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答案顯而易見,恐怕從一開始,一些可以交流的鬼祟也就在街坊鄰居的範圍之中。
而要是再想深一點,謝淵覺得,這任務描述本就是一個坑。
萬一所有的活人街坊都不打算委託他們做些什麼呢?
那麼他們的三件委託任務就只能寄希望於這些夜間出沒的鬼祟,而鬼祟只有夜間出來,意味着他們要是想做事也必須在夜間行動。
等於是上趕着將自己暴露在黑夜下的長街之上,有惡意的那一部分鬼,不找他們都是在浪費到嘴的口糧。
但即使參與者們能想到這一點,也沒辦法拒絕。
謝淵整理了一下粘上了些許污漬的袖口,在程小姐意味不明的目光之中跟着兩隻鬼走出了門。
夜色深沉,今天的天空上沒有星星,只有被薄雲遮住的月亮,像是包裹在一團絨毛當中,虛虛地掛在那兒。
踏上青石板路的一瞬間,無處不在的陰冷氣息粘稠地伸過來,鑽入謝淵的衣服裡,在皮膚上帶起一陣陣顫慄。
這裡的陰氣濃度,可比當初在仄林要高得多,哪怕是他,剛一接觸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
就好像沒有來的被納入了危險之中一樣……如果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走過的這條街大概得生一場大病。
謝淵答應了幫忙找“人”,小女骸就在爸爸的安撫之下停止了哭泣,一雙溼漉漉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她爸爸溫柔地用拇指擦掉了她眼角剩下的淚水,然後再次禮貌地對謝淵表示感謝:“多虧了你肯幫忙,志願者真是大好人啊!”
謝淵:“……”
這麼禮貌又完整繼承了生前思維的鬼,真是太少見了。
他只能迴應:“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站在門口說話的一小會兒功夫,他便感覺到身上多了很多道視線。
最明顯的就是瓷器店旁邊的小賭石坊,這種小店鋪連解石機都沒有,即使是在這兒買了原石,也得帶到崩雲閣那種大店面去解。
賭石坊的肥胖老闆坐在小凳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和麪館的老頭一樣,肥胖老闆的視線裡帶着一絲對他的惡意,而且還有不屑。
就好像是在嘲諷他膽子這麼大,敢這個時候上街一樣。
參與者中也有人關注到了這裡的情況,經過了打更人的事情,他們多多少少都已經瞭解了晚上的規則,這個時候有人第一個踏上長街,絕對是不可多得的經驗。
對於這些或直白或隱晦的視線,謝淵早就已經習慣了,反正他從小到大不論走到哪兒,都是很容易被人注視的那一個。
既然街上不能多留,他還是想抓緊時間辦正事,於是偏頭對小女孩的爸爸說:“勞駕,先跟我說說您妻子的信息吧。”
“哦哦,她今年剛好二十五歲,長頭髮,麻花辮,穿着一條黃色的長裙,然後……然後……”小女孩的爸爸努力回憶了一下,“她出門的時候好像把家裡的竹籃子揣走了。”
謝淵點頭,有這些外貌信息,找起鬼來準確率會高得多,但還不夠。
“她要去哪兒買東西,買的什麼,平時有沒有習慣去的地方,這條街上有沒有和您妻子關係不和的人……這些您知情嗎?”
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這些問題拋出來之後,小女孩的爸爸明顯有些猶豫,目光中的迷茫不似作假。
“她沒告訴我,她就說想去買點兩天之後用的東西,沒說去哪,也沒說具體買什麼。”男鬼撓了撓頭髮,還是小女孩坐在他臂彎裡,用清脆的聲音給爸爸做了補充。
“媽媽說她想吃王記糕點鋪的綠豆糕!”
