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前有人自殺,像跳樓啊跳河啊跳懸崖啊之類的事情一般成功率是0,我可能沒法把一顆子彈定住很長時間,但把一個人定一天半天一點問題也沒有,邵冠今在我面前跳崖,根本就是班門弄斧,關公門前耍大刀,只要我願意,我能在他跳起來以後拿本書看一天,他也絕不會落下去多少,說不定還沒開始落呢。
我把他拉在地上,這小子不停掙扎並大喊大叫:“讓我去死!我要去死!”好好的一個傷感派變成野獸派了。
無雙和阿破按着邵冠今,我點了根菸纔有時間好好地觀察這把刀,正像我多次見到的那樣,這乍一看就是一把醜陋的巨型水果刀,刀柄是很特別的塑料,我問邵冠今:“我怎麼以前沒見過這種塑料?”
邵冠今鄙夷道:“那是米卡塔手柄!”
我臉紅了一個,翻來覆去地又看了一會道:“既然你那麼會做刀,爲什麼不把它做得好看一點?”隨之我馬上道,“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用意?”畢竟在做刀方面邵冠今也算得上半個大師,有很多形貌醜陋的刀卻大有用途,在專業面前隔行如隔山,我這次就謙遜多了。
“因爲沒時間!”
……我又臉紅了一個。
我左手握刀,右手的食指去輕輕地拂拭刀鋒,邵冠今叫道:“小心!”
可是已經晚了半步,我的食指就算在極度輕微的力道下仍被削去一層油皮,這刀鋒利得真的像激光劍一樣!
“它有名字嗎?”
“報仇!”
名字雖然不好聽,但是很貼它主人的心態,而且也暗合了那個傳說,我這次輕輕地用手指去撫摸它的刀身,一邊問:“你拿着它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邵冠今忽然臉色大變,喝道:“別碰它!”
可是這一次又晚了半步……
那刀身上異芒大現,像觸電一樣,我感覺到身體一震,像兩個電路連通般的,我眼前出現一幕幕奇怪的鏡頭:我握着這柄刀,眼前是漫山遍野的敵人,我的身旁是寥寥無幾的戰友,但是看不清臉,似乎有阿破、有無雙、還有小慧,我們對着無窮無盡的敵人仍然悍不畏死地衝上去,我的長刀所過之處,敵人盡靡,但是我的戰友也越來越少,儘管看不清楚,我還是感覺得到那個魁梧的大個子就是阿破,他痛快淋漓地喊殺着,身體屢次被敵人砍碎又複合。
無雙身手矯捷,那時的他有一頭金黃色的長髮,我看不見他的臉,但仍然覺得他俊美異常,他像特洛伊裡阿喀琉斯一樣驍勇,他拳拳透肉劍劍見血,冷酷得像塊萬年寒冰,鮮血濺到他古銅色的肌膚上,襯得他赤裸的上身線條畢現,有一種詭異和殘酷的美,他像一頭永遠不可能被征服的雄獅,發出狂野的吼叫,任何女人都會被這一幕感染,然後手足發軟,眼神迷離——一言以蔽之,女人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就跟男人看到蒼井空的步兵片一樣……
小慧則安安靜靜地站在最後面,雙手在小腹前交叉,長髮披肩,眼眸漆黑而深邃,帶着神秘不可探測的微笑面對着戰場,相對她的種族,她其實才更像一個女神。
可是敵人太多了,它們像源源不絕的螞蟻涌上,漸漸地掩蓋住了我們的人,阿破和無雙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看着成千上萬的敵人衝上來,相視一笑後衝我微微點頭致意,形神俱散,小慧突然間被一根長矛透胸而過,最後不忘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永遠也忘不了,像妹妹對哥哥的依戀,又像是母親對兒子的牽掛。
我絕望地仰天長嘯,猛的把手裡的刀拋上了天空……
倏忽間,時光飛逝,我看到了人類的各個朝代,他們的生活起居,風俗習慣,王權更迭,一瞬間,我看到了我和阿破被相繼拋棄到了孤兒院門口,然後是無雙,我看到了小慧3歲那年在一個深夜趴在我的牀頭跟我說:“我們以後做朋友好嗎?”……
再一晃,我們都長大了,阿破還是那麼意氣風發,無雙還是那麼冷峻桀驁,小慧還是那麼從容淡定,我們一起住在王府大街,過着平淡的日子,然後忽然一天,一個叫邵冠今的小子拿了一把奇怪的刀大搞破壞,我們一路追尋,來到了當年的戰場……
背景音樂起:山丹丹那個開花喲,紅豔豔……
我猛地睜開眼睛道:“這裡頭還有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事呢?”
