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個朝代尺度不同, 秦朝一丈就相當於現代的2.31米,青霓特意搞了個3.465米高的白猿,不會高到令人絕望, 卻也着實恐怖。
扶蘇騰地站了起來, 嗓音都變得尖利了:“阿父!快跑——”
臣子們也嚇得接二連三失聲呼出:“陛下小心!”
巨大的白猿一聲長嘯, 兩旁簾幕微微震盪, 地上的碎瓦碎石也在震盪, 它縱身一躍,撲將向始皇帝。臉上的猿齒銳着煞氣,銅鈴雙瞳瞪視, 長長的猿臂一砸,始皇帝面前案桌登時四分五裂, 迸裂時, 尖角劃過黑龍袍, 留下一條長長的裂痕,露出雪白襯衣。
白猿的絨毛近在咫尺, 風拂過,好似捲起浪花上的雪沫,在始皇帝眼前蕩動。
陛下面容平靜,不聞不動若泰山。劍負在他身後,淹沒在金燦天光中, 不曾出鞘。
——有神女在, 不會讓他出事。
而白猿似乎在他面前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擋住了, 大掌拍下來, 掌風已拂面, 猿掌卻停頓在半空中,好似那兒有一片屏障。
白猿口中發出低吼, 眼神好似尖刀,欲剜始皇帝的肉,然而它就是不能往前一步。
沒有人覺得如此兇猛的大猿會靠不近始皇帝,唯一的可能……
蒙毅瞧向那端正跽坐,日色下仿若翠玉流光,清澈無瑕的神女,臉色慢慢平靜下來。
神女在,就無事。
猛地,一個物件從臣子中間拋出,在白猿身上蜻蜓點水了一下,軟塌塌砸到地點。
——不是力度不夠,是白猿周身的毛厚實,阻了力道。
扶蘇!
蒙毅心跳漏了一拍。難道扶蘇到現在還不清楚神女的身份?
扶蘇確實還沒信,他砸出去的是自己的配飾,砸完後,高聲:“白猿,往這兒來!”
白猿腦子裡接收到了主人的指令,轉身,怒吼着躍跳到扶蘇面前,掌中好似拿着日月星辰,還不曾扇中扶蘇,扶蘇已經有種身體麻了半邊的感覺。
變故就在一瞬,大臣們都呆住了。扶蘇公子可沒學過什麼靈巧的身法,沒辦法腳底抹油地從猿猴腋下躥走。
扶蘇甚至都來不及去想自己阿父沒事了,大掌已然要摑到。
便在這時,神女輕輕一嘆:“白雲洞君,住手罷。”
扶蘇目睹着那巨猿的手翕然停在他面前,風沒止住,颳起了他的袖擺。
白猿面上齜牙咧嘴,彷彿很不情願,卻似乎礙於什麼,不得已轉過身去,面對國師。
國師站了起來,裙裳曳過深邃的黑大理石地磚,衣上綴飾仿若流動着星光,像黑夜中瑰麗的寶珠。柱上的飛仙浮雕比不得她萬分之一。
白猿牙根都齜了出來,衝着國師低吼,粗大的尾巴往地上一砸,就是一道裂痕。
國師卻只是擡手輕輕一指——
減高丸使用使用使用使用使用……
白猿仿若在悲憤怒吼着。卻無法反抗,丈五高的巨猿在人眼可視中慢慢縮小,緩緩地露出了後面扶蘇瞪大的雙眼。
便是直面巨猿時,他都沒有如此震撼。
蒙毅攥住長公子手腕,將人拉到一邊,扶蘇木愣愣地任他拉走,被他問:“你打完它就跑啊,往殿下跑,有郎官在那兒!”
豈料,扶蘇偏過頭來,瞧着蒙毅:“你看到猿猴縮小了嗎?”
“嗯?看到了。”
“所以,國師真的是九天玄女?”
“是——你之前一直沒信?”
扶蘇:“……”扶蘇低頭揉了揉眉心,似乎要把震撼之色都給揉掉。
所以……真的有神仙?真的是賜福?真的有會說話的雪貂是神女的靈獸?
所以……他阿父這回沒被騙?!
扶蘇腦子裡全是這些思緒,一時半刻,竟也理不清,自己是該震驚,還是該高興。
而那邊,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白猿成了比正常猿猴還要矮上許多,只到青霓腰間的高度。
神女垂眸凝視它,語氣如常:“白雲洞君,你苦修八百年,方纔得道成仙,蒙上帝重視,掌九天秘書,何必自墜凡塵?”
