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事情你來做,黑鍋我來背
“這……”
桑弘羊聞言四下查看了一下,雖如今四下無人,但還是面露猶豫之色。
“請桑農丞上車來說吧。”
劉據一眼便看出了他的顧慮,隨即點了點頭。
“多謝殿下信任。”
桑弘羊連忙道謝,主動接受郭振與杜周搜身之後,貓着腰小心翼翼的登上馬車,側身坐在劉據面前,然後待馬車重新走動起來,才欠身問道,
“請容下官先多嘴問一句,殿下欲對鹽鐵官營行改革之事,打算從何處入手?”
桑弘羊有一種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總覺得劉據對他有着超出孔僅和東郭咸陽的信任。
此前說到算盤和四柱清冊的時候,劉據便只打算先教給他,如今又毫無顧慮的恩准他共乘一車,甚至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要知道他此前與劉據可基本沒什麼來往。
今日早朝上還在文武百官面前爭鋒相對來着,就算劉據是就事論事的人,沒有因此心懷芥蒂,也不應該對他如此區別對待。
也是因此,桑弘羊纔在猶豫了許久之後,又從大司農追了出來。
一來是想與劉據私下談談,探聽一下劉據的計劃。
二來也是想搞清楚劉據究竟如何看待自己,自己是否能夠毫無保留的與劉據合辦鹽鐵官營的改革之事。
“桑農丞,如果你是來探我的口風的,現在就可以下車了。”
劉據聞言卻立刻蹙起了眉頭,聲音也冷了下來,
“如果你是來爲我提供有用的線索,助我辦成鹽鐵官營改革的,那我們或許還有聊下去的必要。”
話音剛落,前面趕車的郭振已是“籲”了一聲。
正在行走的馬車隨之停了下來。
桑弘羊怔了一下,望向劉據的目光再次改變。
此刻他總算意識到,自己的出發點和態度一開始就錯了。
雖然他已過不惑之年,劉據則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青年,但他根本就沒有試探劉據的資格,劉據也壓根不會接受他這形似考教的試探。
在這一點上,劉據和劉徹非常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殿下恕罪,下官絕無試探殿下口風的意思!”
這一刻,看着劉據的眉眼,桑弘羊忽然有了一種重回少年給劉徹伴讀的錯覺,心底一寒連忙欠身賠罪道,
“下官的確是希望爲殿下提供力所能及的協助,促成鹽鐵官營改革之事,方纔是下官唐突了,請殿下不要誤會。”
“那在你看來,此事該從何處下手?”
劉據又將問題拋了回來,馬車也再次走了起來。
“正如殿下今日在早朝上說的那般,鹽鐵官營的弊端在於那些鹽商鐵商,如果不能徹底改變鹽鐵衙門官吏的風氣,哪怕制定出再好的政策,到了下面也會變成官吏謀取私利的工具,始終無法根治。”
桑弘羊低垂着目光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靜靜等待劉據的反應。
“將他們全部拿了,剝皮揎草,你以爲如何?”
劉據看了桑弘羊一樣,咧開嘴笑了起來。
感謝朱重八友情贊助此法,雖然這只是個並未得到史實認證的傳說,但朱重八對待貪腐官員的確實施了極重的“法外之法”,這是不爭的事實。
“咕——!”
桑弘羊聞言面色一僵,喉嚨裡不受控制的發出一聲類似鴿子的響動,半晌才終於平復下來,連忙又道,
“請殿下三思,如今鹽鐵官營之事皆由這些人掌控,倘若一舉將其拿下,鹽鐵官營之事便將陷入癱瘓,國家財政也將受到重創。”
“何況此事需要罪證,倘若沒有充足的罪證,恐怕難以服衆,屆時非但不能解決鹽鐵官營之弊端,又重創了國家財政,還會爲陛下引來非議,實在弊大於利。”
“再者就算將這些人全殺了,換上另一批人。”
“也並不能保證此前的弊端不會出現,畢竟這些事情都是事在人爲,人的貪慾永遠是天底下最難控制的東西。”
“若大張旗鼓的拿人殺人之後仍舊形成與民爭利的局面。”
“便無異於徹底坐實了鹽鐵官營與民爭利的名聲,便是陛下也不得不被迫順應民心,鹽鐵官營恐怕難以爲繼。”
劉據聽罷先是微微頷首,然後又搖了搖頭,道:
“桑農丞,我倒不這麼認爲,改革便一定是要見血的,不見血的改革不如叫做妥協,治標不治本。”
“而相應的改革政策,也只有在見血之後,才能推行的下去。”
“如果你想既要又要,如果你想指望那些既得利益者主動放棄利益,改革政策必定到處都是阻力,而且阻力還會越來越大,幾乎無孔不入,永遠都不可能成功。”
桑弘羊擡頭望向劉據,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敬畏。
他有點不太明白,這個十六七歲的青年怎會擁有如此霸道的心性,甚至感覺比劉徹還要霸道幾分?
