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大羣人擁着一對中年夫婦,進了園子。容毓飛低聲告訴江月昭那便是八王夫婦。
那八王爺四十歲左右,容長臉,面色白淨,身着月白色繡金夔龍紋廣袖長袍,渾身散發出溫潤的氣息。他身邊的八王妃,一身絳紅綾子長裙,長得很秀氣的一位中年貴婦,但臉色不大好,大病初癒的樣子。
這對夫婦的兩側及身後,呼啦啦地跟着一大羣人,容毓飛依次給江月昭說了。六皇叔肅親王與王妃,二皇子裕親王和王妃,四皇子瑞親王和王妃,九皇子尚未封王,也未納妃,只一個人,還有一大羣的郡主世子……
容毓飛介紹得挺清楚,江月昭記得可不清楚,一大幫子人,實在考驗她的記憶力。
這一衆人進了園中,所過之處人人下拜。
待他們到了主位,朱爾衡與他的王妃已經等在那裡了,趕緊上前迎八王與八王妃,讓到中央主位坐下。
衆位王爺王妃世子們,都坐在了八王的左手邊。右邊第一位是當朝宰輔長孫清德,陪他來的,便是他家那位三公子---“小李白”長孫若仲。再往右一席,便是容家老太君和她的孫子孫媳了。
江月昭平時在家裡,從未見老太君拿誥命夫人的範兒,也不見她提太上皇什麼的,平時嘻嘻哈哈地象普通富貴人家的老太太一般。如今到了這種場合,江月昭才知道這個老太太的厲害。能坐在這個位置,單憑祖上與太祖皇帝的交情恐怕不行,單憑容府有錢也不行,單憑她的四品誥命恐怕也不夠。幾個原因綜合在一起,再加上一條最重要的,怕還是太上皇的青眼有加吧?
主人坐定後,衆人隨即各自按席坐下。
朱爾衡先向衆人客氣一番,然後帶慶王妃率先向八王妃拜了壽,八王妃趕緊起身去扶。朱爾衡獻上他的壽禮,是一套四隻羊脂白玉刻寶相花紋的玉杯,八王妃微笑着謝了禮,旁邊就有太監收了。
然後衆人陸續上來拜壽。從左側開始,一一上前來叩拜了,獻了禮。壽禮不外是名家字畫、翡翠玉器之流。
待到錢家上來拜壽時,壽禮居然是一尊純金鑄無量壽佛坐像,瞧那樣子還不小,着實讓衆人開了眼,見識到什麼叫有錢了。八王妃有點兒猶豫,可這種場合又不好硬駁人家的心意,便收了。
之前朱爾衡就說今兒個只圖自在,不必拘什麼規制,所以拜壽只是按從左往右的順序來的。等轉到了容家,就只剩他們和長孫清德兩家了。
老太君起身,上前要拜,八王趕緊上來扶住了。容毓飛和江月昭就實實地跪地叩拜了,口中道:“祝王妃福壽無疆!”然後起身。
老太君說:“老身聽聞王妃近日身體微恙,今日便獻上一對藥枕……”
衆人一聽說藥枕,都有點兒想樂。容府那麼有錢,給王妃拜壽只拿一對枕頭,未免太寒酸了吧?
容毓飛將藥枕遞上後,就聽老太君接着說:“這枕中,是藏地珠朗雪山峰頂採得的雪蓮,曬乾後捻碎了的,用起來最是明目醒神,祛風止痛,解毒駐顏。老身代容府全家祝王妃康樂吉祥!”
