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扶着孟如歸肩膀道:“然後呢?蘇寒韻到了鬼市做了什麼?”
阿衣道:“你且等等, 容我想想。是了,蘇姐姐剛來鬼市時,據說過得並不好……”
蘇寒韻生得算是好看, 但生性柔弱可欺。
她墜入江水中後屍體沒有被打撈上來, 因此無論是除夕還是七月十五, 蘇寒韻都沒有收到半點供奉。
沒有供奉又沒有一技之長, 蘇寒韻在鬼市的日子就顯得格外難熬。
她每日都坐在黃泉之畔, 靜靜看着黃泉水流淌,看着彼岸綻放。還好鬼不用吃飯也能存活,不然她日子可能會更難過一些。
她偶爾也會去鬼市遊逛, 擡頭盯着器物街中的新奇玩意細看。
不曾想這麼一看兩看便給自己招來了麻煩。
開始只是有人在她發呆是故意撞她,到後來便成了光明正大的揩油, 那些色鬼走過她身邊時便會動手動腳。
蘇寒韻起初選擇忍氣吞聲, 她不想去招惹麻煩, 不曾想那些鬼越發過分,甚至會趁着蘇寒韻入鬼市時將她抵在牆角, 用言語肆意輕薄。
周遭人看到也只是譏諷,沒有一人肯前去幫她。
若是有力量,那擁有好看的皮囊便是一種福氣,若是沒有力量,那便是災殃。
蘇寒韻這份軟弱可欺的性格, 終於將這份美貌變成一份災殃。
她不敢再進入鬼市, 每日縮手縮腳躲在黃泉之畔, 看着那些被押入十八獄的亡魂, 隱隱生出一份豔羨。
若是自己也能進入十八獄就好了, 有鬼差看着管着,肯定沒人敢再這樣欺凌她。
正當她走神之際, 身後有重物壓來。
蘇寒韻下意識閃躲,滾到一邊,等她撐起身子回頭看時,卻發現是一隻鬼。這隻鬼蘇寒韻印象深刻,每次她去鬼市,都要被這隻鬼動手動腳。
這鬼面色腫脹,腳步虛浮,兩隻眯眯眼帶着無盡猥瑣之氣,他衝着蘇寒韻伸出手:“你可叫我好等,這幾日都不曾見你出現,你不出現,我們拿什麼來做樂子?”
“我那些兄弟,可都想死你了,”
看着他靠近,蘇寒韻又往後退了幾步,她轉身欲跑,卻被那胖鬼抓住了腳踝。
蘇寒韻撲通一聲趴到在地,她掙扎了兩三下,仍舊沒有掙扎出來,眼看着就要被人佔了便宜去。
她看着遠處那塊石頭,想着要一頭撞過去。
“鬼無法再死第二次,你就算是撞過去,也只是疼一會,他該怎麼輕薄你怎麼輕薄你。”
“說不準你昏過去了,更方便他動手動腳。”
有略顯涼薄的聲音傳來,這下不光是蘇寒韻愣了神,連那隻拖着她的胖鬼也愣了神。
蘇寒韻擡起頭,看到面前站着一個女子。
那女子身量較高,眉眼間略帶了些英氣,一頭烏髮用發冠盡數束在腦後。
她身穿大紅色胡服,腰間掛着一把長柳葉刀,走起路來腕間銀飾叮噹作響。
那胖鬼似乎有些害怕面前這女子,他往後縮了縮道:“伶仃,你,你不是出去幾天,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那被稱爲伶仃的女子上前一把揪住胖鬼,將他掀翻在地,她道:“我不是說過,鬼市之中怎麼鬧都行,出了鬼市就要給她一份安穩,你是忘了還是故意趁着我不在就爲非作歹?”