清醒以後我發現我躺在小慧的懷裡,對面是三雙男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見我醒來,阿破急道:“老大,你沒事吧?”
我略一掙扎坐起,發現刀還在我手裡,我說:“沒事,就是回到6000年前看了一場大片。”
小慧小聲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看了看這把叫報仇的刀笑道:“這八成以前還是老子的武器——我剛纔一直躺在你懷裡嗎?”
小慧莫名其妙道:“是啊,怎麼了?”
我摸摸後腦勺道:“沒什麼,我說這枕頭怎麼還是開叉的呢?”
明白了我意思以後的小慧紅着臉踢了我一腳,我看了一眼嘿嘿傻笑的阿破,忽然發現這小子眼光其實很不錯。
我隨口問道:“是誰在唱歌?”這會我發現剛纔聽到的歌聲是真實存在的。
邵冠今道:“是我三師傅隋永恩,他是陝北人。”
我點點頭,再次撫摸報仇的刀身道:“這刀似乎能讓人想起些不愉快的事情,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讓人心裡很不舒服。”
邵冠今見我手動,大驚道:“你還敢摸它?”
我奇道:“怎麼了?”
邵冠今微微變色道:“難道你還沒發現,一摸這刀你以前遭遇過的災難就會爆發出來,像演電影一樣歷歷在目,直到仇恨的情緒讓你發狂!”
我問他:“它使你看到了什麼?”
邵冠今臉色陰鬱得可怕,一字一句道:“我看到了小藍被那幾個雜種侮辱,她一直在掙扎,哭喊……”
我們都不說話了,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還是能大體體會到他的感覺,從他幾次的敘述,我們知道他有多愛那個叫葉藍的女孩。
邵冠今惶恐道:“我現在才知道仇恨是一種多麼強的力量,它折磨起人來真是不死不休,我只有不停地殺人和破壞才能使心稍稍地平靜。”邵冠今忽然對我說,“爲什麼你不會發狂?”
我握着刀忽然一蹦多老高,對着阿破無雙他們叫道:“快說,你們以前誰做過對不起我的事,現在總算到了秋後算帳的時候了!”
衆人面面相覷,阿破小心翼翼道:“老大,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又沒敢,今天不說也不行了……”
“老實交代!不得有半點隱瞞!”
“是……老大你還記得你前段時間掛在陽臺的內褲不見了的事嗎?”
我大驚道:“阿破,你不會是……”
阿破連忙道:“是我拿去擦皮鞋了。”
我一捂臉道:“那你爲什麼不用那件洗過的?”
衆人作勢欲嘔,連高大全也嘿嘿地笑了起來。
邵冠今呆呆地看着大笑的我們,有點感慨地對我說:“我真羨慕你,你爲什麼沒有發狂呢,我不相信沒人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我不在乎道:“想得開唄,我要事事都記仇,王府大街那點事就得把我氣死。”
邵冠今在地上喘息了一會道:“你們打算把我怎麼辦?你們現在只有兩條路,讓我自己死或者把我交給警察,後者結果一樣,但別跟我講大道理,說做錯了就要承擔後果之類的屁話,我死也不會認罪的,我沒有做錯!”
無雙淡漠道:“我們本來也沒覺得你做錯。”
高大全把邵冠今拉在一邊道:“小夥子你聽我說,以血還血不是正義,殺人放火也不是正義……”
小慧把我拉在一邊道:“你剛纔看到了什麼?”
我說:“我好象回到了劉老六說的6000年前,不過都是影子,像做夢一樣,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小慧道:“這把刀似乎跟你有很強的感應,它能增強你的力量?”
