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我漂亮嗎
在一個自認爲是出家人的男人腦海裡,很難理解一個少女鬼爲什麼能將一個不知道特徵,也完全沒見過的人,當做自己的男朋友。
但是天不能就這麼聊死。
林與卿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他勉強維持着臉上的笑容沒變:“沒見過他的話,你怎麼能保證某一天等到他了,能認出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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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髮堆裡的少女鬼眼睛轉了轉,林與卿決定暫且將這個動作看作是少女鬼的思考。
大約過了幾秒鐘,少女鬼開口道:“他會做飯……會做家務,嘴巴很甜。”
“爲了我,他不惜和我樓下的弟弟虛與委蛇,還被我樓下的弟弟砍死過幾次。”
“最重要的是,他每年都會來鬼市看我,給我帶禮物,嗚嗚嗚……可是我總是會忘記他的樣子。”
“我怎麼能這麼壞呢,他那麼愛我,我卻總是忘記他,嗚嗚,今年我不想再忘記他了……”
林與卿:“……”
這說的是個什麼玩意?
其他的先不談,這女鬼的男朋友曾經被女鬼樓下的弟弟砍死過幾次,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男朋友也是一隻鬼——難道鬼魂的囑託只會牽扯到鬼魂嗎?
嘖,那還真是有些難辦。
林與卿勉爲其難地又問了少女鬼一些關於男朋友的問題,可是少女鬼似乎記憶出現了偏差,幾乎就是一問三不知的程度。
問多了對方還有點急眼:“我要是都知道,犯得着讓你幫我嗎?”
好在事情並不是陷入了死局,因爲這個囑託任務的時間足足有一整天,也就是說,從少女鬼這裡得不到的情報,一定能在別處得到。
比如白天的長街,那麼多活着的街坊鄰居,絕對有隱藏着和少女鬼相關線索的存在。
想到這一點,林與卿不着急了,他一低頭,發現少女鬼的黑髮不知不覺從木格上溢下來,逐漸鋪滿了他腳邊的地面。
黑髮裡還夾着絲絲血跡,那吐着泡泡的血色液體仍在流淌。
“我知道了,等到你給我的期限到了,我希望我已經領着你男朋友過來見你了~祝我好運吧,美麗的小姐,也祝你自己好運。”
“不過現在你可不能這麼攤着,要是老闆回來了,看到你將店鋪裡搞得一片狼藉,說不定會跟我生氣把我扣在店裡,這樣我就不能出去給你找男朋友了。”林與卿循循善誘,試圖讓少女爲自己把頭髮和血跡收回去,然而作用是起了,但又沒有完全起。
少女鬼緩緩縮回元青花罐中,黑髮一點一點地爬回瓶口,只是那些滲出來的血液卻沒法自己變回去。
林與卿只好嘆了口氣,認命地拿起掃帚、抹布和拖把開始清除痕跡,免得不知道什麼時候老闆回來一看,以爲這裡成了殺人的第一案發現場呢。
夜還長,等他打掃完畢,可以趁着老闆回來的間隙去周圍先打探一波。
畢竟有的東西白天藏起來了,根本找不到。
……
胭脂鋪子裡,秦玉碎把玩着自己的一撮頭髮,有些無聊的半靠在椅子上,一邊查看鋪子裡的胭脂顏色,一邊朝着牆上貼的老式海報望去。
海報拍得很有年代感,那些身材曼妙婀娜的女人都有着同樣的特點,那就是長得漂亮,身材優美,且畫着有這家鋪子贈送的口脂。
各色口脂看起來各有千秋,秦玉碎仰起頭,在一張塗着深紅色口脂的海報前駐足,小小的瓜子臉上掛着讓人看不懂的神色。
楚槍鳴還沒有回來。
實際上她剛剛好像看見男朋友從門外掠過,只是速度太快,對於身體比較虛弱的她來講,動態視力也是一大短板。
陰冷的風從店外吹來,將胭脂鋪子的木門吹得嘎吱嘎吱響,沒過多時,店門口傳來的敲門聲。
秦玉碎毫不意外地朝那邊看去,她所在的位置處於長街偏中,一旦左右兩邊發生點什麼事兒,她基本上都能聽見一點兒。
比如,她已經聽到左邊的參與者淒厲嚎叫了兩次,右邊的參與者則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動靜,可剛一出現響動,便是令人牙酸的咀嚼聲。
由此可知,無論參與者反抗得有多麼劇烈,鬼的危險程度都不是按照人類的理解來計算的,而再怎麼看,也該輪到她了。
秦玉碎轉過頭,看見店鋪門口站着一個身材佝僂的女人。
“你好,你是今天來的志願者嗎?”那女人戴着厚厚的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眼睛十分的靈動,水汪汪的讓人不能拒絕。
秦玉碎不肯踏出門半步,就站在門邊,與外面的女客人隔着好幾個身位距離,謹慎地問:“沒錯,請問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麼?”
