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昭在盛天農莊裡被奉若上賓,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生活。
盛莊頭的媳婦榮嬸子是一個熱心爽直的女子,一邊照料得江月昭熨熨貼貼,一邊還要抱歉窮山僻壤,委屈了大少奶奶。每次看到她殷切的面孔,江月昭心裡都會暖暖的。
榮嬸子總說江月昭太瘦了,需要好好調養,她當年懷着孩子的時候,身量能頂上江月昭兩個。總要當孃的養好身子,才能夠有力氣生養,生出的娃娃也纔會虎實聰明。
江月昭對她這番說辭是有幾分贊同的,在這個生孩子全靠女人自己的古代,沒有一副好身板,甭說孩子了,搞不好連當孃的都性命難保。這兩個月裡她先是蒙冤入獄,接着又躲開重重追緝、長途顛沛來到此地,一番折騰之下,難免憂累傷神。即便有神玉守護,她仍是憔悴消瘦了不少。
因此對於榮嬸子每日裡餵豬一般地給她端來各種吃食,她都欣然接受。經過一番生死劫難之後,她分外地珍惜自己活在這一世的這條生命。
盛家有三個兒子。大兒子自幼送到遊雲山莊習武,準備將來要接下盛天農莊的管理職責。
二兒子盛宏磊留在家裡幫着盛莊頭打理莊務。他素喜讀書,雖然田間地頭養出一副壯實的身板,可經史子集卻也讀了不少,言語行事間頗有些書生儒士的風範。因此在盛天農莊裡,他是唯一用一張冷淡淡的面孔對着江月昭地人。有一次江月昭一不小心,聽到他跟別人說起:一個婦道人家這般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江月昭當時心裡有些不舒服,隨後想想也就釋然了---這裡的人都不知道她的來歷,盛天榮對外只說她是遊在龍的表妹,因爲在家裡呆得悶了,來這有山有水的地方散散心。
三兒子盛宏峻年方六歲,是盛家的寶貝疙瘩,生得虎頭虎腦,調皮機靈。每天出去玩得一身泥,回來就給江月昭帶各種他認爲好玩的東西。有時候是一隻小山雀。有時候是一隻小野兔。
有一次他帶了一條小花蛇回來,獻寶一樣的從身後拿出來,遞到江月昭面前,嚇得江月昭一聲尖叫,差點跌坐到地上。小峻就被他的爹爹拽出去一頓臭罵,要不是江月昭攔着,大概要嘗一嘗家法地滋味了。
因爲來的時候正值秋收,遊在龍就順便留了下來,說是要看一下打麥子的情況。至於他心裡有沒有其他的想法,江月昭就不想去猜了。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盤,也輪不上她說話。
日子安定下來,江月昭閒來無事,就攛掇着要給青丫婆婆和蕭都辦親事。對於這種提議,蕭都是萬分歡喜的。青丫婆婆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一提成親的事,還是忸怩得不行。
不過她老人家的心意,江月昭是很清楚的。因此她向兩位當事人打過招呼後,就去央榮嬸子借她個地方,給兩位老人家成親。
榮嬸子也是個愛熱鬧的人。一聽說有喜事要辦,也是十分地興奮。她對江月昭說:“十日後就是重陽節,每年莊子裡都會在那一天殺雞宰羊,慶祝豐收。不如就把兩位前輩的親事定在那一天吧,喜上加喜,討個好彩頭呢。”
江月昭覺得這主意真是不錯。兩位前輩到底不是年輕人了。單單給他們倆兒辦親事。過於簡單的話就顯怠慢,過於隆重又會讓人很奇怪。如今藉着慶豐收的喜慶勁兒,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於是江月昭閒不住的勁頭兒又來了,每天挺着大肚子忙活着給兩位前輩縫新衣服,佈置新房。
一轉眼九月初九便到了。
那天一大清早雞鳴頭遍,各家房頂都飄起了嫋嫋的炊煙。莊人們起個大早,匆匆吃過早飯,便都向盛天榮家的莊院裡聚攏。
辰時剛過。盛家大院已經是人來人往。一片歡聲笑語了。女人們在後院廚房殺雞宰鵝,摘菜洗涮。一邊忙着手中活計,一邊嘰嘰呱呱地嘮着家長裡短。男人們在外院殺豬宰羊,掛燈結綵,討論着今年的年景收成,計劃着冬天去哪片林子裡狩獵。
真是好一片歡騰景象。
爲示隆重,江月昭在幾天前就跟一位李姓莊人說好,成親這天借他家的屋子一用,讓青丫婆婆從他們家出門子。
吉時將近,探花公子蕭都一身大紅新郎喜服,領着一頂轎子和一隊吹吹打打的鼓樂班子,笑哈哈地奔李家而去。
江月昭和幾個莊裡地小媳婦早早地將青丫婆婆打扮停當,待聽到外面敲鑼打鼓之聲,將李家的院門一關,守在門口嘰嘰嘰喳喳笑成一片。
蕭都來到李家院門外,沒料到吃了一個閉門羹,上前拍着院門喊道:“小昭!快開門!我來了!”