謝淵:“……”真要命。
去哪兒不好,偏偏去王記糕點鋪。
王記糕點鋪的女老闆那麼兇,身上的煞氣比鬼還重。
在內心吐槽了兩秒之後,他不情不願地開口:“……我們先去糕點鋪看看。”
……
“看什麼呢?這麼認真。”離瓷器店不遠的脂粉鋪中,秦小姐帶着笑意的聲音從楚槍鳴耳後響起,有着些許慵懶的音調如同帶着小鉤子,讓楚槍鳴蒼白消瘦的臉上微微泛紅。
楚槍鳴縮回伸出去窺探街面的腦袋,轉過頭來,一言不發地望着秦小姐,然後輕輕伸手,把她往前拉了拉,好讓她也親自看看。
“他對着空氣說話。”楚槍鳴的聲音和他的人看起來一樣單薄。
“哦?看樣子是他最先被找上。”秦小姐隨意瞅了兩眼,只見那個十分年輕高挑的青年身影孤寂,行走在青石板路上,時不時轉頭看向一邊,略顯冷淡的表情中壓抑着剋制的清冷。
而那青年的嘴巴偶爾會動一下,可週圍卻一個人都沒有,這場面看起來實在太詭異了。
“他很弱。”楚槍鳴輕輕拋下這三個字,而後便收回目光,定定地望着楚小姐,像是希望她給自己“對”或是“錯”的迴應。
秦小姐卻沒有第一時間給他反饋,而是往店裡看了一眼。
年邁的老太太老闆已經進裡屋休息去了,現在脂粉鋪子裡就只有他們兩個毛遂自薦的打工人還在活動,他們說些什麼應當是不會被聽到的。
確認了這一點,秦小姐點了點小巧的下巴,拉着楚槍鳴離開了門口,坐回店內:“沒錯,呵,他的確很弱,哪怕林與卿那麼護着他,但也只能忽悠忽悠剛進三階段的人。”
“嗯……但是……”她坐在鋪子裡的木椅上,覺得不舒服,便讓楚槍鳴先坐下,然後施施然坐上了楚槍鳴的大腿。
這姿勢無論是秦小姐還是楚槍鳴,都不覺得有何不妥。
“槍鳴,你能看得出來這小子是什麼級別的麼?”秦小姐是個懶骨頭,她依偎在楚槍鳴懷中,根本不想動彈。
“第一階段。”楚槍鳴把秦小姐抱得緊緊的,防止她摔下去,像一個訓練有素的大狗一樣,認真回答女朋友的問題。
“竟然是第一階段麼?”秦小姐眼中閃過一次愕然,隨後很快便回覆了波瀾不驚的狀態,她隨手把玩着男朋友衣服上的小飾品,小巧如人偶一樣精緻的臉上揚起一抹興味,“第一階段就能來參加四級怪談,反而說明了他其實並不弱呢。”
她自己只能勉強感知到那個陌生青年身上屬於基站的氣息並不強烈,猜測對方等級不高,做不到林與卿口中那樣的不好惹。
但男朋友比她強上許多,可以精準地報出數據。
“要跟上去嗎?”楚槍鳴像一個等待命令的忠犬。
人人都知道,強大如狼王,在秦小姐面前一直都是這樣。
無論單人進怪談是有多麼的殺伐果斷,冷漠無情,每次只要和秦小姐一起,狼王楚槍鳴就會乖巧得讓人大跌眼鏡。
“現在還不能確定那小子走出去是爲了任務還是被鬼魂蠱惑,貿然出去不是很保險。”秦小姐蹙起眉,舔了舔發乾的嘴脣,眼尾上挑,“這樣吧,你跟上去看看,我留在這。”
她的身體素質太差,和楚槍鳴剛好是互補,跟蹤這件事還是交給男朋友去做就好。
“好的碎玉。”楚槍鳴把秦小姐抱起來放到一邊,立刻就要出門。
“等等。”秦小姐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帶,在楚槍鳴轉身的同時,捏住楚槍鳴的下巴,踮腳輕輕在他脣瓣上吻了一吻,“注意安全。”
楚槍鳴臉色爆紅,浮現出一抹慌亂神色來,手足無措了一會兒,才靦腆的點頭:“嗯!”
秦小姐望着隨便撩撩就受不了的男朋友的背影,不以爲然地擦了擦手指。
還是有趣啊。
那個被林與卿護着的弱小青年也很有趣。
……
在靜默的氛圍之中,謝淵順着通向宿舍的方向一路往回走。
他的眼中唯一的亮色便是家家戶戶門口懸掛着的紅燈籠,有大有小,有單個的大燈籠,也有一連串的小小燈籠,如同一隻只紅衣厲鬼似的,在他頭頂晃來晃去。
幾個不認識也不臉熟的參與者透着各自找到的工作所在處的門縫朝他看來。
其中也包括目前唯一一個讓謝淵有點印象的張唯,張唯圍着破舊的碎花圍裙,手上和下巴處沾了些麪粉,扒住門框,用一種很感興趣的神色遙望而來。
大家都在等着看這個人的下場。
他出門了,精神看起來也不是很穩定的樣子……嘴裡嘀嘀咕咕的是在說什麼呢?