白猿口中發出怒吼,似是在與神女對話。
神女依舊垂着眸子,眉眼間盡是遠離紅塵的淡雅疏離。
“昔日,周滅商,是朝代輪轉,今日,秦滅周,仍是朝代輪轉,汝執迷了。”
白猿仍是在嚎叫,聲音有長有短,時斷時續,仿若人言。
神女忽而一笑,是春花盛開,“他自然是明君賢主,汝只看到他徵勞役,起宮殿,卻不曾見他結束了五百年的紛爭戰亂。”
始皇帝不知白猿說了什麼,可聽見神女此話,不緊不慢自席上而起,“白雲洞君?”
一人一猴側目望來,猿猴沉着聲音低吼,齜出獸牙,明顯不悅。
伴隨着輕微的衣料摩擦聲,以及一些大臣擔憂的“陛下不可……”,始皇帝自石階上一步步踏下,從容來到白猿面前,白猿衝他齜牙,他卻淡然視之。
“朕以爲爾等周朝天官會如何顛覆大秦,卻原來,不過是小人之道。倒是朕高看了爾等。”
白猿冷望,喉嚨裡抑出幾聲低吟。
雪貂蹦出來:“它在說,跟你這種暴君,不用講道義,兄弟們併肩子上!”
始皇帝:“……?”
其他人:“……?”
殿中凝重的氣氛霎時轉爲一種古怪的,令人忍俊不禁的氛圍。
青霓:“……”
神女面容泛上無奈,拍了拍靈寵的腦袋,“別仗着白雲洞君下凡後,重生了喉中橫骨,便欺負它。”
白猿收到主人指令,象徵性地衝雪貂不愉低吼。
雪貂用尾巴把自己團了起來,埋進神女懷中。
神女看向始皇帝,“獸類喉中皆有一橫骨,使他們無法口吐人言,白雲洞君是山猿修煉成仙,本已化成道體,可言語,只是下凡後,受天規制約,方纔變成如今模樣。”
“神仙也有規矩?”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神仙自然也有規矩。”神女一笑,“不過,不入天宮作官的神仙,便無需順從天規。”
始皇帝默默將這條情報記在心裡,用硃砂打了個紅圈圈。
白猿又開始對着神女嘯喚,幾聲後,神女才大大方方道:“吾不曾視他爲黃帝。吾助他,一是喜他重塑人皇氣運,二是與他有緣。”
“嗷吼——”
雪貂冒出頭來,給聽不懂的其他人念青霓編好的劇本,“它在說,陛下你這樣不顧民生,任意消耗民力,再有人皇氣運,也只會二世而亡。”
其他人登時對着白猿怒目而視,始皇帝卻不怒反笑:“哦?”
“那你們可要看好了,在天上,在人間好好看着,朕的大秦必會萬世永昌!”
神女忽道:“那便讓它看着。”
少女纖纖玉指點在白猿額頭,在白猿瞪大的雙目中,慢慢往下壓。白猿緩緩縮小——
減高丸使用使用使用使用使用……
猿猴從八尺縮水到七尺,到五尺,到三尺,到一尺,身形變得嬌小玲瓏,就連叫聲也從大型靈長類動物的嚎叫,變成了幼幼嫩嫩的一聲:“吱哇——”
神女冷淡地收回手,漠然道:“封印汝五十年。”
她沒有半點解釋爲什麼會封印猿猴的意思,只對着始皇帝微微頷首:“陛下此劫已解,吾回殿了。”
始皇帝這才恍然大悟,爲何對政事從未起過興致的神女,今日會來參與朝會。
他凝望着神女自在地轉身離去,殿頂破碎,九月燦爛的金色陽光落在神女髮絲、肩頭,那日光隨着神女走過,在她身後緩緩縮小,仿若在追逐。
始皇帝擡眼一看殿頂,就發現窟窿的邊緣在緩慢修復,碎瓦往神女前進的方向沿追而去,再生出新瓦。
而神女行過的地方,白猿此前砸破的碎縫早已癒合。
始皇帝當然不會知道神女又氪了多少金,他只是再一次爲此等神力心潮澎湃。
若是過去,他想要長生只是爲了穩定大秦,如今,他想要更多——
想要長生,想要修行,想要成仙,想要將日月星辰都放在掌中把玩。
陛下黑沉沉的眼眸裡,騰起了無盡野望翻滾。
然後,袍角就被拉了。
陛下低頭一看,神女的靈獸仰着腦袋,把拼命掙扎,卻似乎被下了封印,逃不脫雪貂肉爪的白猿推到他足邊,“主人封印它,是爲了懲罰它對你的刺殺。”
系統默唸劇本,嘴上說:“現在它被主人封印了,只能跟在你身邊,無法做對你不利的事情,以後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始皇帝挑眉:“它?保護朕?”就這麼一隻可以抱着手指當抱枕的小猿猴?
