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聽到張良想要留下來養豬, 登時老懷大慰,用看知己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貌美“女子”,“好!張姬, 讓我們一起養豕, 爲黔首能每一餐都有肉吃而努力!”
長公子用溫文爾雅的聲音, 說着熱血沸騰的話, 身後背景音是一頭頭豕的慘叫, 以及一位位獸醫上前爲豶——公豬去勢後的稱呼,爲豶豕止血,處理後續事項。
張姬繼續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隨後, 張良才從和扶蘇的交談之中,得知了自己在天宮上隨侍的小半個筵席時間, 凡間已過去十五天了。
“竟然……”張良算了一下數, 有些恍神。天上半個時辰, 地上十五天。那就是——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張良猛然意識到:原來神仙與凡人, 正如凡人與蜉蝣,皆爲天懸地隔。
而願意將凡人生死放在心上的神女,就像人去在乎朝生暮死的蜉蝣,是多麼難得可貴的一件事。
祂是一名善神……張良心下動容。
*
並不知道張良又腦補了什麼的青霓,在喂完解藥之後, 去往忽悠的下一站了。
“統統, 鎖定一下白猿的位置。”
按照規定, 她無法隨意的讓系統鎖定誰誰誰, 只能自己偶遇或者想辦法打聽, 但是,被使用了忠誠符的僕從, 她可以調出其行蹤。
而白猿,一直被安排在始皇帝身邊,寸步不離。
秦始皇在宮殿裡批公文,青霓慢悠悠賞花。
一個小時過去了,秦始皇依舊在宮殿裡批公文,青霓假裝毫無目的地行走,曲折離奇地逐漸往上林苑裡秦始皇住的宮殿靠近。
兩個小時過去了,秦始皇還在宮殿裡批公文,青霓在始皇帝行宮不遠不近的地方假裝賞魚,實則磨着系統開簡單模式,陪她玩五子棋消磨時間。
三個小時過去了,秦始皇繼續在宮殿裡批公文,青霓已經從五子棋玩到象棋再到跳棋,最後玩起了飛行棋。
四個小時過去了,終於,秦始皇動了,開始出門散散步,活動活動筋骨,青霓也把快輸的虛擬飛行棋棋盤掀翻,若無其事瞄着地圖上白猿的前進路線,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趁始皇帝還沒到,趕過去擺姿勢。
順便買了一瓶體香膏·引蝶版。
“統統,你知道的,寵妃招蜂引蝶的前提是她要運動,就像還珠格格里的香妃,跳舞和跑動都會吸引蝴蝶,可我假裝的是神女,不論跳舞還是運動,都不雅觀。”
雪貂萌噠噠擡頭,“誒?那怎麼辦?”
青霓目光灼灼地盯着它:“所以,親愛的小寶貝,又到你出場的時候了!”
雪貂瞪圓了雙眼,有些呆滯。
衆所周知,神女不會不穩重,但是,她的雪貂靈寵非常調皮,上能將文章標題寫得聳人聽聞,下能上躥下跳,蹦蹦噠噠。
*
體香膏·引蝶版,是爲了和尋常的體香膏能區分開,不然,牀上運動也是運動,非常耗費體力,寵妃和皇帝做着羞羞的事時,忽然飛來一羣蝴蝶,那算什麼事。很多宿主都選擇了平時用體香膏,跳舞時用體香膏·引蝶版。
然!而!
系統發誓,從來沒有宿主會把體香膏·引蝶版塗抹到系統的擬態殼子上。
“衣衣,我不是真的人,但你是真的狗!”
“謝謝誇獎,統統!跑起來!”