每一個人都等着看好戲,而這與謝淵無關,他只知道王記糕點鋪就快到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黑夜越發黑,燈籠越發紅,他越是接近目的地,就越覺得整個視野裡就只剩下了這兩種顏色。
小女孩和小女孩的爸爸跟在他身邊,焦急地左右張望着,倒是反而增添了一絲“人氣”。
莎莎……
恍然間,謝淵聽見前方傳來了一陣不該存在的聲音。
有東西正在被拖行,布料和地面摩擦,留下了這種微弱又談不上好聽的響動,而那聲音的來源處,不偏不倚,剛好是離他只有五六米遠的王記高點鋪內!
謝淵猶豫了一秒,加快腳步往王記糕點鋪趕去,他本以爲自己會看到那個女老闆正在地上拖地,或是拖着麻袋之類的……但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只有一個與女老闆截然不同的身影。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頭柔順的黑髮了。
那人影坐在尋常椅子上,黑髮長長的,編成了麻花辮,一直垂落到地面才罷休。
毫無疑問,那道人影是個女人,女人手中正捏着一把鑲嵌着寶石的華麗木梳,在自己的麻花辮尾端梳理。
剛剛謝淵聽到的那陣摩擦聲,卻消失得一乾二淨。
但好消息是,這女人的麻花辮剛好和小女孩的爸爸描述的相似,說不定這就是小女孩的妻子。
不斷的梳着頭髮,哪怕前來找人的三個人都越走越近,那女人還是一言不發。
謝淵盯着那頭麻花辮,心中逐漸泛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在鬼怪面前有這種即視感,顯然是已經有某種思維被影響了,謝淵一時半會兒沒看出來不對的地方究竟是哪裡,但這種感覺絕不可以忽略,大多數時候人類就靠這麼一點直覺生存。
男鬼卻沒有任何顧慮,他很興奮地喊道:“小云!”
“小云你咋坐這了,桂花糕買好了嗎,買好咱趕緊回家呀!”
妻子“小云”沒有理會他。
謝淵眼中的猜忌埋得更深,他試圖一寸寸從女鬼身上覆蓋視線,直到找到問題。
頭頂、後腦勺、辮子……
脖子、鎖骨、肩膀……就是這個!
女人的木椅是正對着謝淵的,座椅上的她自然也應當正對着謝淵,可謝淵除了那一頭濃密的黑髮,什麼也沒有看見。
這女人的頭和身體,是反的!
有着同樣認知的不止他一個,他指尖傳來一陣冰涼觸感,低下頭,才發現小女孩沒有和爸爸一樣衝到那女人身影前面,心緒若狂。
而是面露畏懼的握緊了謝淵的手,看見爸爸馬上就碰到那個女人了,急切的喊道:“爸爸別過去,她不是媽媽!”
不是媽媽。
小女孩的爸爸身體一頓,因爲這短暫的猶豫,那個正在梳頭髮的女人生出來的長指甲沒能捅穿男鬼的脖子。
“嘻嘻嘻……”
女人口中發出一陣陣奇怪的笑聲,她丟掉木梳,頂着黑髮直直的站立起來。
真的是直直的站起來的,從謝淵的角度看,他察覺到女人的膝蓋似乎不太靈活,站起來時還踉蹌了一下,馬上就要跌倒的樣子,但緊接着女人的身體便像一根硬邦邦的棍子一樣,僵硬的立住。
男鬼意識到自己大意了,立刻後退。
那女人又是一陣古怪笑聲,突然擡起手臂,雙臂直直的前伸,像殭屍片中的清代殭屍一般,往前一躍。
她的目的卻不是男鬼,而是站在一旁牽着小女孩的謝淵!
“來了就買點糕點再走吧!”
女人尖銳地叫道。
謝淵瞳孔一縮,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攻擊,和小女孩緊握着的手也鬆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