蒔骸的判斷,並沒有錯。
鍾文的確是在剝皮。
剝人皮!
他的手法算不得熟練,甚至連下手的位置都沒有經過任何深思熟慮,可以說是簡單粗暴,完全不考慮人皮的完整性。
當然,大祭司早就被林北用海王神戟切得遍體鱗傷,還斷了一條腿,本來也沒什麼完整性可言。
爲了確保人皮不斷開,鍾文的動作很輕,很慢。
隨着時間的推移,聚攏過來的圍觀羣衆越來越多,四周卻依舊靜悄悄的一片,所有人都緊緊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就連性情桀驁的黑化肥,都十分知趣地選擇了沉默。
整個清靈山巔莫名沉浸在一股濃濃的悲涼之中,過了片刻,天空突然淅淅瀝瀝地降下雨滴,彷彿連上蒼都在爲一位紅顏的薄命而傷心落淚。
“南宮姐姐,你看,這是大祭司的皮。”
也不知過了多久,鍾文突然站了起來,手中抓着一張鮮血淋漓,殘破不堪的人皮,轉頭衝着南宮靈揚了一揚,“不過這麼髒的皮,是做不成衣服了,洗洗乾淨,倒是可以給姐姐當抹布使。”
他的嗓音說不出的溫柔,可在場諸人卻無不感到心驚膽寒,毛骨悚然。
“黑棺大祭司也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始終冷眼旁觀的林北突然感慨道,“想不到如今卻落了個死後還要被剝皮的下場,真是世事難料啊。”
鍾文緩緩轉身,緊緊凝視着他,一言不發。
“好不容易纔和寶貝重逢。”
林北低下頭,溫柔地撫摸着掌中的海王神戟,喃喃自語道,“這麼快就要分離,還真有些不捨呢。”
鍾文依舊不言不語,眼神卻漸漸凌厲。
“不過寶貝雖好,我還是更喜歡住在你那的感覺。”
似乎意識到他情緒不對,林北連忙打了個哈哈,“走了走了,也不知下次出來溜達,會是猴年馬月。”
話音剛落,海王神戟突然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原來的藏寶密室疾馳而去。
奈何整個十絕殿都已坍塌,神戟雖然識途,卻已沒了歸所,最終還是直直插在地上,孤零零的很是淒涼。
“別忘了咱們的約定。”
緊接着,林北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下去,“你我之間的仇怨,從此一筆勾銷……”
話音未落,他的身軀突然僵硬,四肢一動不動,變得如同木偶一般。
回去了麼?
鍾文還不放心,又閉眼查探一番,確認林北的靈魂再次出現在神識花園之中,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實在是先前那一戟的威力太過驚人,直追鐵無敵的道天九劍,再加上操控混沌鐘的可怕能力,倘若林北當真不肯回去,而自己又無法將他強行拘束,一旦雙方動起手來,鍾文實在沒有信心能夠戰而勝之。
“廚師哥哥,大師姐她……”
身後突然傳來的嬌柔嗓音,將他的思緒瞬間拉回到現實。
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沈小婉、珠瑪和蒔雨三女的婀娜倩影。
“南宮姐姐爲了保護我。”
鍾文心中一痛,咬了咬牙,故作平靜地答道,“死在了黑棺大祭司手中。”
“什麼!”
沈小婉聞言,不禁花容失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
她快步來到南宮靈身旁,俯身仔細查看起大師姐的情況來。
過得片刻,她再次擡頭之時,俏麗的臉蛋上已然沒有半點血色,淚水奪眶而出,如同泉水般汩汩流下。
在少女的心目中,南宮靈智慧通神,文武雙全,堪稱完人。
世間理應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得倒她。
然而,眼前這具冰冷的屍體,卻無疑將她的信念徹底擊碎。
無所不能的大師姐,竟然死了!
珠瑪和蒔雨亦是面露悲容,神情黯然。
南宮靈在飄花宮人緣極好,二女與她相識雖然要晚於沈小婉,關係卻也處得極爲融洽。
眼見這樣一個燦爛而鮮活的生命逝去,二女胸口都彷彿壓了塊大石一般,沉甸甸的,無比壓抑。
這一日的通靈海,悲傷逆流成河。
……
“臭丫頭,不是說了讓你好好修煉,不到魂相境不許出門……咦?”
雲頂仙宮之中,林星月望着獨自行走在院子裡的林芝韻,剛要開口訓斥,突然面色一變,驚呼出聲道,“你、你晉階了?”
“回稟師父,弟子昨日偶有所感。”
林芝韻淺淺一笑,恭恭敬敬地答道,“僥倖悟出魂力,如今已經是魂相境了。”
這丫頭今年纔多大?
二十九?三十?
這樣年輕的魂相境,簡直聞所未聞!
林星月瞪大了眼睛,眸中滿是不可思議之色,突然感覺眼前這個便宜徒弟的資質竟然大大超乎想象,把當年的自己都給狠狠比了下去。
“唔,唔,還、還不錯。”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逐漸緩過神來,微微頷首,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你這晉階速度雖然比不得爲師當年,卻也算是世間少有了,不愧是我林星月的徒弟。”
“師父謬讚。”
林芝韻甜甜一笑,眸中也不禁流露出些許興奮之色。
她本就天資過人,修煉路數又和林星月極爲相近,近些日子經過這位名師的悉心點撥,進境可謂一日千里,加上那麼一點運氣,居然還真的在短時間內找到了獨屬於自己的魂力結構,達成了普通人需要耗費千年甚至萬年才能獲得的無上成就。
修煉出魂力,晉階魂相境!
這丫頭的天賦和樣貌簡直沒得說!
可惜是個死腦筋,到現在還想着三聖界的男人!