這珠朗雪山峰頂的雪蓮,一般富貴人家弄到個一朵兩朵,都已經了不得了,當寶貝供着。人家容府把這寶貝曬乾捻碎了,裝在枕頭裡當枕芯,這等實力,可不光是拿銀子就能堆出來的。
“這叫我如何生受得起!老太君着實折煞我了。”王妃也有點兒吃驚。
“王妃不必介懷。東西珍不珍貴,要看它能不能派得上用場。這東西王妃用着可不正好嗎?”老太君客氣道,接着又說,“還有一樣東西要送給王妃,也不是什麼寶貝,就是個玩意兒,給王妃解解悶玩兒的。”
她說完,江月昭便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來,正是一隻小袖狗,與容毓飛送江月昭那隻不同,是雪白的。
“這東西……前兒皇后來看我,也在袖子裡籠了一隻一樣的呢。”見了這隻小袖狗,八王妃頓時來了精神。大概女人都抵擋不住這種弱小動物的誘惑吧。
“皇后那隻和這隻都是一起從藏地帶回來的,那一隻是前幾日送到宮裡給了皇上的。”老太君解釋道。
王妃一聽自己和皇后一個待遇,又見小東西一小團兒雪球似地在她掌心蠕動,喜歡得不得了:“王爺你瞧,這小東西多可愛呀。”說着便笑了。
這是今天八王妃從進園子以後,露出的第一個笑容,也是從小郡主去逝之後,八王妃露出的最開心的一個笑容。八王爺看着,眼淚都快下來了。他親自上來向老太君謝了禮。
最後便是長孫家拜了壽,這一大圈算是都拜完了。
此時,天色也暗了下來。園子裡已經點亮一排排的綾紗宮燈,映得整個園子明晃晃的。
朱爾衡見天色不早了,便請示了八王爺和王妃,宣佈開席。
一時間,南北食珍,佳餚玉釀,陸陸續續地上來了。
又有歌舞雜耍演來助興。
杯光斛影間,有客人也自告奮勇,出來演個節目給王妃祝壽。
有位大將軍,藉着酒力,拉來一位樂師給他彈一曲《廣陵散》,他自己一甩外袍,舞起劍來,竟也將一把寶劍舞得虎虎生風,衆人皆拍掌叫好。
江月昭抿嘴笑看,心裡卻道:他這劍舞得可比不上我相公,恐怕連老太君舞得都比他好看呢。於是跟老太君貼耳嘀咕幾句,老太君聽着笑了。
那位長孫若仲,果然是一位才子,只見他雙手執筆,和着一曲琴聲,腕走游龍,傾刻間便給王妃畫就了一幅肖像,上提一幅聯:曲水湔裙春光正好,慈闈設帨籌算無疆。
八王爺最喜這等雅事,跟王妃捧着他的墨寶一通鑑賞,很高興地收了。
還有裕平公主朱爾玲,上場說欲吹笛一曲,給皇嬸助興。可是一首曲子下來,卻有大半時間是向着容毓飛吹的,看得衆人心中偷笑。江月昭在底下掐了容毓飛好幾把,容毓飛心中叫苦:幹我何事?
錢江浦一瞧,各家各展才藝,他家的大美女也不能沒個表現呀?便讓蔣清圓上場跳了一支舞。蔣清圓人長得美,往那裡靜靜一站,便是儀態萬方,再舞起來,更是讓人目眩神迷。看得滿場男人都端着酒杯,卻忘了喝酒。
江月昭一直沒出聲,老太君也沒叫她主動上場。剛纔從入場到獻壽禮,容家已經出盡風頭了。此時稍微低調一點兒,還是必要的。
江月昭只瞧着滿場歌舞熱鬧,心裡在想:聚會一事,從古到今都是一樣的,大家聚在一起,不過是男人比女人,女人比衣服,再有就比比各自才藝。雖然爭着了風頭也沒什麼實惠,但大家還是爭個不休。
她一邊伺候着老太君吃酒,一邊看着熱鬧,就聽到朱爾衡在那邊說:“容大少奶奶怎麼如此安靜?不是答應本王說段書的嗎?”江月昭心想,你還是想起我來了。
她見老太君對她點了點頭,便走出席位,盈盈下拜,說道:“今兒王妃的好日子,民女該給王妃助這個興。只是那書中故事長,此時說起來掐頭去尾,也聽不出什麼好來。不如民女給王妃唱支歌兒吧。”
朱爾衡一聽,什麼時候說書變成唱歌了?可是王妃那邊已經應了:“好啊,都道容府大少奶奶才華出衆,會寫好聽的書,想來歌兒也會唱得很好聽呢。”
江月昭便吩咐人去車上取了她的箏,置於席宴場地的正中央。她自己走過去,一撩鶴髦跪坐下來,將手撫在琴絃上,靜凝了片刻。
席上安靜了下來,衆人皆好奇。這位容大少奶奶才名在外,卻沒人見過她,剛纔和容大公子在園中一亮相,衆人皆驚爲天人。如今聽說她要唱歌,都豎起耳朵,想聽聽這位被傳得驚才絕豔的女子,會唱出什麼歌兒來。
只見江月昭凝神片刻後,素手一揚,便有一串音符清泠泠地飄出,如流水撫過所有人心頭,如月光散落在這宴席現場,在衆人心中盪開一片水波瀲灩。
正是在現代大家耳熟能詳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一段似水般地琴聲過後,江月昭展開歌喉,清越的歌聲伴着琴聲飛揚開來:
江樓上獨憑欄,
聽鐘鼓聲傳,
嫋嫋娜娜散入那落霞斑斕。
一江春水緩緩流,
四野悄無人,
唯有淡淡襲來薄霧輕煙。
……
歌聲如珠如玉,婉轉悠揚,琴聲如絲如縷,空靈飄渺……
衆人聽着心神盪漾,如癡如醉。
待江月昭結束了最後一撥,緩緩站起來時,場上還是靜靜地,客人們都沉浸在餘韻之中,不忍出聲。
突然聽到有人擊掌:“好!好曲子!好嗓子!好琴!真正是天籟之音啊。”
聲音是從場子外面傳來的,衆人便驚醒過來,循着那個聲音望去。
“太上皇!”一片驚呼,接着呼啦啦全場都跪了下來。
幾位王爺王妃和公主,都急急起身,迎上出聲之人,跪倒在地:“父皇!”“皇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