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睜睜看着貫長卿噴血倒地,氣息變得越來越微弱,公孫敬聲、衛伉、郭振與堂內的一衆期門武士皆是不自覺的嚥了口口水。
不難看出,此刻若是無人上前救治,貫長卿必是活不成了……
衆人雖用過鋒利的刀劍,也使過銳利的弓弩,但卻從未見過比刀劍與弓弩還要鋒銳,能將一個人活活說死的嘴。
刀劍雖可殺人,但難以誅心。
“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雖可誅心,但不能直接取人性命。
而劉據這張嘴,此刻卻既可殺人,亦可誅心,堪稱人間兵器。
這一刻,他們終於明白劉據爲何能在此前的“廢立太子之議”上舌戰百餘名賢良文學和儒生不落下風了。
甚至他們有理由懷疑,天子正是知道劉據擁有此等人間兵器,纔會去舉辦那場“廢立太子之議”,真正的目的是借刀殺人,堵住天下人的嘴,而並非廢立太子……
“表哥,交給你們了。”
被貫長卿用一雙老眼死死的瞪着,被其餘衆人神色複雜的望着,劉據只是搖了搖頭,便邁着大步出了君子館。
身爲太子冼馬,郭振只衝公孫敬聲和衛伉點了下頭,也連忙跟了出去。
衛伉與公孫敬聲對視一眼,聳着肩膀道:
“公孫兄,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那要看你如何定位自己了。”
公孫敬聲抽出刀來,一邊走向癱軟在地的王定,一邊歪着頭道,
“若將自己當做一把順手的刀,便永遠都不會顯得多餘,誰也不會嫌自己的刀太鋒利,不過若非要將自己當做使刀的人,那的確是有些多餘。”
“唉唉唉?公孫兄,我此前真是小看你了,你口中竟能說出如此至理名言?”
衛伉頓時對公孫敬聲刮目相看,怪叫着跟了上去。
“跟在咱們這位太子表弟身邊,就是塊石頭也很難沒有長進吧?”
“有理有理,說起來我也是跟了咱們這位太子表弟之後,才略微有了些長進。”
“你?有麼?”
“嘿,會不會說話,興你長進就不興我長進?”
“我是關內千戶侯,你是什麼?”
“?”
“我一戰立三功,伱立了什麼功?”
“!”
“我斬殺刺客可沒受傷,你這手臂是怎麼回事?”
“……絕交吧絕交吧,打今日起,我沒你這個表兄弟,大姑和姑父我也不認了,以後絕不再登門問候!”
“哎呀別當真嘛衛兄弟,愚兄方纔不過是藉機練習一下太子表弟的殺人誅心之法,又不是針對你。”
“……”
……
十日後,溫室殿。
“來了來了!陛下,殿下那邊傳來羽檄了!”
蘇文抱着一個插着雞毛的竹筒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見到劉徹腳步變得更快,頃刻間就到了面前。
此刻蘇文也無法確定這次傳回來的究竟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因爲這封羽檄來自河間國,時間實在是卡的太緊了。
正常情況下,從河間國快馬加鞭傳遞羽檄,真是需要十幾天的功夫,而劉據的生辰也正是在十幾天前就過了。
天知道他究竟是在生辰之前找到了“福星貴人”,送信回來報喜,還是沒能在生辰之前順利找到“福星貴人”,送信回來報憂?
“速速打開,給朕呈來!”
劉徹亦是瞬間支起了腰桿,目光鎖定蘇文懷中的羽檄。
“諾。”
蘇文不敢怠慢,慌忙拍去羽檄上面的封泥,卻只從裡面取出了一卷不足十片竹片編裝而成的簡牘。
這……
蘇文不由的愣了一下,剛纔來的路上他隱約感覺這羽檄的份量有點輕。
不過因爲急於給劉徹送來,心裡便也沒有多想。
可現在看到這卷薄得堪稱敷衍的簡牘,他的心裡頓時產生了不太好的預感。
正常人的習慣都是,報喜洋洋灑灑,報憂言簡意賅,而這尚且不到十片竹片的簡牘,最多也就能容納幾十上百個字,若要報喜恐怕連“福星貴人”的身份和家世都說不清楚,因此大概率應該是……
“請陛下查閱。”
蘇文不敢多想,連忙將這簡牘小心的呈遞了過去。
而後後退兩步,閉住呼吸在一旁垂首候着,暗自做好了迎接劉徹一切反應的準備。“……”
看到這卷簡牘的時候,劉徹心中亦是“咯噔”了一下,面色瞬間陰沉了不少。
不過他也並未說什麼,只是一把將簡牘奪了過去,快速抖開蹙着眉頭查看其中的內容。
然而下一刻。
儘管劉徹已經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卻依舊是身子一僵,面色隨之劇變,將手中的簡牘都捏的“咔嚓”作響。
刺殺太子?!
