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丹的宮殿在咸陽宮一處偏僻的地界, 原本是方士們特意求來,方便平時避着始皇帝,喝酒吹牛聊天打屁的絕佳地方。不過, 自從他們隨陛下巡遊迴歸後, 再也沒有叫過酒了, 隨之而來的, 是一筐筐硝石、硫磺、木炭, 不停頓地送進宮殿裡。
就在宦人們相互嘀咕,討論着方士們在搞什麼時,某一天, 宮殿爆發出一聲“轟隆”巨響!
宦人大驚失色,“快快去稟告陛下!”
盧生與侯生跑得最快, 拔腿衝出來, 攔住了宦人, “不行!”聲音響亮到宦人覺得耳朵都在疼。
侯生拉扯住要離開的宦人,嗓門震天:“我們在做的東西都是國師的指令, 陛下亦知情。它還沒完全製作成功,現在去報告陛下,讓陛下空歡喜一場,你們自己惹事,倒是牽連了我們被陛下訓斥!”
宦人被這麼一說, 就有些打退堂鼓了。另外一位宦人突然想起來, 蒙毅上卿把他們調過來時, 有專門交代, 如果宮殿出現聲響, 不要驚慌失措,之前他以爲是煉丹的聲音, 現在想想,恐怕就是指剛纔的轟隆巨響。
既然蒙毅上卿對此心知肚明,那麼陛下肯定也……如果他們慌里慌張去彙報,反而會讓陛下不愉。
宦人遂賠笑道:“二位莫惱,我等不說便是。”
侯生揉了揉耳朵,依舊扯着嗓子喊:“你在說什麼?大聲點!”
宦人:“……”你都耳朵不好使了,爲什麼不換個正常的人出來攔截他們。
不過,在這些不知情的宦人看來,雖說有國師了,可方士們還是陛下看重的人,便依然賠笑,拉高了聲音重新說了一遍。
侯生欣慰地點點頭:“就是要這麼大聲,別細聲細氣,讓人聽着費力。”
宦人:“……”宦人艱難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等把宦人們趕走後,侯生和盧生的聽力也恢復正常了,他們激動地跑回了宮殿裡,和其他方士一同扒拉廢石瓦礫,從下面翻出來一些鐵片,就抱着那些碎鐵喊叫:“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一位方士跑得最慢,手臂被爆炸的鐵片劃傷,還好傷口較淺,他隨便用手抹一把血,便不在意了,眼中興奮着亮光:“這樣就算成功了吧!我們完成國師的任務了!”
“是啊是啊!快一年了,我們終於找出爆炸動靜最大的配方了!”
“等冊封國師的典禮結束後,把它獻給國師!哼,那些王公貴族就知道獻玉石珍寶,哪有我們送的這份禮重!”
“剛纔宦人想要告訴陛下,被我攔住了。我們研究出來的爆炸,必須要讓國師第一個知道,是國師把這秘法賜予我們,她對我們一片拳拳愛護之心,我們不能不迴應!”
“對!”
“說到典禮,我們之前以外搞出來那個很漂亮的東西,可以用在這次典禮上嗎!”
“我覺得可以!它那麼漂亮,用來襯托國師最好了!而且,別人都沒有,只國師有!還可以給國師一個驚喜!”
“我拿去找陛下!”
“等等,我們先給它起個名字,方便稱呼!”
“就叫煙花怎麼樣?它像花一樣美麗,綻放後又如同雲煙,消失不見。”
*
儘管國師說了她所在就是吉日,始皇帝還是爲了以表鄭重,命大史令挑選日子。
一月十一日,宜,祭祀,祈福。
傳言神仙習慣在黃昏時從天上來到人間的,是以,此次祭祀的時辰又放在黃昏。
黑色絲綢自咸陽宮內直鋪到祭祀的山上,等到青霓上了禮車後,六匹烏青馬拉着車,從黑綢上行過。
“天子駕六,陛下給她的待遇真是獨一份!”劉季站在路邊人羣裡,眺望車馬,發出感慨,“我哪天能被陛下如此看重,幹出一番大事業,一生也沒什麼遺憾了。”
按照秦律,黔首無故不得離鄉,不過劉家也有些家財,他就一路花錢打通,來到咸陽,看看蕭何過得怎麼樣。
蕭何就站在他旁邊,突然道:“等你到了壯年,當上吏之後,我就把你調到咸陽,讓你一展才幹。”
“嚯!可以啊蕭主吏,混得這麼好,還能隨便調人——以後兄弟就靠你了!”劉季笑嘻嘻地拿胳膊肘撞蕭何,戲謔:“以後我專門去你家蹭飯吃!”