外面的女人搖搖頭:“不算是有幫助,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誠實地回答我。”
秦玉碎歪頭想了想,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的穿着,心裡有了想法,微笑道:“當然可以,你問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盡力給你解答。”
“過來一點……”外面的女人倒也真就不進入店鋪,朝秦玉碎揮了揮手。
秦玉碎配合地往前湊了湊,但其實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在暗中使勁,以防偷襲。
那女人讓她離近點,一雙眼睛看上去有點疲憊,黑眼圈濃重,刻在眼睛下方,形成了兩道幾乎不會消退的痕跡。
距離足夠,女人眼睛彎彎,好像是笑了笑,然後問:“你覺得我漂亮嗎?”
秦玉碎聽到這個問題,大概能猜到後果是什麼,於是真誠地讚美了一句:“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
那女人高興的很,猛地一把拉開卷在脖子上的圍巾。
一張巨大的裂口出現在女人的下半張臉上,像一隻畸變的怪物,她還有個更廣泛的名字,叫做裂口女。
裂口女用這張可怖的臉對着秦玉碎,問出了帶着滿滿威脅的問題:“現在呢,對着我這張臉,你還認爲我很漂亮嗎?”
“我還是覺得你很漂亮,不過你再漂亮,恐怕對我來說也稍顯遜色。”秦玉碎道。
正在從背後悄悄拿剪刀的裂口女身體一頓,難以置信地僵住了身體。
都市怪談裂口女,相傳人們走在路上,會被一個擋住半張臉的女人搭訕,對方會問路人自己漂不漂亮,然後掀開自己面部的遮擋,重新問一次。
如果路人還是回答漂亮,裂口女就會用剪刀剪開路人的嘴角,試圖讓路人變得和她一樣漂亮。
如果路人被嚇到,表現出驚慌失措和逃跑傾向,裂口女則會開始進行追殺。
秦玉碎這一手牌,的確打得出人意料。
……
和麪、揉麪,手心深陷在柔軟的麪糰裡,隨着一刻不停的動作,粘上了可愛的白灰。
和麪……揉麪……
飛揚的麪粉塵瀰漫在不大的廚房裡,將毫無生機的灰白色籠罩住正在努力和麪團做鬥爭的人,透出滑稽的聲響。
和麪……揉麪……
接下來要加入的是肝臟被搗碎後形成的麪糊,不能借助工具,用手抄起血紅色的麪糊糊,往雪白的麪糰裡一加,再攪拌均勻。
粉紅色的麪糰做好了。
“粉色的面代表愛情,吃了我們家的面,一定會長長久久的……年輕人們就喜歡這個。”年邁的聲音道。
張唯的一滴冷汗從額頭產生,一直滑落到胸前,他來不及給自己擦汗,因爲他只要一停下來,就會面對薛爺爺充斥着血絲的雙目的瞪視。
他揉好了麪糰,薛爺爺便用這粉粉的麪糰拉出細細的麪條,老年人消瘦的身體早在打更之後就變得異常大力,面露狂熱。
臨時過來的志願者學徒被晾在了一旁,只能被動聽着薛爺爺口中孜孜不倦的讚美:“第一碗麪要供奉給白爺,白爺爲了我們這條街守護了這麼多年,做什麼事啊都要第一個想到白爺。”
“白爺雖說來自地府,但心腸可真好,從來沒有勾過任何好人的魂,只有每次遇上不聽話的鬧事者,白爺纔會出現,帶那些人走。”
“小唯啊,你們這批志願者,不會成爲鬧事者的吧?”
張唯聽得冷汗直冒,一是因爲薛爺爺讚美白無常時,他的神智也變得有點恍惚,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二是薛爺爺問這話的時候,整張臉都轉了過來,老年人溝壑縱深的面孔在光線昏暗的後廚裡過於驚悚,隨着煤油燈的搖曳,竟比厲鬼還要駭人。
他剛剛被迫用手舀肝臟糊糊的時候都沒現在感覺恐怖。
張唯身體本能發着抖,表面上還可以發揮一下自己的特長,露出特別真心的表情:“薛爺爺,您說的哪裡話,志願者是來幫忙的,怎麼會鬧事呢?”
