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漸漸駛向龍宮寶殿,靠近雄渾氣派的大門。
洛何站在船頭,仰頭望去。
四根金色的盤龍立柱,撐起鏤空的橫樑,牌樓頂部雕刻着一頭青龍,龍頭由匾額上方探出,雙目炯炯,威嚴畢露。
匾額以東煌字書寫,筆力遒勁,上面寫着,東海龍宮。
洛何心道…這裡還只是龍宮的外圍,要先將賀禮擺在大堂,然後再去大殿參加壽宴。
而更重要的任務,便是在這批賀禮之中,發現玉龍角或是與之相關的線索。
畢竟,凡事要講證據。
三太子絕對不會親口承認,是他盜走了玉龍角。
必須鐵證如山,才能讓老龍王也啞口無言。
獨自一人,在這偌大的龍宮中尋找線索,無亞於大海撈針。
洛何將目光,轉向抱臂仰頭的姜月暖。
姜月暖的鼻樑挺拔,紮起的丸子頭愈發顯得身材高挑,瞟了一眼洛何,道:
“看我幹嘛?”
“姜月暖。”洛何正色道:“你還記得我們在怒龍峽谷的事情嗎?”
“你、你可別亂說,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姜月暖慌亂中瞥向奶奶。
姜婆婆領着董太嶽、杜長老三人站在一旁敘舊,看向董攸,含笑道:
“冬陽與伱也是發小,將來,還望你能夠多多指點他。”
“婆婆,瞧您這話說的。”
董太嶽捋了把漂亮鬍鬚,道:
“董攸將來的成就,要是能有冬陽一半,那我就謝天謝地了!”
董攸保持不失禮貌的微笑,心中暗道:
“爹,您真是我親爹!”
杜長老詢問道:“今天爲什麼沒見到冬陽?”
姜婆婆看了眼姜月暖與洛何的方向,溫和地道:
“洛何與冬陽是朋友,冬陽輸了比賽,忙於訓練,所以讓洛何代他前來。”
“原來如此。”
杜長老若有所思。
洛何和姜冬陽明明是在賽場上打生打死的勁敵,卻在私下裡處成了朋友,真是件怪事。
我知道姜少爺的脾氣,眼高於頂,那麼主動化敵爲友的那個人,就必然是洛何。
交流局的矍鑠老人,不由看了眼洛何的背影,目光閃爍。
這倒是個,擅於交際的孩子……
姜月暖見大家沒有顧及到這邊,壓低聲音,道:
“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之前我不是用白澤護符救過你一回嗎?”
洛何再度遞出白澤護符,道:“這個,你現在再拿着。”
姜月暖一愣,道:“拿着它做什麼?”
“海底用不了手機,我單獨行動的時候也需要有人幫忙,所以得和你保持聯絡。”
洛何解釋說:“你有發現的時候,就往白澤護符裡注入空間之力,我這邊能感應得到。”
通過白澤護符與白澤樽之間的關聯,能達成類似千里傳音的效果,這也是洛何最近的新發現。
姜月暖看着白澤護符,暗自一驚。
慢着…洛何怎麼知道我要尋找玉龍角?!
“欸,我發現什麼了,就聯繫你?”姜月暖裝傻道。
“我還不瞭解你?”洛何說,“你要真能發現玉龍角,把消息或者線索傳到我這裡,你下個月的伙食我包了。”
“誰稀罕吶!”
姜月暖咬着牙把白澤護符收了起來。
面對洛何詢問的眼神,姜月暖理直氣壯:
“不是圖你什麼,這是還你救我一命的人情!”
洛何豎起大拇指。
調查玉龍角,就交給你了,送財童女!
咚——
大船終於停穩。
這時,洛何看見戴着烏紗帽的烏龜…就叫它龜丞相好了。
龜丞相游到大門外,回望船上衆人,道:
“各位,請隨我到大堂。”
洛何一行人穿過大門,經過懸燈結彩的圓型廣場,來到大堂。
大堂擺放着露天的大蚌殼,蚌殼中擺放着來自天南海北的珍貴賀禮。洛何等人趕到之時,送禮的人已經絡繹不絕。
“各位還請稍事休息,我差人將諸位的賀禮記下。”龜丞相道。
一晃眼的功夫,洛何聽見海外鮫人族送出黑珍珠四顆、人魚鑽石一串;東煌豢龍氏送出龍涎香木一棵、東煌錦緞十匹、江南茶葉數斤……
洛何低聲道:
“龍王過壽,百姓遭殃啊。”
並排坐着的姜月暖撇撇嘴:“我家送的可都是合法途徑得來的。”
環顧海外的諸多使節,姜月暖小聲嘀咕:“其他的可就不知道了……”
“對了,還沒問你要送什麼呢。”姜月暖看向洛何。
“送?”