江月昭強忍住笑,衝着院門外回話說:“要迎新娘子可沒那麼容易,有沒有見面禮呀?”
外面靜默半晌後,突然就有一把一把的碎銀子從院牆外飛進來,噼裡啪啦地掉了一院子。
院子裡的小媳婦們和孩子們鬨笑着奔上前去,一搶而光。
“這下可以開門了吧?”蕭都問院內的江月昭。
江月昭笑着喊道:“光有銀子怎麼行?還有話要問呢。娶了我婆婆進門後,可聽我婆婆的話?門外又是半晌沒動靜,江月昭想象着蕭都漲紅着臉答不出話地樣子,就捂着嘴偷樂。
“聽…”只有一個字,而聲音小得可憐。
“爺爺你說什麼?我聽不到!”江月昭故意亮開嗓門,大聲喊道,“你們聽到沒有啊?”
“沒聽到!”小媳婦們早得了江月昭地授意,大聲附和道。
“聽!”顯然是鼓了半天的勇氣,才一猛勁冒出來這一個字來。
“嗯,聽話就好。那爺爺愛不愛婆婆呀?”江月昭接着爲難道。
這次院門外徹底靜默了,連原先吹鼓手議論鬨笑的聲音都沒有了。江月昭等了半天,也沒得到回答,又問一遍:“不喜歡婆婆,就不能迎走哦!爺爺喜歡婆婆嗎?”
“死丫頭!敢來爲難爺爺,反了你了!”聲音從江月昭身後傳來,嚇得她猛一回身,差點撞倒了貓在她身後聽熱鬧的一個小媳婦。
只見蕭都佯裝發怒,瞪着江月昭,而他的右手正牽着一身鸞鳳喜服,頭上罩着蓋巾的青丫婆婆。
“哎呀!可不得了!新娘子的腳不能沾地的。”一個小媳婦在旁邊驚呼一聲。
“啊?有這規矩?”蕭都一臉地無措,情急之下一伸手,就將青丫婆婆抱了起來。
滿院子地人鬨然笑成一片。青丫婆婆羞得無法,狠狠地在蕭都手臂上掐了一下。江月昭也捧着肚子笑了半天,方打開院門,放蕭都出去了。
那蕭老爺子見自己抱都抱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將青丫婆婆抱上了花轎,放下轎簾。
“起轎!”這一聲喊之後,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蕭都領頭騎着披紅掛綵的高頭大馬,身後跟着一頂大紅花轎,兩旁擁擁擠擠地隨着看熱鬧地媳婦婆子孩子們,熱熱鬧鬧地向盛家大院走去。
回到盛家,按規矩拜堂行禮,將新娘子送入洞房後,親朋好友們便聚在盛家寬敞開闊的院子裡,好酒好肉地擺上桌來,開始推杯換盞地豪吃豪飲起來。
可憐蕭都一代名宗大俠,被一羣莊戶農人圍着一頓猛灌,喝得醉眼迷離,只知道一味傻笑。
江月昭被這歡慶的氣氛感染着,忘卻了心中諸多煩憂,一時興起,也飲了幾杯。直到被遊在龍奪了手中的杯子,才訕笑着舔舔手指上濺落的酒滴,伸手抓起一隻雞腿,啃將起來。
一個漢子喝得面紅耳赤,手抓一隻斟滿的酒碗,搖搖晃晃地走到江月昭面前,舉碗一敬,閃着舌頭說道:“我敬少奶奶一碗酒!你要不來我們莊子裡,我鐵三兒恐怕連做夢都難見到這麼漂亮的女人,你們大家說是不是啊?”在得到衆多的鬨笑附和後,那鐵三兒更是興奮了,繼續含糊不清地說道:“你們瞧瞧,這才叫女人呢,細皮嫩肉的,懷着孩子都這麼好看!哪象我家裡那婆娘,簡直象頭老母豬…”
他還沒有感慨完畢,就有一個三十幾歲的胖女人衝了上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快給我滾回去!跑到這裡當酒蒙子,平白嚇壞人家大少奶奶,丟不丟人?敢說老孃象母豬?老孃當年也是花兒一般的小模樣!是誰把我禍害成這樣的?屋子裡那一羣的娃娃,是你從山溝溝裡刨出來的嗎?”
一邊罵着一邊將鐵三兒拎回酒桌旁,摁倒在那裡。
衆人指着鐵三兒,一陣鬨笑嘲諷。那鐵三兒被拎得耳朵疼,酒也醒了幾分,漲紅着臉低着腦袋,再不敢看江月昭。
江月昭只覺得這羣漢子樸實憨厚,倒未感覺是受辱了。她見那亂說話的鐵三兒被自己的婆娘象拎小雞一般地拎回去,捧着肚子笑倒在桌子上。
席如流水客如鯽,不知不覺,這頓酒席就吃到了日落西山,月出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