蕭何抿脣一笑。
劉季感覺腿邊好像擠着什麼東西,他低頭去看,就見到一個毛茸茸的發頂——小男孩正踮着腳努力往前看,可惜因爲身高,什麼也看不到。
劉季挑眉,忽然壞心眼地伸手將人拎起來,“小孩兒,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小男孩被突地越懸越高,心中驚怖,不由自主地蹬腿兒。劉季連忙空出一隻手去握他的腳,“誒誒,你別怕,我這不是幫你看到了嗎?”
眼前視野確實開拓了,小男孩這才平靜下來,“謝謝,我叫韓信。”
“劉邦,字季。”
劉邦提着小孩手痠,索性讓蕭何把人放到他背上,“喏,就這麼看,別往前擠了,你一個小孩子,小心被人踩到。”
劉邦旁邊還站了另外一個人,文弱體質,貌若好女,此刻,這人多看了劉邦一眼,心說:這人看着吊兒郎當,心地倒不錯。
這次典禮,始皇帝特意允許秦人觀看,聲勢浩大。隨着禮車駛遠,人羣便也漸漸往車的方向移動,劉邦以前當過遊俠,趁着人羣移動的縫隙,拉着蕭何,身軀靈活地往前擠,那貌若好女的書生——也就是張良,想了想,跟着還沒合攏的人縫,擠了上去。
祭祀的壇在一處不高的山頂,通往山頂的路鋪了臺階,原本已經清掃過的臺階,如今蔓延着無數藤蔓,負責清理的宦人噗通下跪,拼命磕頭,“陛下饒命!小的真的打掃過了,今晨離開前,當真一片葉子也無!”
秦不興磕頭,尋常時候,宦人也不需要對皇帝磕頭,但是這種救命時刻,誰還管磕頭是不是大禮,磕得頭破血流也攔不住他。
始皇帝神情淡淡地望着他,“拖下去……”
“陛下稍等!”努力趕到的雪貂從旁邊跳了出來。
那些藤蔓是它去山裡挖的!然後和衣衣花了整整一天沿着階梯,在兩旁一個坑一個坑地移植好!
——感謝古人對儀式感的熱衷,僅僅是封鎖了山,當天不到儀式開始的時間,誰也無法闖入,哪怕是皇帝都不被允許接近祭壇。
可不能讓秦始皇對別人發火。
更加不能讓他們的勞動結晶被秦始皇拔了!
“怪不得此人,這些藤蔓是百花仙子的化身,特來爲吾主慶賀。”
宦人聽到後,欣喜地擡頭,果然迎來了陛下讓他自行下去的話。“多謝陛下,多謝國師,多謝貂神獸!”宦人多磕了幾個響頭,抱着驚慌的餘韻回到僕從所在的地方。
始皇帝望向那些藤蔓,“百花仙子?”
花呢?
“花來了。”雪貂說。
始皇帝擡眼,沒看到花來,倒是看到駛停在臺階下的禮車,走出了一朵“花”。
神女沒有再穿她那一身青裙,換了一身宛若銀色霧淞的銀白衣裳,飄渺的白綢在她身後盈盈。
隨着她從車上緩步行下,伏在地上的藤蔓彷彿誕了生機,蜿蜒曲折地扭動,藤枝上,花骨朵一朵接一朵含羞冒頭。
離得近的秦人兩眼發直,“憑空生花!是仙術!”
張良掃了一眼那些花骨朵,也不評判,只是垂下眼睫,瞳中毫無敬畏。
——是戲法。
劉邦雙手抱胸,漫不經心:“哦,變花嘛,蕭何我跟你說,我以前還見過牆上畫了一條龍,看似從龍肚子裡拿出龍肝吃,實際上是障眼法的。”
又引得張良瞧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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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這時,有風拂過,盪開了花蕊,花骨朵陡然盛放,羣芳爭輝。
然而,當少女走來時,所有的,或幽靜,或美豔的花朵,都成了她的陪襯。沒人有心思去注意那些花兒了,他們甚至想不起來該去關心神蹟。
所有人的瞳孔裡,皆映着緩緩走近的神女。
劉邦深吸一口氣,瞧着她,眼中滿是驚豔:“天上月,自然遠勝凡間羣芳。”
蕭何干咳一聲:“雖然你沒娶妻。可這國師,你還是別……”
劉邦笑道:“不敢玷污,不敢玷污。”
是人是馬都在驚豔,唯有雪貂在冷笑——
漂亮吧?震撼吧?氪金的!