洛何笑了笑,站起身來,道:
“我送老龍王一個驚喜!”
姜月暖緊張地跟着站起身來,只見白衫青年徑直走向閒着觀望的龜丞相。
龜丞相命令手下幫忙記賬,自己則站在邊上,見御龍家的使節走來,禮貌地道:
“敢問閣下,你也是有賀禮要獻給陛下嗎?”
“當然,而且是份大禮——”
洛何握住麒麟玉佩,一處光芒從玉佩中飛出。
那道光芒化作一條巨大的雷龍蟒,‘咚’地一聲摔在露天院落。
它的雙目被灑上了石灰,發怒地來回擺動身軀。
賓客們嚇得紛紛避閃,幾條鮫人急忙遊向高處,姜婆婆雖目露意外,但卻沒有出手制止。
嘭!!
雷龍蟒怒吼着擺動尾巴,直接將擺放龍王賀禮的大蚌殼給掀飛!
嘩啦啦——
賀禮掉落滿地,局勢一下子變得不明朗。
幾隻蝦兵蟹將嚇得僵硬不動,龜丞相駭然地瞪大了眼睛。
姜月暖不可思議地看向洛何,旋即惡狠狠地皺起了眉毛。
彷彿質問,這下怎麼收場!
洛何聳了聳肩。
你都看到了,是雷龍蟒把賀禮攤子給掀翻的,不是我乾的!
下一刻,龜丞相回過神來,充血的雙目鮮紅,瞪向洛何:
“你,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如果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龜丞相看向洛何背後的姜婆婆和姜月暖,厲聲道:
“你們御龍氏的人,就等着陛下降罪吧!”
幾隻蝦兵彷彿已經看到龍王暴怒的景象,弓着後背冷汗直冒。
杜長老方纔回過神來,驚怒又不解的看向洛何。
方纔還誇這孩子,怎麼,辦事這麼不小心?
“洛兄——”
董攸剛想挺身而出,被一隻粗壯的臂膀攔在身後。
董太嶽嚴厲的盯着自己的兒子,緩緩搖頭。
董攸目露猶豫,聽見父親說了句先看看情況,方纔點頭。
“放肆!”
姜婆婆的氣勢有若一座泰山,盯向老龜,道:
“你們陛下來了,都不敢這麼對老朽說話,我看,你是枉活了幾百歲!”
龜丞相又驚又懼,低下腦袋,低聲道:
“姜家老祖宗,你也看到,是這小子先壞了規矩。”
“他放出這條雷龍蟒……”
龜丞相看向這條雷龍蟒,倏地,瞳孔收縮,猛地想起了什麼。
這、這不正是三太子的愛寵,那條雷龍蟒嗎?
方纔情況緊急,沒來得及注意,現在仔細一看,正是太子敖湯的寵獸沒錯!
可是,它怎麼會在這個叫‘洛何’的人手中,又爲何被打成這般模樣?
“你不是想要個說法嗎?”
姜婆婆早已知道前因後果,道:
“洛何,你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是!”
有七級大佬撐腰,洛何腰桿都硬氣了不少,道:
“這條雷龍蟒,在東海灣的海域上興風作浪,襲擊來往商船,給江城市民的生命與財產帶來了巨大的威脅與損失。”
“你們的龍宮的敖茶公主,已經親口承認,這條雷龍蟒,是受了龍宮三太子敖湯的指使,才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
洛何拿着手環,凝視驚疑不定的龜丞相,道:
“這裡有案發當天的全程錄音和視頻記錄。”
“我今天來,就是要向你們三太子敖湯要個說法,問他到底是知法犯法,還是目無王法!”
