不放在眼裡,這就不是大明的水師,而是一羣反賊了。什麼都不用說,靜觀其變即可!”
花煒依舊擔心朱棣,可張希孟這麼講了,他也是無話可說,只能告退。
等花煒走後,張希孟稍微思量,立刻叫來一個人,讓他去把胡大海請過來,要秘密趕來,不要驚動任何人。
……
此刻的大沽口,一艘大船的船艙中。
悶熱潮溼,濃重的味道,刺激着鼻孔。齊泰和兩個隨從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只是喝了點渾濁的水。
此刻的他們,癱在船艙裡,連動一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簡直和等死沒有差別。
齊泰努力瞪大充滿血絲的眼睛,無助的望着頭頂的甲板。
他不相信大明的水師,竟然會如此狂妄無理,他不過是要求上船查驗,看看有沒有攜帶額外的物資。
這一點是最近嚴查的內容,主要是防備官吏趁機攜帶物資,躲避稅賦。
他先是和水師交涉,這幫人無論如何也不答應……後來他甚至要求行文北平留守司,水師的人終於點頭了。
但只許齊泰帶着兩個人上船,齊泰也答應了。
可誰能料到,他們上船之後,竟然直接被扣押在船艙,成了囚犯!
這個大明朝,還有王法嗎?
水師的人,想要造反不成?
不過是徵稅而已,怎麼就這麼難?
齊泰的心中,不無悲憤地怒吼。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由於被關在船艙裡,齊泰等人也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唯一知道的就是體力不斷流失,精神越發渙散。
他們已經感覺不到飢餓,只剩下一點微弱的意識,還告訴他們,自己是個活人。
就在即將昏死過去的時候,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似乎有人!
隨後甲板打開,有人下來了,他們驚呼着,跑到了齊泰三人的前面,把他們背在背上,帶出了船艙……
這個大明朝,到底還有些王法!
這是齊泰最後的念頭,隨即就昏了過去。
“燕王殿下,我們不過是開個玩笑,人沒什麼事……你帶回去即可。”水師指揮使笑呵呵道,
在他的對面,是黑了臉的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