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寶貝具體是什麼, 神女終究沒說。始皇帝只是心裡暗暗打算:該重啓墨者學說了。
二十四天後,秦始皇的車抵達了一片稻田。越人說:“就是這裡,稻子種下去後就能熟, 一年熟三回。”
如今是十月, 還是晚稻能收的時間, 秦兵裡有不少種過地的人, 瞧見那倒伏的水稻, 還有一些水稻因着最近連綿陰雨持續而腐爛的根部,而附近有一些沒有參戰的越人,懶洋洋地在周圍散步, 慢悠悠地收割,登時暴跳如雷:“你們!你們浪費糧食是要天打雷劈的!”
那些散步的越人聽不懂秦話, 看到一羣人紅着眼睛向他們衝過來, 嚇了一跳, 調轉了手上的收割工具指向秦兵,嘰裡呱啦說了幾句夷語。
系統裝備了語言精通, 免費爲宿主提供,此刻青霓就清楚地聽出來那些夷人在喊:“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再靠近我就不客氣了!”
秦兵聽不懂,其中一位藝高人膽大的豁然上前,反手放到了越人,搶過他的鐮刀, 低吼:“滾開!”
越人聽不懂秦話, 但是那人嗓音中的急切和憤怒, 卻讓他不由得身體顫抖, 瞳孔彷彿被手掌狠狠攥緊, 陌然緊縮——攻擊了他的秦人搶走鐮刀後,並沒有繼續對他出手, 而是開始收割水稻,速度很快,但又快不起來,走走停停,碰到根部腐爛的水稻,眼淚便止不住往下掉。
認識那個秦軍的士卒忽然開口:“肥圓他父母是被活生生餓死的,臨死前,把家裡最後半鬥糧留給了他。”
那個秦軍不肥也不圓,甚至瘦得皮包骨,然而在這個追求吃飽飯的時代,這個名字是父母對孩子最大的期盼與祝福。
青霓與始皇帝靜默地望着那些秦人瘋狂地收割,什麼話也沒有說。
本土越人瞧着那些陌生人以自己從未見過的可怕表情收割水稻,困惑不解,實在忍不住用夷語問同族:“你帶來的人?他們剛纔發癲了?”
帶路的越人用夷語回答,語氣同樣很困惑:“我也不懂他們在激動什麼。”
不就是一些稻穀嗎?駱越地區多的是。北方一年能熟兩回,南方一年能熟三回。爛了就爛了一些唄,他們本來就吃不完。
*
秦軍收稻收得很快,動作熟練,深入骨髓的對糧食的渴望讓他們笑容滿面。
收割完第一畝地。
“七石!”
收割完第二畝地。
“十一石!”
收割完第三畝地。
“九石!”
……
一共十畝地,總計糧食,一百一十三石。
始皇帝大踏步走過去,沉着聲問負責計量的秦兵,“此數確切無誤?”
那秦兵被陛下一個眼神駭得動彈不得,“回回回回陛下!無、無誤!”答完後又受寵若驚,滿腦子都是‘陛下居然跟我說話了’!
始皇帝又轉頭看向那塊空蕩蕩已經沒有稻穗的田地,天光晃在他眼裡,點亮了明顯的喜色,“好。”他重重說完,停頓一息,笑了:“很好。”
七石、十一石、十石……沒有一畝地低於七石的產量!
徐福腦子“嗡”地炸了,他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身邊站的是王翦老將軍的小孫子王離——一位貴族,抓住他的手一個勁地說:“你知道大秦畝產多少嗎!你知道嗎!”
王離:“……”
王離:“……我不知道。”
他又沒下過地。
徐福又改爲了呢喃:“二石到八石……遇上旱年,或者大風大雨,還會低於二石。”
只有低於二石的產量,卻從沒有高過八石的。而且,想達到八石,那還得土地肥沃,當年風調雨順,農家細心打理,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一整個大秦,當年想找出八石產量的地,都不一定能找得出來,得撞運氣!
屠睢撲到田裡,親切地撫摸着土地,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這是一年三熟的土地!
“它一年三熟啊哈哈哈哈哈哈!”
帶路的越人沒多想,脫口而出:“稻子不是本來就是一年二熟到三熟嗎?”
被屠睢怒視:“你懂個屁!”
帶路的越人簡直後悔說了那句話,他發現就在他說完之後,不少秦兵都眼睛紅紅地盯着他,就好像……就好像冬天找不到獵物的部族,盯着獵物最多部族時,羨慕嫉妒以及後悔的眼神。
……他們後悔什麼?越人迷惘。
王離吐出一口氣,輕聲道:“我後悔了,要是早知道百越有這樣的土地,哪怕是磨,我也要磨大父親自出徵,打下百越。”
屠睢撲得太猛,扭到了腳,一瘸一拐走回來時,就聽見了這句話,不僅不生氣,還贊同:“徹侯要是能掛帥,恐怕早幾個月就能夠打完了,還能在百越收到兩個季節的糧食。”
那像現在,居然只有一個季節!光是想想,屠睢腸子都要悔青了!