白衫青年屹立在大堂上,環顧逐漸包圍上來的蝦兵蟹將,擲地有聲:
“如果今天,三太子不管這件事,那麼我就讓龍王來管。”
“如果龍王也不管,那今天,我洛何,替祂來管!”
全場的目光震撼,聚焦在白衫青年頎長的身影,包圍上來的蝦兵蟹將竟又稍稍後退。
洛何深吸一口氣,凜聲道:
“三太子敖湯,給我出來!!”
遠處。
嘭!
敖湯捏碎手中茶杯,碎片扎入手掌,那隻人類白淨修長的手,已變作鋒利的龍爪。
他轉動視線,陰鶩的目光,看向默不作聲的藍衣龍女。
龍女目光閃爍,低聲道:
“我原以爲,他會給龍宮幾分薄面……沒想到我的勸說,反倒落了口實。”
“姐,這事兒不怪你。”敖湯輕輕撣去身上的茶湯,輕笑道:“要怪——”
“只能怪他自己找死!!”
下一刻,敖湯化作一條白龍縱身飛出,迅速殺往大堂方向。
龍女瞳孔微縮,萬萬沒想到小弟這般沉不住氣,竟真去找那個洛何當面對峙!
要真是龍宮佔理,那還好辦。
可洛何是東煌官方的人,又有御龍氏爲他站臺。
關鍵是鐵證如山,這回真是小弟自個兒昏了頭!
龍女來回踱步,飛快思考:
“小弟只是氣話,還沒傻到在壽宴上見血的地步,這事兒還有迴轉的餘地……”
本來今天爹爹大喜,不該讓祂知道這件事。
但現在不是保小弟的那頭畜生,現在要保的是小弟!
龍女搖身一變,化作一條纖細的青龍,飛向龍宮大殿的方向。
龍宮,大殿。
敖夜龍首人身,威嚴畢露,衣着黑色蟒袍,頭戴冠冕,端坐在案旁批閱奏摺。
“爹!出事兒了!”
殿外傳來女兒焦急的聲音。
敖夜放下奏摺,看向闖入宮內的龍女,緩緩道:
“什麼事兒,慌慌張張的?”
龍女面有難色,低聲道:“小弟,出事兒了。”
“湯兒?”
敖夜身子稍稍前傾,皺眉道:“他又惹出什麼事兒了?”
“這回的事不小。”
龍女苦笑道:“他揹着您,讓他養的那條雷龍蟒,在東海岸上襲擊商船,劫掠財寶,結果把東煌第六局的人給引來了。現在,小弟正在收賀禮的大堂上,和官方的人對峙呢。”
敖夜古井不波,沉聲道:
“湯兒,是誠心要給我添堵,是嗎?”
“他其實也是爲了您的壽宴。”龍女道,“他之所以讓雷龍蟒盯緊商船,就是想給您找些新鮮的玩意兒。他自己也大老遠轉遍了東煌,千里迢迢給您找賀禮。”
龍女看了眼敖夜的臉色,輕聲道:“小弟就是腦子不太靈光,對您是上心的,這您也是知道的……”
敖夜的威嚴的目光漸漸柔和,道:
“這不過是件小事兒……今天,客人多少會給我一些顏面,就讓官方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湯兒一馬。”
轟!!
這時,大殿外,傳來爆炸聲。
龍女面露驚駭。
這叫洛何的,真是瘋子不成?敢在龍王的壽宴上動手?
還是說,小弟又犯了傻,膽大包天到襲擊官方人士?
敖夜目光陰沉如水,緩緩起身,眺望大殿外。
喀啦。
王座扶手處,粉碎成末。
敖夜微眯雙眼:
“這龍宮,也不是誰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的。”
*
“三太子敖湯,給我出來!”
白衫青年的喝令,迴盪在大堂上。
賓客驚懼交加,有的瑟瑟發抖,但又不敢第一個離開,恐成爲衆矢之的。
龜丞相低了下頭…即使洛何對龍王大爲不敬,但它卻也不敢真對洛何出手。
原因無他,洛何師出有名,反倒是三太子陛下,有必要好好解釋!
轟——
大堂牌樓被撞碎。
一條渾身涌動蒼藍雷霆的白龍,徑直闖入大堂!
賓客們一陣慌亂,嘈雜不安。
白龍居高臨下,睥睨着洛何。
它的雙目涌動着青光,兩隻龍爪各握住一團雷球,對準洛何。
洛何仰望着這條白龍,目光微凝。
“怎麼?”