坑裡除了藤蔓,還有早產丸,一個坑一根藤蔓一顆早產丸,讓藤蔓反季節生出花骨朵。開花是因爲特效·鬥色爭妍。
接下來這人就要用那個了吧。
黃昏的日光並不火辣,始皇帝瞧着遠處的仙人,卻如同被熱陽曬眩了腦袋,有些暈醉了。
不過,陛下並沒有忘記疑惑:號令百花的確使人驚歎,但藤蔓擋路,踩踏其上,縱使是國師,身形顛簸前進也不太雅觀——難道要展示騰雲駕霧了?
神女連停頓也無,一雙柔軟的雲鞋就徑直踏在了花上。
花,不曾彎曲;神,輕如雲煙。
她一步步行在花上,就如此過了漫長的臺階,停在祭壇前。
天色慢慢黯淡,河漢微明,星光淺亮,祭壇前的神明遙遙望不清,小孩子韓信心直口快,“看不見了。”
劉邦笑了笑,“看來今天我們只能到這裡了。”
蕭何側目看他,便從劉邦瞳中捕捉到一抹失落。
韓信忽然驚呼:“他們在幹什麼?”
衆人看去,一羣宦人小跑過來,往樹間搭着一些他們分辨不出來品種的物件。
隨後,點燃。
霎時,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哇——”小孩子韓信放棄了抵抗,目光灼灼盯着那晃亮了大半座山的光,“噴、噴出光了!好漂亮!”
有噴花型煙花相助,本來朦朦朧朧的神女似月亮自雲後冒出,再次顯現。
陛下穿着全套的祭服,從另一邊的臺階走上,同樣站到了祭壇前。往香爐中獻了三炷香,拜天之後,再側身,看向青霓:“朕自秦一統以來,不苟戒躁,百官胥慰,然國之存亡,譬如天衢,途徑陸離,朕亦始終復問,不知孰對。”
“幸得先生顧我,乃天畀福源,曠古絕後。遂其請國師,受朕一拜。”
說着,就拜了下去。
青霓也不是木頭,在始皇帝微微彎腰時,就輕挽住他的手臂,將人扶起來,“陛下言重。”
“先生無愧之,切莫推辭。”始皇帝堅持着拜了下去。
神女瞳光微動,似十分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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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始皇帝面向祭壇之下,跪拜的百官及黔首,揚聲說了一大串話,以青霓淺陋的文言文翻譯水平,大概辨認出,這是始皇帝在宣佈,她以後就是大秦國師,享受國祭,大秦不亡,祭祀不斷。
下面人羣頓時高呼:“拜見陛下!拜見國師!”
青霓抓準時機,使用了特效·龍鳳呈祥。
系統絮絮叨叨:“沒用的,你現在還不是皇……”
天上光芒乍現,仿若拍浪般自周圍散播,立刻打斷了系統的話。龍吟鳳鳴聲聲,微微流動的雲景裡,浮現出一龍一鳳,端的是流光溢彩,威嚴赫赫。
雪貂渾身炸毛,不敢置信:“這怎麼可以!!!”
青霓詫異反問:“怎麼不可以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明明沒有封后!”
“能跟皇帝聯袂站在一起的女人有誰?”
系統想也不想:“當然只有皇后。”
“那我現在站在誰身邊?”
系統看着宿主身邊的始皇帝,再看看宿主,深深窒息了:“你……他……”
“對吧?我哪裡不符合‘皇后’的定義了?能和皇帝站在一起的女人,能和皇帝一起接受萬民朝拜的女人,能讓皇帝親自冊封的女人,而且和皇帝無母子關係的女人,一般來說,只有皇后啊!”青霓眼瞳中流轉着狡黠。
從前面她能各種鑽空子搞騷操作,青霓就比系統還明白它的代碼本質了。這個系統判斷的條件,不是固定死的稱呼,而是發生的事件。
普世觀念裡,能滿足那幾點的本來就只有皇后。哦,當然,在她之後,就有了另外一個職位能滿足條件了。
始皇帝望着天上盤旋飛舞的龍與鳳,瞳孔緊縮,“真龍?真鳳?”又有些五味雜陳。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來爲神女賀的,哪怕他再是第一位皇帝,於人間地位再尊貴,也不過沾了神女的光。
*
祭壇之下,羣臣、羣民驚駭望着天上巨大的龍鳳,若不是知道它們是來見神女的,出於人類對巨物天生的恐慌,早便人踩人逃跑了。
蕭何等人也懵在了原地。
蕭何震驚:“她不是變戲法的嗎?”
劉邦震驚:“她不是跳大神的嗎?”
張良震驚:“她不是始皇帝政推出來當擋箭牌的傀儡嗎?”
韓信不震驚,韓信眼底有星星:“哇!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