系統:“你遇到危險,它的封印會解開一半,變回原樣,無法對你不利,只能保護你。”
——我這邊會監控着“忠僕”的狀態欄,你遇到危險,我就給它塞寵物增高丸,一積分一顆,一顆一釐米高度,給它把個頭堆上去!
白猿:“吱呀——”它就是順從主人的命令一叫,順便裝作生氣的樣子。
看要刺殺自己的刺客不情不願,卻被迫只能跟在自己身邊的模樣,陛下愉悅地微微勾脣,“先生爲政費心了。”
系統:“……”其實也沒有,她就是想要來看你兒子怎麼懟分封制,然後順便編了個合理,不崩神女人設的劇本而已。
始皇帝向一個宦人使了眼色,那宦人走過來,半蹲下去,將小白猿捧起,讓它趴在自己的冠裡——陛下可不會讓別的東西爬在自個兒身上。
宦人宣佈退朝,始皇帝離開,雪貂也要離開了,被扶蘇喊住,“國……啊,靈貂,可否稍等。”
雪貂回頭,得意:“現在不覺得我說話是腹語了?”
扶蘇不好意思地點頭,“你和國師,都是天上來的,是神仙。”
雪貂高興地搖了搖蓬鬆的大尾巴。“那你叫住我幹什麼?”
“我想知道,那位白雲洞君和周是有什麼淵源?典籍裡不曾記載周有白猿。”扶蘇有點好奇。
系統:那肯定沒有,猿猴這事是明朝小說編出來的。而接下來它要說的,是基於改編上的改編!
“當初商王子受囚禁了西伯姬昌,姬昌長子姬考帶了三件禮物去見商王,想要將父親換回來,其中一件禮物就是一頭能歌善舞,能識破奸邪的白猿。”
扶蘇:“就是……”
“對,就是白雲洞君。它那時候雖只是走獸,卻曉得喜善厭惡,在百姓眼中,商王不敬天爲惡,它便也厭惡商王。它與姬考感情深厚,願意爲了他去將姬昌換回來。但是白猿靈智未開,見到商王時,本能攻擊了他,被商王下令斬殺,是姬考救了它。它欠姬考一條命,又厭惡始皇帝對百姓不好,便來刺殺他,一舉兩得。”
系統想了想,好像還有一句話沒說。看了一眼備忘錄上的劇本,輕輕搖頭,念:“它對善惡的觀念太片面了,帝王怎能單單以善惡來判斷。”
誒,也不知道爲什麼,衣衣強調了三四遍,讓它一定要記住說這個。
羣臣聽到後,卻是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不然被一位仙君定義爲“惡”,也不知道會產生什麼後果,會不會遭受老天的清算,看來,陛下做的事情,並不怕哪天引來天譴。
扶蘇也鬆了一口氣,然後他又被阿父的人拎去了阿父辦公的地方。
一見面,阿父就:“說說,你今天是怎麼想的?”
“嗯?”
“分封。”
“因爲牛!”
始皇帝陛下立刻想起昨天那一頓抽。
他當然不會腦洞大開到覺得兒子把母牛睡懷孕了,只是不高興扶蘇‘玩物喪志’外加給他找了十頭牛孫子,而昨天又氛圍太好,他一下子回憶起了扶蘇以前給他添堵的各種事跡,新仇舊恨,一時沒忍住……
扶蘇也想起來了,昨天因爲被抽了一頓,解釋完自己沒有和牛有不倫之戀後,沒來得及跟阿父說:“阿父,那是神牛,她懷的是神胎!”
始皇帝眉骨微挑,“嗯?”
他雖然放有暗衛在神女周圍,但那是爲了守衛,並且特意下了命令,不許太過靠近神女,以免被神女誤以爲他在監視她。是以,他還真的不知道神女和扶蘇聊過什麼。
扶蘇激動地把母牛相關的事情說完,隨後才道:“國師就是以此點醒了我,我方知道阿父爲何不用分封——萬事萬物皆有道理,這養牛,便也能讓我悟到道理。”
始皇帝對此很滿意:“既是如此,你便好好養牛。”
——養好這頭神牛,有始有終,多學一些道理,以後別再惹朕生氣了。
扶蘇眼睛一亮,“唯!”
——阿父他同意了!同意我專心學習如何養牛,不繼承大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