畢竟劉徹在這件事上,就始終未能展現出這樣的決心。
與此同時,他也從劉據的話中聽到了另外一個關鍵信息,下意識的問道: “殿下心中可是已經制定出了適宜的改革之策?”
“只有一個初步的想法,還不夠完善,也不夠成熟,尚需有人具體實施的時候再加以應變和統籌。”
劉據凝視着桑弘羊的眼睛,彷彿在說“這個人就是你了”。
“下官願爲殿下效力!”
桑弘羊當即施禮表態。
劉據卻又笑道:
“你應該清楚,改革變法的人通常都沒什麼好下場,吳起如是,商鞅亦如是,改革變法定會觸動旁人的利益,一定會招人記恨,伱不怕死麼?”
“下官怕死,但下官更怕寂寂無名,蹉跎一生。”
桑弘羊此刻倒表現出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質,正色道,
“若經過此事,下官便能與吳起、商鞅相提並論,又何惜這條性命?”
“很好,很有精神。”
劉據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
“只要你將這個精神保持下去,鹽鐵官營之弊必定可以得到整治……”
劉據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計劃。
這計劃總結下來就一句話:“事情你來做,黑鍋我來背。”
他完全可以想象,一旦改革開始實施,相關的既得利益者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既然他們此前能夠利用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反對鹽鐵官營,那麼事關利益和生死存亡的時候,自然有能力掀起更大的輿論風波。
這時候就很需要一個人來背鍋拉仇恨了。
這樣一口大鍋,桑弘羊肯定是背不動的。
而劉徹則肯定不願去背。
那麼最適合去背鍋的人,自然就非身負“穿越福報”漏洞的劉據莫屬了。
最重要的是,倘若這些人鬧得太兇,給劉據帶來的壓力太大,甚至對他的太子之位產生影響。
肯定便會觸發“穿越福報”漏洞,繼而激活那股看不見摸不着的神秘力量,在神秘力量的影響下,事情又會轉而向好的方向發展,完成鹽鐵官營改革的同時,再進一步穩固他的太子之位!
瞧瞧。
多麼完美的計劃,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
與此同時,大司農。
“孔公,別忘了我們之前的對賭,一千金。”
送走了劉據之後,東郭咸陽與孔僅返回公署,東郭咸陽立刻便一臉笑意的向孔僅提了個醒。
“少不了你的!”
孔僅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面色逐漸又沉了下來,
“這不過是小事,太子纔是如今的頭等大事。”
“我此前的確是小看了他,他並非完全是無能之輩,只是不知他在早朝上口口聲聲提到改革,究竟打算如何對鹽鐵官營行改革之事?”
東郭咸陽卻反倒一改此前的瞻前顧後,咧嘴笑了起來:
“孔公,我如今倒覺得此事不必憂心了。”
“太子方纔的表現雖然的確不是無能之輩,但拿出來的東西也不過只是算盤和四柱清冊罷了,這兩樣東西只關乎算數和核賬,就算能夠提升核賬的效率,難道還能從早已天衣無縫的計薄中查出什麼問題麼?”
“由此可見,太子終歸還是太年輕了,從一開始便關注錯了方向。”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順勢而爲?”
“孔公不是已經決定推幾個無關緊要的人出來,給陛下和太子一個交代麼?”
“那便從計薄上動一動手腳,故意讓太子從那些人的計薄上查出問題來,如此他非但在陛下那裡立了功,心理也得到了莫大的滿足,自然只會更加用心去查那數不盡的計薄,也就無暇將目光投向他處了。”
聽了這話,孔僅頓時一臉驚喜,對東郭咸陽報以敬佩的目光:
“東郭兄,此計甚妙,看不出來你還有這般心機!”
“孔公謬讚,我不過是突發奇想罷了,怎敢在孔公面前班門弄斧?”
東郭咸陽謙謙有禮的笑道。
“東郭兄過謙了吧,東郭家拼下如今這偌大的家業,難道還是偶然不成?”
“再大又怎能大過孔家,鹽不過是口腹之物,下官最多借此混個溫飽罷了,鐵可是國之重器,孔公早成了國家樑柱,如何能夠相提並論。”
“東郭兄,這話到了外面可不興亂說……”
“下官曉得……一千金。”
“稍候我便命人送去你府上,你可滿意?”
“那下官就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