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
“這個衛右渠,身爲大漢之藩屬外臣,竟敢如此膽大妄爲!”
當着辰國使者的面,劉徹拍案而起。
辰國位於朝鮮半島南部,也就是後世南韓的那片區域,主要由馬韓、辰韓和弁韓三部組成,其中因馬韓勢力最大,因此其餘兩韓奉馬韓首領爲辰王,都城設在目支國。
此時的大漢,通常將辰國所在的那片區域,稱作三韓之地。
而劉徹提到的衛右渠,則是位於朝鮮半島北部的衛滿朝鮮當前的國王。
衛滿朝鮮由一個名爲衛滿的燕人建立,此人在漢高祖劉邦時期與燕王一同背叛,逃到了朝鮮半島,隨後得到了當時的箕子朝鮮國王禮遇,還賜予了一片臨近大漢邊境的土地供起安置部下。
後來衛滿不斷招引漢人流民,積聚了更多的力量,待羽翼豐滿之際,再次背叛箕子朝鮮國王,率軍攻下王城王儉城,遂自立爲王,一家獨大。
彼時正值漢惠帝執政時期,天下初定不便再起兵戈。
於是大漢與衛滿約定將其封作大漢藩屬外臣,爲大漢保衛塞外邊境,而作爲回報,大漢亦會給衛滿提供大量的援助。
有了大漢藩屬外臣的身份,又有了大漢在軍事、物資上的支持。
衛滿朝鮮的日益強大,很快就開始了擴張之路,先後強迫臨近的真番、臨屯等小國歸附,在朝鮮半島北部一家獨大。
如今衛滿朝鮮輪到衛滿的孫子衛右渠爲王。
因劉徹窮兵黷武,雖然前些年命衛青、霍去病徵伐匈奴大獲全勝,但無論勝敗百姓的日子都不會好過,於是便有大量的大漢流民涌入衛滿朝鮮。
在這個過程中,衛滿朝鮮的國力得到進一步提升,衛右渠逐漸狂妄起來,非但自己不肯再向漢朝通商朝貢,還阻斷道路,禁制鄰近真番、臨屯等小國向漢朝朝貢。
而位於朝鮮半島南部的辰國三韓更是不得路徑,無法與大漢來往。
直到如今,辰國使者冒險走了海路,才繞過衛滿朝鮮抵達齊地,隨後受到齊地官員的接待,並由齊地官員派官吏一路護送才總算來到了長安。
如今好不容易見到劉徹,辰國使者自是大吐苦水,控訴衛滿朝鮮和衛右渠。
祈求劉徹給衛右渠一些顏色瞧瞧,重新打通大漢與辰國之間的陸路通道,恢復通商與朝貢。
畢竟,辰國三面環海,物資匱乏。
唯有與地大物博的大漢開展通商才能維持的了生活這樣子,要是再被衛滿朝鮮這麼困下去,遲早有一天不是被其吞併,就只能俯首稱臣。
而這是辰國萬萬不能接受的事情。
因爲辰國之中勢力最大的馬韓首領,也就是三韓共舉的“辰王”不是旁人,正是當年被衛滿竊國之後逃去南邊的箕子朝鮮王后裔,箕氏與衛氏可謂是世仇。
就算如今的辰王箕芭願意諒解衛氏,衛右渠八成也不會放過箕芭與箕氏王族的人……
這種情況下,辰國唯一的生機就是跑來向大漢求救。
“天子陛下,我們辰王與辰國一心向漢,奈何那衛右渠從中作梗,懇請天子陛下爲我們做主啊!”
“天子陛下,衛右渠已經不承認大漢藩屬外臣的身份,狼子野心啊陛下!”
“求天子陛下懲治衛右渠……”
幾名辰國使者見劉徹已經來了情緒,當即跪在地上哭嚎起來烘托氣氛。
“大漢自有法度規矩,怎會任由一個藩屬外臣胡作非爲,朕心中自有計較!”
劉徹瞟了幾名使者一眼,面色隨即變得和善,張開雙臂命其免禮,
“你們舟車勞頓也辛苦了,先由大行令安置下來歇息幾日,好好領略一番我大漢的豐饒富強,不可虛度此行。”
如此待這些使者退出去之後,劉徹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看向一旁的蘇文問道:
“這些使者這回帶來了多少貢物?”
“回稟陛下,據大行令所報,只有各式鹹魚五百餘斤,奴隸不足百人,據他們自己說,本來該有鹹魚三千斤,奴隸兩百人,怎奈漂洋過海時迷失了方向,多漂了一個月,不得不吃掉了一些鹹魚,奴隸也在海上因飢餓疾病死了大半。”
哪怕蘇文訓練有素,回答的時候嘴角亦是忍不住微微抽動,
“因此等好不容易到達齊地的時候,就只剩下了這些……”
劉徹聞言也隨之抽了一下嘴角,有些不滿的碎碎念道:
“這些小國送來的往往都是這些毫無價值的破爛,朕爲了顯示大國風度,卻總要拿出千倍萬倍的賞賜還贈,倒像是朕在向他們朝貢!”
