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文武百官對袁世章突然跳出來指責太子,都感到既在情理之外,又在預料之中。
朱爾衡的沉靜讓袁世章大爲迷惑。昨晚太子的人夜探將軍府,他還在暗中得意,慶幸到底是自己智高一着,將那塊護龍玉留在了宮裡。
現在他看着朱爾衡四平八穩的樣子,在海良沒有回來這段時間裡,向皇帝稟報着南方涇河流域治理水道的情況,好象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他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慌亂。
大約一刻鐘的時間,海良就從殿外邁着小碎步,急匆匆地回來了。
當他踏上臺階,經過朱爾衡身邊時,他向朱爾衡投去擔憂的一瞥。朱爾衡會意,衝他微微笑了一下。海良心領神會,安心地踩着他的小碎步,向皇帝的龍椅走去:“啓奏陛下,奴才到宛翠宮傳達了陛下的旨意後,淑貴妃娘娘便將這個錦盒交給奴才,言明此盒之內便是皇上要的鎮國玉。”
“哦?”明德皇帝伸出手,接過海良呈上來的錦盒,又看了一眼朱爾衡,嘴角微微挑了一下。他伸出手來,啓開盒蓋,從裡面拿出那塊玉,放在眼前仔細地瞧了瞧。
殿下的袁世章隔着一段高高的臺階,見皇帝手中捏着一塊墨玉龍,稍稍地緩過一口氣來。
“袁愛卿,這就是太子交給你的那塊玉嗎?”明德皇帝身子微微前傾。朝向袁世章地方向。
“正是。”袁世章不明所以。慨然答道。
“海良,把這塊拿給袁愛卿仔細瞧瞧。”皇帝將那塊放進盒子裡,遞給海良。
海良接過錦盒,一溜下了龍座前地三十六級臺階,來到袁世章面前:“袁大人請過目。”
袁世章疑惑地接過來,打開盒蓋一瞧,頓時變了臉色---昨天朱爾衡離開將軍府後,他曾經取出那塊護龍玉仔細地鑑賞了一番。這等護國神器。畢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見識的。他當時就被那塊的圓潤質地,上乘的雕工和靈動的神韻所吸引。
可是眼前這塊龍,雖然也是墨玉所雕,但是質地粗劣不堪,顯然是倉促間雕琢而成,連最後的打磨都沒來得及。
袁世章只覺得頭頂有一團陰雲籠罩下來,映着他的臉色都是烏沉沉的---誣陷東宮!這個帽子一旦扣到他頭上,非壓斷他地脖子不可!
他無措地望向周雲通和叢國善,後兩位一見他臉色不對。趕緊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袁愛卿怎麼不回答朕?你昨兒看到的,可是這塊玉嗎?”
雖然皇帝身在病中。氣息不足,音量剛剛夠傳到袁世章的耳中,可是在袁世章聽來,卻如同一聲乾雷炸開。他“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陛下,昨兒太子殿下送給下臣的,並不是這塊粗製濫造的東西。請陛下明察,下臣剛纔所言,絕無半句虛假。這…這盒中之玉被人調包了!”
“袁大人自己剛纔說了。昨天將玉留在宛翠宮中,以策安全。現今又說被人調包,難道袁大人是說這玉被宛翠宮裡的人調包了嗎?”朱爾衡威嚴地俯視着袁世章。
“不可能…”一聽矛頭指向了自己的妹妹,袁世章慌忙辯解。
“不管是誰調了包,都無關緊要。”朱爾衡打斷他的話,接着說道,“因爲我根本就不曾將護龍玉交與袁寺卿!”