“哦?可依我看……”薛爺爺渾濁的目光落回麪粉上,嫺熟地拉麪,突然刮玻璃似的笑了兩聲,“今天和那個小道士站在一起的年輕人,就像個會搞事的。”
和小道士站在一起?
張唯想了想,能鎖定的人就只有對大家來說頗爲陌生的林與卿身旁的那個青年了。
怎麼這個時候提到他?
“小唯,爺爺想囑咐你件事。”薛爺爺陰森地笑了笑,明顯是要給出囑託任務。
但現在這個時間點,以及剛剛提到的話題,讓張唯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妙預感。
但他也只能順着薛爺爺的心思接話,因爲打更聲之後,薛爺爺就從一個年邁的麪館老闆,變成了一隻怪物。
他逃不掉,也沒法逃。
“爺爺您說。”
“我看那個小年輕有圖謀不軌的嫌疑,他不是志願者嗎,我想應該讓他換個方式來幫助我們。”薛爺爺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已經見底的盛放肝臟糊糊的碗,感嘆道,“咱們沒有原料了呀……”
“……”張唯秒懂。
他訝異地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老頭子好狡猾,聽這意思不就是老頭子看那個青年不爽,想讓自己殺了青年,取出對方的肝臟做成麪館下面的原料嗎?
所謂的任務,要完成街坊鄰居的三件囑託,怎麼還帶着他們參與者自相殘殺的呢?
這種事情,張唯是萬萬不能做的。
規則根本沒有讓他們自相殘殺,畢竟這怪談也不是一個競爭類遊戲。
所以他絕對不能首先打破和諧的表象,一旦有一個人先動了手,參與者作爲怪談中本就弱勢的一方,處境一定會更加艱難。
可是現在被薛爺爺盯着,他要是不同意,被做成血糊糊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當下,張唯也只能露出虛假的笑容,打算先跟薛爺爺答應下來:“我明白了,爲了消除隱患,明天我會好好和那個人談談,並給你帶回新的原料。”
聽到他的答案,薛爺爺這才滿意,空氣中的陰冷散去不少,老頭子看了看疲憊的年輕人,大發慈悲擺了擺手:“今晚上不用你幫忙了,你去前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等我拉完了面,帶你拜拜白爺。”
張唯警鐘敲響。
拜白爺?
怎麼可能會去拜,就憑這老頭子剛剛對白爺的推崇,和轉頭就能拿人肝臟做下面原料的舉動,也看得出長街上供奉的這個白爺不是什麼好東西。
僅僅是聽到對白爺的讚美都讓人心神恍惚,真去拜了,會不會直接失去自我?
……
街上,寂寥的紅燈籠們微微搖動,迎接了一個新的身影。
留着長頭髮的中年男人眉眼銳利,從容緩慢地像逛街一樣踏在青石板路上,腰間別着一個十分有武俠風格的酒葫蘆,手裡則握着一柄短刀。
這是除去林與卿和狼王情侶組之外,在場唯一一個大多數人都聽過名字的狠人。
不是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但習慣性的,大家都稱呼他爲,唐大師。
此時,唐大師在前面走着,後面一直墜着一個聲音。
若有若無,存在感卻無法忽視,如同難以理解的囈語和呢喃。
“看到你了。”
“你看到我了嗎?”
“回頭吧,回頭吧,回頭吧,回頭看我。”
“回頭。”
“我看到你了,你也會看到我的。”
“我看到,你,回頭看,回頭回頭回頭回頭回頭……”
“你看到我了。”
……
一陣陰風從瓷器店門口經過,回到工作崗位上重新開始清理小瓷片的謝淵擡頭瞅了一眼,只看到一個不認識的中年人,身後是一片黑暗。
就很古怪,明明紅燈籠還在那裡,但看起來,那個中年人身後就是一片黑暗。
匆匆一瞥之下,謝淵眼睛一眯。
他似乎在那個中年人的頭頂和肩膀處看到了幽幽的火苗。
其中,右肩的火苗正在劇烈顫抖,岌岌可危,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這場景,讓對鬼怪了解頗深的謝淵一下子就想到了輪迴說中,人之三陽火的傳說。
三聲啼哭,定人之三火,
百匯爲玄煞之火,主長生不滅;
左肩三陰爲佞煞之火,主寂滅不生;
右肩三陽爲疾煞之火,主陰陽和合。
右肩上的那團火,又稱無名火,走夜路時聽到有人叫自己,不要猛的回頭,右肩上的火會熄滅。
那個中年人,大概是被跟在身後叫魂的鬼祟盯上了。
謝淵思考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去管,反正萍水相逢,對方似乎也並不着急。
他還剩下一百三十二片碎瓷片要清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