河間國的人竟如此膽大包天,敢公然刺殺當朝太子?!
這些人都吃了熊心豹子膽麼,還是隨着朕年紀越來越大,有人以爲朕的刀不利了?!
“!!!”
一旁的蘇文已經感受到了劉徹那身上忽然散發出來的猶如實質的戾氣。
雖然此刻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麼,劉徹也並未立刻大發雷霆。
但已經察覺要素的蘇文根本不敢再等下去,彷彿爲了顯示劉徹槍法準一般,暗自吸了口氣,乾脆提前屈膝跪伏在了地上。
“???”
殿內的其餘近侍和期門武士見狀不由的內心一緊。
陛下此刻的狀態已經不太對了,而最得聖心的蘇侍郎又默默的跪下了,我們呢?
不管了不管了,先跪爲敬,未雨綢繆吧。
於是其餘衆人也紛紛跪伏下來,唯一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都效仿蘇文選擇了靜音模式,沒有發出“噗通噗通”的聲響。
果然啊。
太子還是那個太子,斷然不能因爲最近這幾個月不在長安,就對他有絲毫的鬆懈,在招惹天子這件事上,沒有人比他更懂……
……
那麼,那個逆子情況如何?
劉徹此刻根本沒有功夫做出任何反應,他的腦子裡面嗡嗡作響,眼睛卻瞪的更大,更加專注的查看簡牘中的內容,迫切想知道劉據的安危。
結果再往後看,他竟有些看不懂了!
簡牘中只提到了劉據在河間國遭遇了刺客刺殺,卻始終並未明確說明劉據究竟是否因此受傷,而是直接話鋒一轉,請求他下詔將河間國除國,還讓他儘快選用一批官員前往河間國接任郡府相關官職?!
什麼情況?
這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雖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一定不會讓整個河間國好過,不論是河間王還是郡府上下官員都必將受到嚴懲,以儆效尤。
但這也是事後的處置,當下最重要的事,必然是先確認劉據的安全,然後再決定如何處置這幹亂臣賊子。
結果這封羽檄中卻只是對刺殺之事輕描淡寫,着重對他提出了這些善後要求。
就好像……
就好像河間王和那些地方官員已經盡數伏法,送來這封羽檄的目的只是爲了善後,而他這個天子根本就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下幾道詔書,再派些官員前去接任就完了?
這是什麼道理?
劉徹首先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雖然儲君也是君,只要在大漢的國土上,地位便僅次於他這個天子。
但這並不代表劉據這個太子就能夠施展天子的大部分權力,尤其是列候王的廢立,郡府官員的任免,甚至只是一縣之令的任免都輪不到他來染指,最多也就能向他這個天子上書舉薦或是彈劾,否則就是代俎越庖。
而那些地方官員自然也都清楚這一點。
正常情況下他們雖然不敢忤逆太子,但也完全是出於對皇權的敬畏,說白了就是給皇室面子。
不過倘若太子在他們的轄區太過胡作非爲,他們也是可以上述彈劾的,要是太子還欲肆意對他們抓捕或誅殺,他們爲了自保就算是抗命不遵,與劉據公然對峙都有可能,到時候難看的反倒是劉據自己。
不過……
“這個逆子素來膽大妄爲,不肯吃一點虧,處理起這樣的事來又毫無經驗,該不會遭到刺殺之後,就準備在河間國使自己的小性子吧?”
想到這裡,劉徹神色又是一變。
發生了刺殺之事,河間王與郡府官員本就內心惶恐,有關的無關的都擔心受到遷怒。
倘若劉據在此時耍起小性子,不講究策略和手段,對這些人一視同仁,肆意抓捕和誅殺……這些人被逼到了絕境,加之其中本就可能有一些人牽涉刺殺之事,萬一有人鋌而走險,便極有可能生出亂子!
屆時劉據隨行只有五百期門武士和百餘名太子侍從,必是很難控制局面。
而一旦河間國因此出現動盪,可就不只是劉據的安危問題了……
“哼……”
劉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這封簡牘中出自十幾天前,即是說劉據在那時就已經準備亂來了。
而此時此刻,河間國的局勢還不一定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
“蘇文!”
劉徹終於再也坐不住了,當即起身對蘇文喝道,
“傳朕的旨意,命衛青即刻率三千建章騎趕赴河間國,務必先將劉據給朕帶回來!”
“諾!”
蘇文連忙應道,心臟卻疾跳起來。
羽檄中的事必是非同小可,太子只怕身處險境,否則陛下又怎會命已經罷兵近十年的大將軍衛青親自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