“……”
蘇文微微躬身,不敢接話。
“罷了罷了,窮苦小國,王室都食不果腹,朕與他們計較什麼。”
劉徹沉吟了片刻,又道,
“這個衛右渠,朕此前懶得與他計較,他非但不知感恩,竟還越來越不將朕放在眼中,朕也是時候給他一些敲打了。”“你擬個詔,命大行令選個精幹強硬的使者,持朕節杖前往朝鮮斥諭衛右渠。”
“若他迷途知返,願派王子來長安爲質,朕便給他留一條生路。”
“若他執迷不悟,待朕大軍壓境之時,休怪朕沒有給過他機會!”
他倒不懷疑那幾個辰國使者說謊,因爲衛滿朝鮮和朝鮮半島那面的幾個小國的確已經有數年未來長安朝貢,商路也的確是已經斷了。
至於衛滿朝鮮近些年做了什麼,他也早就收到了遼東郡方向的奏報。
只不過這地方並非什麼戰略要地,又是個沒多少前景與油水的苦寒半島,路途也十分遙遠,大舉兵事成本極高,付出與回報完全不成正比,因此他才優先將目光放在南邊和西邊,實在不願在這種地方興師動衆。
不過若有人敢蹬鼻子上臉,那就另當別論了……
“諾。”
蘇文剛躬身答應下來,就聽外面傳來一聲報道:
“太子劉據前來向陛下問安!”
“如今吉日已定,這個逆子不在博望苑好生準備自己的婚事,跑朕這裡來做什麼?”
劉徹嘀咕了一句,最終還是淡淡的點了下頭:
“宣他進來吧。”
……
其實劉據早就到了,他是爲衛伉的事情而來。
只不過聽殿外的郎官說劉徹正在殿內接見辰國使者,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國事,劉據自然不會胡來,於是就老老實實等在了殿外。
這個過程中,劉據也順便向郎官打聽了一下辰國的情況。
得知辰國就是三韓之地之後,他立刻就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情了……
接下來,劉徹將會派出一個名爲“涉何”的使者出使衛滿朝鮮,要求衛右渠對大漢俯首稱臣,重新開始每年的朝貢,不得繼續阻塞商路,更不得阻塞朝鮮半島南部的小國朝貢。
而結果則是衛右渠不給面子,於是惱怒的涉何在返回的途中擅自殺了護送他出境的衛滿朝鮮王公,並將此事飛報劉徹。
劉徹得知之後非但不怪罪,還覺得涉何給他長了臉,將涉何封作了遼東郡守。
隨後衛右渠又率軍突襲遼東,殺了涉何泄憤,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涉何事件”,也是劉徹下決心發兵攻打衛滿朝鮮的導火索。
再之後。
這場戰爭雖然以衛滿朝鮮滅國,大漢在朝鮮半島設立樂浪、臨屯、玄菟和真番四郡結束。
但其中的過程卻十分曲折,且不說五萬漢軍在這場戰爭中死傷近半、樓船盡毀的難以估量的損失,就是來回傳令的使者,劉徹都殺了兩個。
領兵的兩個將軍回去之後也都判了死罪,左將軍荀彘直接處死,樓船將軍楊僕使錢贖命,貶爲庶民。
就這麼說吧。
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這場戰爭就是標準的慘勝,甚至可以說是險勝,對於大漢來說,付出的代價和統治成本,根本就不可能收回本,永遠都收不回來。
對於劉徹來說,攻打這樣一個小國都打成這個德行,丟了裡子的同時也沒掙到面子,簡直是血虧中的血虧。
而衛滿朝鮮呢?
他們只是發揮了一下和許多西域小國一樣的傳統藝能,等到形勢不妙的時候,國內王公貴族就殺王投降,裡外裡都不虧,無非是城頭換個旗罷了……此戰之後,四個衛滿朝鮮的貴族因此被封侯。
所以既然趕上了這事,劉據覺得很有必要和劉徹好好說道說道。
如此進到殿內。
劉據先是恭敬的施了一禮,然後才低眉順眼的道:
“父皇,兒臣聽聞剛纔那幾個人是辰國的使者,近些年衛滿朝鮮那邊似乎不太安分,他們應該是爲此事而來吧?”
“此事朕自有計較,不需你來多嘴……你今日進宮所爲何事,不會只是來向朕問安吧?”
劉徹顯然並未將衛滿朝鮮放在心上,也不願與劉據多談。
劉據卻又死皮賴臉的笑了起來,自顧自的道:
“兒臣覺得吧,父皇必須給這個衛滿朝鮮一個深刻的教訓,否則四夷便缺少了對我大漢,對父皇你的敬畏。”
“你又懂了?”
劉徹眉頭蹙了起來。
雖然他此前曾派劉據隨軍征伐西羌,但其實並不希望他過多參與軍事。
“在父皇這樣的雄主面前,兒臣怎敢稱懂。”
劉據謙虛的躬下身子,
“兒臣就是內心骯髒了一下,臨時想到了一個比較骯髒的手段,忍不住想說給父皇聽,哪怕能搏父皇一笑也是兒臣的一片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