胖鬼瑟縮道:“我……我這不是……我下一次一定不……”
“晚了,你壞了我的規矩,我便容不下你”伶仃一隻手將胖鬼緊緊壓在地上,她轉頭看着蘇寒韻。
蘇寒韻揪着自己領口,她往後瑟縮了一下,看着面前這兩個人。
“還在那邊磨磨唧唧做什麼,過來,我教你怎麼在這鬼市之中得到其他鬼的敬重。過來啊,你再不過來我就放開他了……”
蘇寒韻挪過去,挪到那兩人身邊,她低頭看着自己鞋子上沾着的髒污痕跡。
伶仃從單手從腰間扯下柳葉刀扔到蘇寒韻面前,她道:“拿起來,往這胖子脖子上一劃,他以後便再也無法欺負你。”
柳葉刀之上刻着符文,這是陽間修行之人所用靈器,這若是劃在鬼身上,至少也是個魂飛魄散。
顫抖着將柳葉刀從刀鞘中拔出,蘇寒韻提刀往那胖鬼脖子上湊,伶仃見她磨磨唧唧,索性自己跨到那胖鬼身上壓着胖鬼,一把將蘇寒韻扯到身前,用右手握住她手腕。
胖鬼在伶仃身下哀嚎,哀求着伶仃放過他。
伶仃怒道:“我已經給過你幾次機會,分明是你自己不珍惜。若是今日不懲治你,我還怎麼當這鬼市中的市霸。”
她見蘇寒韻還在顫抖,便將蘇寒韻抓到身前,一把抓着蘇寒韻手腕道:“把你的眼給我睜開,看看那些欺負你的人是怎麼死的。我告訴你,在鬼市之中你這份柔弱只會讓人把你吞進去,若是想活下來,就跟着我做。”
“無論做人做鬼,要想得到別人尊重,就要硬氣起來。”
手起刀落,污血濺了蘇寒韻一身,那胖鬼都未來得及慘叫,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風吹花動,污血漸漸消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柳葉刀落地,發出一聲脆響。
蘇寒韻雙手顫抖,她擡起頭來,髮絲凌亂,她詢問道:“我,我殺了人?”
“不是殺了人,殺了人那人尚且還有輪迴之日,你是直接將他打散了。”伶仃好心更正道:“你將他徹底弄沒了。”
這一提醒,蘇寒韻面色更白,她坐在那裡,茫然無措看着伶仃,兩人對視許久之後,蘇寒韻話語中帶了哭腔:“那我,我以後到底應該怎麼做?我……”
“站起來。”伶仃對她伸出手:“先站起來。”
蘇寒韻看着她,看着有光暈映在那人挺直的鼻樑上,她伸出手,捂緊衣服慢慢站起。
伶仃看着她身上衣衫殘破,她將自己身上胡服脫下給蘇寒韻套上,她拽着蘇寒韻,帶着她往鬼市中去。
伶仃對着她伸出手:“你以後跟着我吧,我在坊市有一樂館,雖說是不大,但至少能夠給你一個棲身之地。
這是蘇寒韻第一次進入坊市,這裡比器物街大的多,也要熱鬧的多。她擡頭,看見旁邊有曾經欺負過她的人,嚇得趕忙往伶仃身後躲。
伶仃安撫道:“沒事了,跟着我以後便再也沒有人會欺負你。對了,你平日裡都會做些什麼?”
蘇寒韻緊緊握着伶仃衣服,她想了想道:“我會,我會蒸饅頭,攤煎餅,還會醃鹹菜,我可以去你廚房幫忙,我還會磨豆腐,我平日裡起得早,可以做豆漿……”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蘇寒韻恨不得將自己平生所會全部告訴伶仃,告訴伶仃收留她是值得的。
“你就會這些?”伶仃憋笑憋得辛苦,憋了一會子終於再也憋不住,她彎腰笑道:“你啊……”
等她笑完了,方纔擦了擦眼角淚水道:“我的意思是你會不會樂器,唱歌,會跳舞也行。我們這邊是樂館,不是早點攤。”
“樂器?”蘇寒韻冥思苦想後道:“嗩吶可以嗎?我年幼時略學過一兩次……”
伶仃愣了愣,最終道:“嗩吶就算了,鬼市中鬼最怕這等樂聲。不如我教你吹簫,你總是皺着眉頭,吹簫再好不過。”
“這樣蘇姐姐纔算是來到了蘇樂閣,那時候蘇樂閣尚且沒有名字。等後來蘇姐姐名氣大了,這才更名爲蘇樂閣。”
“那時候若是想見蘇姐姐一面,需花不少紙錢。更別說要想單獨會面,伶仃姐決計是不允許的。”
施清接話道:“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阿衣姑娘道:“從她入閣算起,應當有七十三年了。”
七十三年,凡人一生壽命不過如此,那時候不要說西黃之山尚未成立,只怕是連江南城都還不知道在何方。
施清試探道:“那你們蘇姐姐是樂鬼?”
阿衣掩口而笑道:“樂鬼是一種職業罷了,蘇姐姐實則是畫皮鬼,每兩年便要換一次皮,若是不換皮,便會露出一身森森白骨。”
“我見過她出去剝生人皮的樣子,下手分外狠厲,與往日柔弱模樣沒有半分相似。平日裡蘇姐姐都是溫溫柔柔的。”
施清聽到這裡,心中暗自誹謗道:如今看來這蘇寒韻實在是一個精分,兩種性格交雜在一起應該不是一天兩天,怪不得西黃之山上幾乎每個人都被她耍的團團轉。
孟如歸道:“那敢問這位姑娘,蘇姑娘又是爲何離開鬼市,我依稀記得,鬼在陽間日子太長,必然會遭到反噬。”
阿衣姑娘道:“這說來話長,我慢慢說與你們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