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容毓飛身陷幽黑的石室中,晝夜難分,東西不辨的時候,江月昭正在一座華麗堂皇的屋子內,被一羣如花美婢簇擁着,手邊是奇瓜異果,美醪奇饌,牀上擺着玉冠華服,珍罕寶玩。
可是坐在漆紅束腰月牙桌邊的江月昭一臉陰沉暗鬱的表情,卻與這一屋子的富貴錦繡大相徑庭。因爲她的際遇與容毓飛是相同的---被囚禁在這觀月樓內堂正下方的地宮裡。
昨兒晚上她被蔣令儒強行扛來時,這裡還只是一座陰暗簡陋的地下空室。蔣英澤霸居武林盟主之位長達十年之久,其間難免會得罪一些武林正邪兩派中的人物。這座地宮是他爲防有仇家前來儲英山莊尋仇而挖建的,因其只是作爲一個臨時的避難之所而存在,當然沒有耗費銀兩大肆裝潢的必要了。
江月昭昨晚在這地下陋室之中輾轉反側,直到四更天左右,實在是困頓難支,就窩在蔣令儒臨時抱來的錦被之上睡着了。
誰知一覺醒來,周遭大變。紗帳羅幃、錦榻玉幾,地宮內的面貌煥然一新。江月昭甚至在地宮的正門兩側,看到了兩隻碩大的青瓷魚缸,幾對通體金黃的錦鯉悠然閒遊在清粼粼的水中,與缸內雪白的內釉和幾絲飄搖地碧綠水草襯映着,煞是好看。
當蔣令儒親自端着熱騰騰的栗子百合粥與幾樣精緻小菜,笑逐顏開地出現在江月昭面前時,江月昭氣呼呼地指着滿屋子的陳設問他:“你把這裡弄成這個樣子,就打算一輩子將我關在這裡嗎?”
“當然不是。”蔣令儒不氣不惱,迎着江月昭的一張冷臉,仍是滿面笑意,“你只需在這裡忍耐幾日。待我事成後。便可以接你出去,正大光明地娶你進門,從此讓你過無憂無慮的生活。雖然是幾日,我也不能讓你在這裡受委屈,現在這樣的佈置,你看着還滿意嗎?”
“這裡裝飾得再漂亮,也不過是個皇麗的牢籠而已。你最好馬上放我出去,你可以騙得了容毓飛一時。卻騙不了他太久。若等他發覺事情不對時,你可不是他的對手!”江月昭企圖說服他放了自己。
“我不是他地對手?”蔣令儒有些着惱,“我是誰?我是二十一世紀著名地英華大學金融管理系的碩士生,我的腦子可是在那個風雲變幻的房地產市場中洗練過的!身手了得又如何?不過是一介武夫罷了。成大事靠的是智慧,而不是拳腳!都說那個容毓飛如何了不得,我偏不把他放在眼裡。如果他跟你沒什麼關係,我倒可以與他交個朋友。可是既然你們之間有那種牽扯,就別怪我對他不客氣了!”
江月昭一聽他這樣說。就知道昨晚肯定有什麼事發生,她心急地衝上去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把他怎麼樣了?”
蔣令儒見她發急的樣子,越發地生氣,將手中的朱漆描金食盒往桌上使勁一放。問江月昭道:“如果他出事了,你會怎麼樣?”
江月昭地心一下子揪住了,她漠然地看着蔣令儒。冷冷地說道:“如果你敢施計暗算他,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蔣令儒沒有馬上接話,只是立在那裡,定定地看着她,過了好一陣子,方纔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慢慢地打開食盒,將裡面的清粥小菜一樣一樣地擺放在桌上。回頭對江月昭說:“先用早飯吧。我可不能讓你餓肚子。”
“你還沒說你把他怎麼樣了呢。”江月昭固執地站在三尺開外的一盆珊瑚樹旁,不肯到桌上就餐。“你不說明白,我是不會吃飯的。”
“啪”地一聲響,是蔣令儒把手中的一雙象牙筷子生生捏折了。只見他緊握着半截筷子的拳頭青筋暴突,牙關緊緊地咬着,身子有些微微地氣抖。半晌,他才慢慢地鬆弛下來,吩咐旁邊的婢女道:“再去拿雙筷子來,伺候公子吃飯。”自己卻一甩袍擺,轉身“噔噔噔”出了地宮的大門。
江月昭見他始終不肯說容毓飛怎麼樣了,愈發覺得事情不妙。追他到地宮大門地臺階下,卻被兩名身強力壯的莊丁攔下,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迅速閉合的石門外。
她料想容毓飛是出事了!昨晚她徹夜不歸,容毓飛肯定會到觀月樓找蔣令儒要人。如今看來蔣令儒還好好地,那隻能是容毓飛出事了。她在心裡揣測着蔣令儒會用什麼辦法對付容毓飛,心中越想越是焦慮。
“公子,請用餐吧。”一個彎眉細目的婢女重新取來一雙象牙雕花的筷子,對江月昭說道。
江月昭正是滿心地憤懣無處可發,一聽婢女喚自己吃飯,便將所有的怒氣都撒在那一桌精緻的早餐上面了。她衝到餐桌前,擡手一掀,一桌子的杯碗盞碟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一齊向地面上傾去。
伺候的婢女們看着滿地的粥菜混雜着碎瓷片,一個個都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稍微機靈一些的婢女趕緊上前,收拾了滿地地狼狽,用一隻籃子拎了出去。
待她再次回到地宮時,手上多了一個食盒。她打開食盒,將裡面地飯菜一一取出,竟是比剛纔更豐盛的一頓早餐!