得找個辦法讓她忘掉過去,重新開始才行。
望着林芝韻美出天際的嬌豔臉蛋,林星月心中直呼可惜,腦筋急轉,過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
“對了,丫頭,那個被你救回來的白髮小子不久前已經離開了。”
她伸手入懷,取出一枚晶瑩無瑕的玉佩,朝着徒弟遞了過去,“這是他遺落在房裡的東西,既然你出關了,那就趕緊替他送去罷。”
“這是……?”林芝韻微微一愣。
“雖然只是一枚玉佩。”
林星月隨口答道,“不過做工很是精緻,想來價值不菲,這類玉器往往都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或許對他很重要也說不定。”
“可是……”
林芝韻伸手接過玉佩,面露遲疑之色,“弟子並不知道他要去往何方,又如何給他送去?”
“他往西邊金耀帝國方向去了。”
林星月想也不想地答道,“這小子有傷在身,走得不會太快,以你如今的修爲,應該能追得上,速去速去!”
“弟子遵命。”
見她態度這般堅決,林芝韻只得無奈答應,輕輕搖了搖頭,轉身便朝着院外走去。
那白髮小子雖然未老先衰,長相卻很是可以。
而且看他的樣子,多半也對芝韻丫頭很有好感。
但願他爭點氣,能夠俘獲丫頭的芳心罷!
短命又如何,總好過一個永遠見不到的男人,大不了死了再找就是。
望着徒弟漸行漸遠的背影,林星月忍不住嘆息一聲,感覺自己就像個要從渣男手中挽救女兒的老母親,簡直是操碎了心。
……
南宮靈死後不足兩個時辰,清靈山的後山之中,便多出了一座壯觀的墳墓。
石碑上龍飛鳳舞地刻着“飄花宮大弟子,摯友南宮靈之墓”這幾個字。
墳前不遠處以鍾文爲首,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各色人等,有沈小婉和珠瑪這樣的飄花宮弟子,有李雨生和汪植這樣的十絕殿老人,也有蒔骸和黑化肥這樣的外域強者。
甚至連自在天的五大靈獸和阿九阿三等一衆地獄生物也俱都在場。
經歷了滅魔令一戰,南宮靈悉心栽培的一百名魂相境死士可謂損失慘重,只存活了六十七人。
而這六十七人悉數到場,每一個人皆是眼眶泛紅,其中有幾個更是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另外那三百聖人則早已被南宮靈安插在整個原初之地,與通靈海原本的情報系統融爲一體,肩負起完全不同的任務,因而先前並未參戰,如今也不曾歸來。
“十絕殿衆聽令!”
也不知默哀了多久,鍾文終於緩緩轉身,臉上的悲慟瞬間消失,眸中透射出無比冷冽的光芒,口中輕喝一聲。
“在!”
以鍾一爲首的六十七名死士和李雨生等十絕殿老人齊齊出列,高聲迴應道。
“自今日起,凡遇見黑棺之人。”
鍾文斬釘截鐵地下達了命令,“殺無赦!”
“謹遵殿主大人旨意!”
十絕殿衆齊齊高呼,聲勢震天。
“小弟弟總算有點上位者的樣子了呢!”
不遠處,九尾天狐凝視着鍾文冰冷而孤傲的身影,低聲喃喃道,“不過我還是覺得從前的他要更可愛一些。”
這小子纔是殿主?
那林北……?
蒔骸和黑化肥對視了一眼,分別從對方眸中讀出了同樣的疑問。
南宮姐姐,你安歇罷。
小弟發誓,一定會讓整個“黑棺”爲你陪葬的。
還有天空之城,這筆賬,早晚也要好好算一算!
鍾文正自暗下決心,視線掃過四周,突然落在了不遠處的一道白色身影之上,隨即雙目圓睜,神情劇變。
林北?
他怎麼還能行動?
只見本該失去行動能力,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的林北不知何時,竟然又出現在了自己附近,鍾文心臟猛地一跳,還以爲腦中的林北又自說自話地跑了出來。
“殿主大人。”
正在他驚疑不定之際,耳旁突然傳來了一個嬌柔的嗓音,“這是奴婢的傀儡術。”
鍾文轉過頭去,卻見“二丫鬟”秋月夜正低眉順目,小心翼翼地站在自己背後。
“誰讓你這麼做的?”鍾文不禁心中有氣。
“南宮小姐曾經吩咐。”
秋月夜的回答,卻讓他着實吃了一驚,“一旦她出了什麼事,林北的傀儡之身便交由奴婢來操控,想來這也是當初她會留下奴婢一命的緣由。”
“南宮姐姐她……”
鍾文吃了一驚,連忙追問道,“她還對你吩咐了什麼?”
“她還說若是殿主大人想要離開通靈海去外域尋找親朋。”
秋月夜如實答道,“可以將奴婢留在此處,操控林北鎮守十絕殿,爲此她還傳授了奴婢不少知識用於管理十絕殿。”
南宮姐姐果然早就料到她會出事?
既然她已經算到了一切,又怎麼可能放任自己死去?
不對,她真的死了麼?
鍾文心中的驚駭之情,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有那麼短短一瞬,他甚至忍不住就要轉身刨開南宮靈的墳,看看這位智慧通神的南宮姐姐到底還在不在裡頭。
倘若她已經死了,掘墳豈非大大的不敬?
就算她當真未死,以南宮姐姐的機智,這樣安排也必有其深意,我又何必給她搗亂?
罷了罷了,但願是我想的那樣吧。
猶豫了良久,鍾文緊攥的拳頭終於鬆弛下來,放棄了開墳的念頭。
若是湊近細看,可以發現他的眼神比先前明亮不少,其間充斥着一種名爲“希望”的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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