語畢。他伸手在脖頸處輕輕拽出護龍玉。解下來,呈到皇帝面前:“請父皇驗看。這纔是真正地護龍玉。兒臣雖然心性愚鈍,但還不至於將干係國勢運脈的護國神玉當成等閒之物,隨便贈予他人。”
明德皇帝的臉上,不露痕跡地閃過一絲笑意,他並沒有伸手去接朱爾衡手中地玉,只是掃了一眼,便說道:“朕信得過太子。”
只此一句話,階下串謀的四人頓時汗如雨下。袁世章更是後悔不迭,自己不該經不住妹妹的纏磨,做下這等莽撞之舉來。同謀的其他人尚在暗中,他卻首當其衝地站到了太子的對立面。
無論如何,有人分擔罪責,總比自己一人擔下這誣衊東宮的罪名要好得多。
想至此,他跪在階下納頭便拜:“臣並非有意構陷太子殿下,臣也是…”
“袁愛卿不必多言。”明德皇帝削瘦的面龐上,一雙狹長的龍目中精光一閃,“凡事皆在朕地心中。袁世章心存私怨,設計誣構東宮,着革去其大理寺卿之職,貶爲庶民,永不再錄用。”
袁世章一肚子的辯解之詞,只說出一句,就被皇帝截住了。
心存私怨…
他在心裡掂量了一下皇帝的用意,只覺得萬般冤屈無從申解,半晌方長嘆一聲,磕頭說道:“謝主隆恩!”然後自己卸下頭上烏紗帽,起身向殿外走去。
朱爾衡也有些愣怔,他懷裡還揣着昨晚從進出裕王府的黑衣人身上截獲的一封信呢,那封信雖只廖廖數語,卻是明確地在向裕王傳達:“護龍玉已到手,事情進展順利。”
他剛纔見袁世章磕頭求饒,象是要供出幕後主使的樣子,心中暗喜,只等着袁說出那幕後主使,他再將此信祭出,便可一舉坐實裕王不守圈禁規矩,不思悔過,意圖構陷東宮的罪過。
誰知袁世章只吐出一句話,就被皇帝給攔了回去,簡簡單單地一句“心存私怨”,就將此事打發了。
他地手撫過胸口揣信的那個地方,想起了海良曾經告訴過他:皇帝聽說裕王於圈禁之中,日夜憂苦愁思,頗爲動容…
朱爾衡尚未從這個倉促簡化地了結中回過神來,就見明德皇帝威儀的目光掃過階下將頭埋到胸前的周、叢、左三人,沉聲說道:“朕只不過抱恙幾日,就有人打起自己的小算盤,到處煽風點火。當朕真的盲了聾了不成?若讓朕發現有人暗中搗鬼,擾亂朝政,危及社稷,朕定不輕饒。”
階下三人不由地將頭埋得更低,再不敢擡起。
朱爾衡心知護龍玉一事,只能到此爲止了。可是江月昭還關在大理寺呢。如今大理寺卿被貶,新官尚未任命,正好有理由讓刑部接手。
大好的機會,可不能錯過。他向曲西銘遞過去一個眼神。
曲西銘領會了他的意圖後,再次出班奏道:“啓奏陛下,大理寺主審官缺任,那容江氏的案子不如…”
“對了!”明德皇帝再次搶話,截住曲西銘的後半句說道:“大理寺公務繁多,一日不可無主事的官員。朕現擢升大理寺少卿錢沐恩爲大理寺卿。剛纔諸位卿家所言,朕也心有同感。容江氏一案牽涉重大,刻不容緩,就由錢沐恩負責主審吧。如果案件審理過程,有任何的疑點難解之處,就來奏給朕,朕自有決斷。”
朱爾衡一聽就急了,趕緊出聲說道:“兒臣認爲錢沐恩剛剛擢升,資歷尚淺,難當此任。父皇…”
“朕不是說了嗎?有任何的難解之處,只管來奏朕,朕自會決斷。難道太子認爲,朕的裁斷竟比不上刑部和都察院的裁斷公正嗎?”明德皇帝面露不悅之色,語氣中有斥責之意。
“父皇近日龍體欠安,何必爲此等小事操勞,朝廷養着這麼多問刑官吏,自是應當爲父皇分憂。只要父皇保得龍體安康,我大月朝黎民百姓方可享安居樂業之福。”
“太子一片孝心,朕心領了。”皇帝語露不耐,“朕的身體還好着呢。此事就這麼決定了,不必再做他議。衆位卿家還有事嗎?無事就退朝吧!”
殿官見皇帝如此說,便高聲唱報:“退朝!”
明德皇帝不待百官動身,兀自起來,轉身向後殿走去。
文武百官站直身來,意味深長地看向九級臺階上面色沉鬱的太子和階下曲範兩位大臣,搖搖頭,轉身三五成羣,結伴出了泰和殿,各自下朝回家去了。
曲範二人待朱爾衡走下階來,湊近前去低語道:“太子,皇上這意思…”
朱爾衡苦笑一下,向二人說道:“今日有勞兩位大人相助,本王謝過了。本王還有急事,先行一步。”
說完,他一撩袍擺,急步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