王老將軍尚在,陛下卻讓他出徵他也明白,是爲了培養他,避免大秦將才陷入青黃不接的境地,可早知道百越如此重要,匈奴、月氏、烏孫、呼揭……哪個不能讓他練兵?非得用百越來浪費?
按份兒均勻計算,百越能達到畝產十石,哪怕南橘北枳,把稻種移植到秦境內,沒有十石,五石總有吧?秦稻的產量可達不到均勻五石。
“何況!一年三熟!哪怕它畝產二石,那也比只有一年一熟的秦稻得到的糧食多!”
屠睢並不懂什麼熱帶什麼氣候,他下意識就以爲,百越的稻種移到大秦也能一年三熟。
他興沖沖地向始皇帝說完自己的想法,語無倫次道:“糧食多了,黔首家裡就會有餘糧,會少一些人餓死了!國庫的稅收也可以變多了!”
穀賤傷農,谷貴傷民,在古代,糧食價格的高低影響了社會的穩定。而如果糧食產量提上去了,價格也穩定在不高不低的水平,就能解放不少勞動力去其他地方,而且,吃飽喝足後家裡還有餘糧,百姓就會有心思去提高生活品質,商品的售量就會增多,國家的商稅便會上漲,形成良性循環。
青霓懂得這個道理,但是她還是殘忍地告訴了屠睢,移植了稻種也不可能做到一年三熟,頂多南方地區能夠一年兩熟。
此次征戰百越,始皇帝有考慮到天氣炎熱,特地調撥了不少原楚國人入軍,楚國地處江南一帶,楚人相對來說比較抗熱。
——當然,再熱也比不過百越,他們到了這邊,一樣受不住這種快把人烤熟了的天氣。
而江南,是糧食生產大戶。
聽完神女的話,立刻就有楚人興奮地說:“夠了夠了!一年兩熟也夠了!我第一次見到可以一年兩熟的水稻!”
哦,對,哪怕是南方,在秦朝也還沒有早稻類型品種,全是一季稻。漢代《異物志》上記載“交趾稻夏冬又熟,農者一歲再種”。一年兩熟的稻子能被記載成新異物產,足以證明在秦漢時期,一年兩收的雙季間作稻,在南方從未出現過。
青霓想起來這茬後,就對着那位前楚兵微笑地點點頭,前楚兵臉色倏地一變,紅着面頰低下了頭。
帶路的越人立刻不舒服了,“母神!”他操着濃重口音的秦官話,眼巴巴瞧着青霓,“山地那邊,也有稻,很大很大的一片稻田!”
“山地?!”王離瞪大了眼睛,“你可別瞎說!哪怕我從來沒下過地我也知道,山地怎麼種水稻!”
越人洋洋得意:“你們的稻做不到嗎?那我們的肯定是母神的恩賜!不止能種在山裡,平時好久沒下雨,或者下了太久的雨水,它們都能活。”
旱不求水,澇不疏決,既無糞壤,又不耔耘,一任於天。
所以,百越從不缺糧食。
是不挑土地肥瘠的良稻!!!
一個原本快被熱暈過去的秦兵當場跳了起來,“快帶我們過去!我還可以收割!我還能動!”
那越人不加思索地指着一個地方:“就在那邊的那座山……”
等他說清楚地點之後,所有秦軍瘋了似的往那邊衝去,手裡還握緊不輕的鐮刀。
看到這一幕的越人安靜如雞。
而沒有去參戰的越人小聲道:“母神在上,你們就是和這樣的瘋子打仗?這怎麼打得過?”
那安靜的越人這纔回神,仍帶着些許恍惚:“不……他們打仗時沒有這種拼命的氣勢……”
山地的稻田裡,沒人抱怨大熱天要收糧,一個個汗流浹背,口乾舌燥,卻始終不願意停下來,都在拼了老命收割。
再多收點!
再多收點!
不能浪費!
只要種子夠多,朝廷就會給全國都分發,他們的家人就有足夠的糧食過活了!哪怕土地不夠多,也能活了!
汗水從衣服裡淌出來,洇溼了土地,他們臉上卻是笑着的。
“咚”一聲響動,青霓在後面慢慢走到時,就見着有三五個士兵受不住酷熱下的勞作,暈了過去。而他們被扶到樹蔭下,清醒過來後,又軟着腿,跌跌撞撞過去,繼續收割稻種。
“不能休息!要搶收!”他們還是沒適應駱越的稻穀不需要搶收這種事情,只抱着一股信念,用盡最快的速度去收割,生怕浪費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