白龍譏諷道:
“洛何,你不是要找我嗎?怎麼我出來了,你反倒不講話了?”
“你若敢動手,就是襲擊總局成員,其罪……”
洛何如鑿冰般吐出二字:“當誅。”
“你當我真傻啊?”
白龍嗤笑一聲,握緊手中雷球。
下一刻,驟然揮向自己。
轟!!
雷光猛地爆炸。
白龍的招式,竟是奔着自己而去!
姜月暖詫異的瞪大了眼睛。
這傢伙腦子抽了嗎?怎麼還自己打自己?
姜婆婆眉頭緊皺。
就算我們解釋得清,以龍王溺愛幼子的性格,也未必會聽解釋。
今天。
姜婆婆看向大殿方向,目光沉重。
怕是很難收場了。
白龍渾身被雷光吞噬,發出一聲慘叫,繼而從半空中墜落在地,緊接着翻滾了兩圈。
“疼死我了,疼疼疼……”白龍哀嚎起來。
洛何嘴角一抽。
這演技,未免也太爛了!
“你當在場的人都是瞎子嗎?”洛何呵斥道,“敖湯,全場都可作證,是你自己對自己動的手!”
敖湯仍在扯着嗓子嚎着,心中不屑冷笑。
你笑我不懂演戲,
我笑你不懂我爹!
頃刻間。
轟隆隆——
頭頂海水劇烈的沸騰起來。
能叫天地改色的強大龍威,猶如鐵幕般籠罩在大堂上空。
陰影籠罩大堂,在場衆人擡頭仰望,驚懼交加,難以呼吸。
那是一條几近墨綠色的青龍,雙目射出令人膽寒的精光,拂動的龍鬚與威嚴的龍首,讓祂看起來就像是這座大海中的神明。
東海龍王,敖夜!
大龜仰望頭頂,眼眶發紅,趴伏喊道:
“拜見龍王陛下,龍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蝦兵蟹將跟着伏地,齊聲道:
“拜見龍王陛下,龍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姜月暖環顧四周,湊耳上前:“咱們跪嗎?”
姜姜心情忐忑。
形勢比人強,先給這老登一點面子,要不然我怕洛何走不出龍宮了……
“跪什麼?”洛何冷聲回道:“不準跪!”
姜姜委屈地低下頭。
不跪就不跪嘛,這麼兇幹什麼!
“爹!”小白龍撕心裂肺的哭嚎起來,“有人打我!”
敖夜掃了眼小白龍的傷勢,對真實情況瞭然於胸,但心裡也憋着一大團火氣。
今天是我百年一次的壽宴,卻叫這個活了不到二三十歲的小娃娃折了臉面。
我可以不爲湯兒出頭,但也必須爲自己出這口氣!
敖夜雙目炯炯如閃電,呼吸猶如雷霆,聲若洪鐘大呂,震耳欲聾:
“洛何,你毀我壽禮,傷我兒子,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鋪天蓋地的龍威傾軋而來。
洛何不怒反笑,道:
“龍宮三太子敖湯知法犯法、欺上瞞下,東海龍王敖夜包庇藏私,姑息養奸,你問我有什麼話要講?”
洛何臉色一沉,冷厲道:
“我現在告訴你,你敖夜不敢管的事情,我替你管,你敖夜教不了的兒子,我替你教!”
小白龍愣愣地看着洛何,都忘了裝疼。
我靠,這傢伙這麼猛的嗎,連我爹都敢硬剛?
姜月暖愣愣失神,望着白衫青年的背影,目光不斷閃爍。
不對,洛何會有辦法的。
我相信洛何……
以往每到這種時候,就是洛何幫我忙的時候,那他也一定能夠幫上他自己!
敖夜怒急攻心,道:
“好好好,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娃娃,我殺不了你,但我能叫你走不出這裡!”
【那可不行。】
沉悶如鐘的聲音,迴盪在海底上空。
【這裡水溫太涼,我睡不習慣。】
“誰!”
敖夜心頭突突作響,感到久違的壓力,冷聲道:
“裝神弄鬼,滾出來!”
“龜前輩——”
洛何手舉麒麟玉佩,大聲道:
“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