我說:“增強倒是未必,但是它能補充我的力量幫我回到過去。”說着我把那一小塊幫助過我的材料在手裡拋了兩下道,“既然它們是同一種材料的話,我們或許可以回到很久以前。”
小慧笑道:“比如說半個多月以前?”
我看了一眼邵冠今,這小子現在面帶微笑聽高大全給他上教育課,那種微笑一看就是在敷衍和應付,這不但因爲高大全的課講得連蝦仁都不愛聽,還因爲邵冠今死志已決,我毫不懷疑只要我們不管他前腳一走他就會繼續跳崖,他已經完全沒有後路了。
我看看小慧道:“從剛纔我救你那時候起你就這麼想了?”
小慧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頑皮表情:“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阿彌陀佛。”
我瞪她一眼道:“有正型沒正型,我們是妖!”
……
我把高大全趕在一邊,摟着邵冠今的肩膀坐在一棵樹下:“你能回答我三個問題嗎?”
邵冠今看我。
“第一個,如果我說我能帶你回到半個多月以前重新活一次,順便救出你的女朋友,你相信嗎?”
邵冠今怒道:“不信!”
我滿意地點點頭說:“看來你還沒受太大刺激,智力正常。第二個,想想看,現在你已經殺了你仇人中的三個,還把一個砍成了重殘,用他們的命換你女朋友的,那就是三點五比一,你願意嗎?”
邵冠今憤然道:“這跟剛纔那個不是一個問題嗎?”
我篤定道:“是兩個!”
邵冠今道:“如果可能,我當然願意,我要那些雜種的命做什麼?”
“那你要保證回去以後不再找他們算帳,我這是爲你好。”
邵冠今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第三個問題……第三個問題我要問什麼來着?”
小慧嗔道:“快走吧,多耽誤一會要費很大麻煩的!”
我猛然醒悟道:“沒錯,咱們得趕緊走了。”
邵冠今道:“去哪?”
我懶得跟他廢話,直接說:“你跟着我們就是了。”
哪知這小子忽然抱住葉藍的墓碑死也不鬆手,叫道:“我哪也不去,我要和小藍在一起!”
阿破和無雙兩個上去就拽,就在這麼個工夫,山下緩緩爬上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邵冠今下意識地喊:“三師傅!”原來這就是剛纔唱山歌那個老人隋永恩。
我回頭一看老頭揹着個雙肩筐,精神矍鑠,他上了山,冷冷地掃了我們一眼道:“你們要把小今子帶到哪去?”
我笑道:“我們要帶他回去。”
隋永恩瞪了我一眼問道:“你們是警察嗎?”
“不是。”
老頭忽然亮開一個架勢道:“如果你們不是警察,那小今子就不能跟你們走!老夫我是大聖拳第三十八代傳人!只要小今子不想走,他就哪也不去!”
阿破失笑道:“你想跟我們動手?”
邵冠今叫道:“三師傅,別管我。”
我見鬧騰得不象話了,猛然拽住邵冠今的手道:“我給你看個好玩的!”說着一催動時間倒退大法,只見老頭一眨眼又退回到山下,然後爬上山,冷冷掃我們一眼道:“你們要把小今子帶到哪去?”
我驚喜地發現,有了這把刀的助力,我竟然真的能隨心所欲地掌控時間了,那是真正的掌控!以前雖然我也能回到過去,但諸多禁忌,像是一隻在棉繩上舉步維艱的毛毛蟲,現在我終於成爲了一隻翩躚的蝴蝶,整條繩子都呈現在我眼前,它再也難不住我了!
邵冠今睜大眼睛道:“三師傅,你……”
老頭就飛快地說完了剛纔那幾句對白就開始亮架勢:“老夫我是……”我就掐住這段時間來回調着,老頭就開始反反覆覆地亮架勢,收架勢,嘴裡顛來倒去就是那句話:“老夫我是,老夫我是,老夫……”
很簡單,我現在就是把時間不停退回去,就像我們看DVD反覆觀看一個鏡頭一樣,老頭亮了20多回架勢,我這才微笑着看邵冠今,我想他應該也明白這一切代表什麼了。
阿破和無雙他們因爲同是妖,所以都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發生的情景,開始笑得前仰後合,高大全是神族,也目睹了我對老頭做的一切,不悅道:“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待老人家呢?”