系統的職責是輔助宿主,在始皇帝到來之前,雪貂已經完成了一組三十二個動作,從爬樹到短跑,從跳遠到原地蹦躂,虛擬殼子不會出汗,好在體香膏·引蝶版不死規定着必須出汗,只要有運動,身上香味就能夠更加濃郁,引來蝴蝶。
隨後,引來蝴蝶的雪貂趴到了青霓肩膀上。
陛下過來時,就看到了如此景緻——
偌大的林子裡,火紅楓葉濃烈地釋放熱情,應着時節的花蕊裝飾着褐色大地。神女沐浴在日光下,一羣蝴蝶簇擁着她飛舞,楓林宛若晚霞,映紅她的側顏。
神女擡起手,蝴蝶落於她指尖,雪貂神獸也似乎有些好奇,伸了腦袋,鼻頭輕輕觸碰蝴蝶,隨後打了個噴嚏,驚動蝴蝶展翅飛起。神女眼眸便彎起,輕笑出聲。
始皇帝站於白色矮牆之後,靜靜看着這一場面,忽然想到了書房中那一方玉璽。
民間一直有傳言,他那方玉璽是原趙國的至寶和氏璧,然而這個說法令不少貴族失笑。璧,五寸長,中部還有孔,那麼薄薄一片玉,要怎麼再刻爲璽。
那方玉璽,不過是用最普通的藍田玉雕琢而成,能成爲天下至高權勢的象徵,僅是因爲,它是秦始皇帝所用之璽。
而玉璽上邊,由李斯以魚蟲篆撰寫了八個字——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受命於天……始皇帝咀嚼着這幾個字,擡眼望向神女,闇忽笑了,
是的,受命於天,大秦與他,皆是天命所歸。
始皇帝繞過白牆,近前,“先生好雅興,竟在此賞景。”
神女側頭望他,“陛下亦是好雅興。”
始皇帝搖頭,笑道:“不過是忙裡偷閒罷了。”
神女瞧了他兩眼,似乎發現了什麼,“陛下身上的人皇氣運愈發濃烈了。”
始皇帝“哦?”了一聲,饒有興致,“這是爲何?”
“人皇氣運與治下子民有關,與家國是否富強亦有關。”
神女點到即止,始皇帝便已明瞭,“因吾此前打下駱越,取得利民的稻穀,還有縣報一事,使黔首歸心,氣運便上漲了。”
神女微微頷首,“不錯。”
始皇帝有些好奇,“先生,不知這人皇氣運有何用處?”
神女雲淡風輕地說:“除了使魑魅魍魎不敢靠近外,倒也無甚大用——唔,還有一個無用之用,人皇氣運會不停滋養着人皇魂魄,氣運濃郁到一定程度後,令人皇死後靈魂成神罷了。”
始皇帝呼吸陡然一頓,“靈魂成神,怎會是無用之用?”
那可是成神!
神女移開視線,轉去眺望深藍色猶如大海的天際,一枚楓葉飄下,被其拈在手中。“因爲太難了。昔日三皇五帝亦想借此捨棄肉身,魂靈成神,可惜,無一能成功。”
雪貂擡頭,看着青霓的側臉,心說:哪怕秦始皇之前不想貪多嚼不爛,對新的成神之法興致不大,聽到這話,也必須問一問了。
果然,陛下的傲氣令他徑直說出口:“他們不成,那是他們不成,不曾試過,先生怎可斷定政做不到?”
神女回首,瞥了他一眼,“汝如今氣運,尚不及三皇五帝十之一二。那些人皇皆是驚才絕豔之輩,然而他們最巔峰時的氣運,遠遠達不到靈魂成神所需氣運,二者之間爲天壤之別。”
驚才絕豔本來是形容人的才華和文辭的,青霓就仗着這時候還沒有這個成語,直接篡改了原本意思,當作形容“人的天資和成就如何驚豔”來用。
始皇帝堅持:“勞煩先生一說了。”
“也罷。”
神女道:“若將成神氣運所需之數量轉爲凡間文字描述……唔,陛下可聽說過‘小康’?”