“冉公子,我們家公子有話,他在外面有事要忙,暫時不能來陪你用餐。請你務必愛惜自己地身體,飯一定要吃。如果你一直不肯吃飯,我家公子就會一直吩咐人往這裡送餐。冉公子體諒一下奴婢等人,多少吃一些吧,否則我家大公子怪罪下來,奴婢們可是擔當不起呀。”
江月昭冷哼一聲,半靠在一張座榻上,微合着眼睛,也不搭理她。
誰料那婢女所言非虛,江月昭一直躺在那裡不肯吃飯,就有各式的美餚佳饌每隔半個時辰送來一次。不到半天的功夫,滿桌子的珍羞發散出的各種香氣混和在一起。直往江月昭的鼻子裡鑽。
昨晚到現在。江月昭幾乎滴水未進,其實她也是很餓的。只不過比起身體上地飢餓感來說,此刻她更加擔心容毓飛地安危。
食物的香氣在她的嗅覺中繚繞,撩撥得她心煩意亂。她指着滿屋子的美食,衝着那些婢女們吼道:“趕緊把這些東西給我拿出去!”
一個領頭婢女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向她回話:“對不起,冉公子,我們家大公子吩咐…”
江月昭一聽她提蔣令儒,感覺頭都要炸開了。此時的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即便在大理寺監獄的時候,她都不曾如此不安過。她象一頭被激怒的母獅一般,不等婢女把話說完,忽地一下子從榻上跳下來,衝過去拿起桌上地菜盤子,一個一個大力地往地上摔去。
“你們家大公子吩咐是嗎?你們只聽他的是嗎?當我是犯人一樣關着是嗎?”她摔一個盤子吼一句,怒氣燒紅了她的臉,“你們不肯拿走是嗎?好啊!送多少我摔多少!回頭告訴你們家大公子。如果不想我死在這裡,就趕緊放我出去!”
看着她象一盆燒着的火炭一般發着怒,早有機靈的婢女悄悄地出了地宮的門,去向蔣令儒稟報去了。
大約一刻鐘的功夫。地宮的石門“咔啦啦”地啓開了,蔣令儒親自拎着一個食盒,從門外走了進來:“怎麼發這麼大地火?是飯菜不合胃口嗎?”
江月昭一聽他的聲音。霍然轉身,衝上去搶過他手中的食盒,就要再往地上摔,卻被蔣令儒眼疾手快地攔下了。
蔣令儒並不惱,吩咐人收拾起滿地的雜穢污物和碎瓷片,他自己很有耐心地把桌子扶起來擦乾淨,重新擺上他帶來地吃食,然後走到江月昭身邊:“自從我們昨晚相認。都沒有冷靜地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我一直處於一種興奮激動的狀態中。而你則處於一種震驚和迷茫的情緒裡。不管怎麼樣,我來了。而且找到你了,這是一個改變不了地現實。你與其這樣激憤,不如我們兩個人坐下來好好聊聊,來解決我們之間的分歧,你看可好?”
江月昭雖然氣得鼻孔都在噴火,可是聽他這樣說,仔細一想也挺有道理。一時扭不過臉來,她氣哼哼地走到桌邊坐下,對蔣令儒說道:“我們之間是應該談談,我有太多的事情不清楚,比如,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總不會是你去跟冥王打商量,讓他送你見見前妻,他就乖乖地送你來了吧?”
“沒錯,是我跟冥王打商量,要他送我到你這裡來,他就將我送來了。”蔣令儒話說得輕鬆,可是他的臉上卻現出一種痛苦的表情。
江月昭正在氣頭上,根本就沒心思細細體察他的情緒,聽他這樣說,輕蔑地哼一聲:“冥王居然如此聽你的話,難道你是他地親兄弟不成?”
蔣令儒坐到江月昭地對面,用一種哀傷的眼神看着她地臉,良久沒有說話。江月昭被他盯得心裡發毛,輕咳一聲,然後說道:“就算你盯破我的麪皮也沒用了,這張面孔確實不是馬天嬌的樣子了,我們還是把該說的話說清楚吧。我來這裡,是因爲他冥府中人搞錯了生死簿。你呢?冥王出於什麼原因同意送你來的?”
“送你來這裡,是冥王對你的補償。而送我來這裡,是我與冥王之間的一次交換。我用我以後生生世世的輪迴,換來這一世與你的再度相守。”蔣令儒說着,鼻子一酸,眸中泛起了淚光。“什麼意思?”江月昭聽這話,心裡有些驚悚的感覺。
“你真的聽不懂嗎?”蔣令儒輕拭了一下眼角,苦笑了一下,“我們都是在冥府中走過一遭的人,我覺得這話並不難理解。也就是說,我只有這最後一世的輪迴了,待到我身爲蔣令儒百年之後,再次去見冥王之時,我不會再有轉世投生的機會了,我將永遠成爲冥王座下的一名鬼差。
“鬼差…你知道是幹什麼的嗎?可不是象天使地使那般渾身散發着仙氣,引導人的靈魂轉世重生的工作哦。我死後的工作是在冥獄之中,專門對付那些怨魂厲鬼,那裡沒有白天黑夜,一片混沌之中,有的只是血海骨山和鬼魂的嘶嚎。我初到冥府時,呆的地方就是那裡。因爲我身爲崔天民,生前有人命債負身,又是在法場上被一槍爆頭……”
“別說了!”江月昭聽得毛骨悚然,厲聲喝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