我笑道:“這就是他妨礙妖務的代價。”
隋永恩亮完最後一個架勢,有點莫名其妙道:“奇怪,怎麼腿有點酸了?”
邵冠今瞪大眼睛看着我道:“你真的能使時間退回去?”
我點頭,其實剛纔就已經退回去一次了,只不過他那會心智已經被矇蔽所以沒有察覺。
我問他:“你跟不跟我們走?”
邵冠今死死扯住我道:“跟!”
我指指隋永恩跟他說:“跟你三師傅道個別,不過快一點。”
邵冠今毅然道:“三師傅,我要跟他們走!”
隋永恩愣了一下,見他意志決絕,只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隨即轉向我說:“小今子這孩子其實不壞,你們別難爲他。”
我笑道:“我知道,他只不過是被那把刀矇蔽了。”
隋永恩坐在地上揉着腿慨然道:“其實手裡有沒有刀不重要,刀在他心裡。”
其時夕陽西下,殘陽勝血,一個老者唏噓長嘆,怎麼看怎麼有點一語成讖的意思。
這時邵冠今心情大暢,他臨下山的時候忽然回頭,頑皮地說:“三師傅,你回去問問我爸,他生我氣是不是就因爲我能煉出那把刀而他不能?”隋永恩茫然擡頭,只聽邵冠今又淡淡說了一句:“其實那不是好事。”
……
下了山,問題來了:我們的車只能坐5個人。
我們一起看高大全。
高大全攤手道:“你們不是想拋下我吧?別忘了是誰帶你們來的!”
我把蝦仁從他手裡牽過道:“沒忘呀。”
邵冠今笑着指給他路:“從這一直走,大概5里路以後有長途車去市裡。”
高大全頓足道:“我人生地不熟的!”
我們依次上車,我搖下玻璃衝他喊:“迷路了就問當地的狗吧!”
……
車開上了高速,邵冠今道:“現在我們去哪?”
“當然是去你女朋友當初出事的地點——在哪?”
“就在電影院到她學校那條路上,她執意不肯讓我送她,結果……”
阿破問我:“一會用不用我們跟你一起去?”
小慧道:“既然現在可以一起,那就都去吧。”說着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邵冠今一眼道,“我還真有點懷念半個月以前的城市了。”
車回到城裡,街道上到處都是加強巡邏的警車,被邵冠今用刀劃過的建築都用簡易框架圍了起來,交通擁堵不堪,老百姓怨聲載道。
我問邵冠今:“這些都是你乾的還記得嗎?”
邵冠今羞愧道:“有些記得有些忘了,像做夢一樣。”
我說:“你還砍傷三個警察,其中兩個重傷,那個最輕的掉了四根手指。”
邵冠今訥訥道:“那怎麼辦?”
我安慰他說:“沒關係,等我們回去之後,他們也就沒事了。”
小慧忽然道:“邵冠今我問你,爲什麼你會被警察抓住一次,有那把刀在,他們應該很難困得住你的。”
邵冠今道:“那時我還有理智,警察發現我以後我不想傷害更多人就投降了,可是在公安局裡,我第二次摸到那把刀以後一切就都失控了。”
無雙開着車,忽然指指自己的腦袋道:“阿憶,麻煩你把我那邊頭髮也剃了吧。”
我們這纔想起無雙至今還頂着個陰陽頭,我微微一笑,輕揮一刀把他另半邊頭髮也割下來了。
邵冠今抱歉道:“真是對不起呀——那個,半個月以前你的頭髮還在吧?”
無雙毫無表情道:“它擋我開車了。”
阿破捶拳道:“就是便宜了那四個王八蛋,他們也都撿回一條命。”
我再次問邵冠今:“三個半換一個,你覺得虧不虧?”
邵冠今堅決道:“一萬個狗雜種和一個親人,要你你會選哪個?”
我拍手道:“這下主題就昇華了——愛的力量永遠比恨大啊。”
當我們的車再次路過公安局,雖然已經看過一次,但當大褲衩呈現在我們面前時我們還是忍不住又感慨了一番。
阿破忽然振振有辭道:“老頭盡扯淡,光是心裡有刀的話能劈成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