始皇帝沉吟片刻,道:“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勢者去,衆以爲殃,是謂小康。”
翻譯一下,就是:用禮表明道義,用禮考察誠信,用禮辨明過錯,以仁愛爲典範,講求禮讓,向民衆明示爲人行事的常規。如果有越軌的反常行爲,在位的就會被罷免,百姓也會把它看成禍害。這種社會就叫作小康。
神女頷首,“此爲人間小康。然而,在天上,吾等視之的小康,應當是爾等口中大同之世。而欲要達到成神的氣運,便要人皇所治部落,或是國家,達到‘大同’。”
始皇帝瞳孔一縮,“大同……”
何爲大同?便是老人可安度晚年,壯年皆有工作,幼童能夠健康成長,鰥寡孤獨與身負殘疾的人,都能得到照顧,路不拾遺,門不閉戶,再沒有勾心鬥角,盜竊害人之事。
這是理想的社會,只存在於儒者的期盼之中。
神女接着道:“若是再詳細一些,便是治下之民無需從早到晚地艱苦勞作,也能保證自己不會被餓死。”
始皇帝這才明白,爲什麼三皇五帝都無法做到了。
無需從早到晚勞作也不會被餓死,放在貴族身上沒問題,放在民衆身上,那怎麼可能做得到!不起早貪黑地種地,不去辛苦幹活掙那點工錢,絕對會餓死!
因爲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這一成神之法,纔是沒有用處的用處。
始皇帝蹙了蹙眉,“於人間王朝,的確是登天之難。”
青霓心說,這都哪到哪兒啊,我都把現代的小康標準壓縮再壓縮了,只是全民不餓死而已,現代那可是還有人均收入標準,人均住房面積標準,各城縣村鋪路面積標準,大學入學率標準等等。
“確是極爲困難,陛下還是放棄此法爲好。”
神女聲音淡然,始皇帝壓根就沒想過神女也會使心機用激將法。足足有四五十息,陛下不見動靜,神女亦不說話了,此地唯有風吹動楓葉時,簌簌作響的聲音。
良久,始皇帝沉聲:“若不試一試,朕終究不甘。”
第一次,他在神女面前自稱“朕”——以一個皇帝,以華夏第一位皇帝的身份,“自繼位以來,朕從未不戰而逃過,又如何能因方法之難,就心生退意?”
“何況,令大秦國富民強本就是朕之心願,不論有無成神之法,朕都會去做。”
“朕,絕不退縮!”
神女目露讚許之意。
陛下又問:“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條件?”
“有。”神女道,“人皇氣運與人息息相關,人愈多,氣運愈濃厚。”
始皇帝點了點頭。
是這樣沒錯,不然他當場退位扶蘇,帶上十來個人去自建一國,讓扶蘇拜他的國家爲上國,並且給予大量朝供。保證成千上萬人不辛苦勞作也能吃飽很困難,保證十個人不餓死,那可簡單太多了。
“不知人口需要達到多少?”
大秦如今人口約有兩千五百萬人,那麼,要求是……五千萬?七千萬?
青霓想了想,覺得說十四億人口,始皇帝估計得當場表演一個絕望吐血,按照有占城稻的宋朝標準來吧。
“至少一億人口。”
讓一億人可以在不辛勤勞作下,也能養活自己……
登天之難啊。
不過,這又有何妨?
始皇帝政,是一位永遠學不會向困難低頭的皇帝。
“如此,這便是政此生之方向了。”始皇帝輕描淡寫地將之接了下來。
如果之前他只是想要多瞭解一份成仙之法,本身還沒確定要不要捨棄吸收紫氣煉體,現在他是真心要用這個方法走死後氣運成神的道路了。
他求長生的初心本就是看出了大秦日薄西山,他卻不知壽數還有幾何。爲大秦所求的長生,如今也正好,以大秦之力助他成神。
青霓在心裡再三向系統確認,“這個世界是真的沒有神仙,沒有什麼氣運,什麼靈魂,什麼輪迴轉世對吧?”
系統也再三重複一個回答:“沒有,都沒有!他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出現什麼靈魂離體,也沒有地府讓他投胎。”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騙他了。”
神女望着始皇帝,微微一笑,“吾亦會助汝達成全面小康社會。”
當然,也只是“助”,作爲君主,他如果自己不能把握大方向,定下國策,哪怕有神女,也得不到他想要的氣運成神。
陛下心如明鏡,卻是胸膛中蕩起豪情萬丈。
一億人口,再無餓殍,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