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對馬島。
劉據一行人已經順利登上了這座海島,並在隨行的那三個矮小野人的帶領下成功找到了他們的部族。
這個部族生活在海島南端一處臨海的窪地當中。
這裡只有一小片能夠耕種的水田,目測大概也就那麼十幾畝,裡面種着稀疏雜亂的水稻,還被縱橫交錯的山石分割成了不規則的多片區域。
而在這一小片農田的靠近中間,則修建了一片相對簡陋的豎穴式房屋。
說白了就是那種在地上挖個圓形或方形的坑,然後在坑內立柱,再用一些木頭搭建出一個三角形的骨架,最後在骨架上鋪設乾草形成的簡易房屋。
在這些簡易房屋附近,則架設有一些形似晾衣架的東西。
架子上面掛了不少已經曬乾或正在曬制的魚乾,以至於大老遠就能夠聞到濃烈的魚腥味。
在劉據一行人剛靠近這個部族的時候。
部族中的矮小野人已經警覺起來,很快就組織起了一個近百人的由男女壯年組成的隊伍,各自手持亂七八糟的石制農具或兵器,全然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隨行的漢軍自是嚴陣以待,也同時亮出了至少領先他們一個文明的兵刃和弓弩。
如果這些矮小野人膽敢造次,這必將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光是大漢的強弩,就足以令他們無法接近漢軍百步之內,這些矮小野人甚至連短兵相接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劉據這次前來可不是爲了屠殺他們。
而是希望將這一個部族的人培養成接下來正式登陸倭國的帶路黨……此刻的倭人還處於彌生時代早期,只有部落或是被大漢稱作“國”的概念,遠不到形成“民族”概念的時候,因此他們並不會將自己視作帶路黨,也不存在什麼民族榮辱心,不需要進行太多的思想教育。
所以劉據給了他們一次機會,先將隨行的矮小野人中那個學習能力最強的女野人給放了,讓她先去與部族的人交涉。
當然。
爲了防止嚇壞此行帶隊的漢軍將領,劉據直到這時候都沒有表露身份,這些事情都由公孫卿傳話代勞。
交涉的結果很好。
當然,也有可能是漢軍的高大身形和人數優勢,再加上雪白鋒利的大環刀,以及令他們的小木弓相形見絀的強弩早已震懾到了他們。
女野人過去不久,這個部族的人就漸漸放下了武器。
接着部族的首領和副首領竟還將武器交給了族人,空着手跟隨女野人一起向漢軍這邊走來。
等到雙方還有幾丈遠的時候。
首領和副首領才停下腳步,而後忽然一個目測已經超過了150度的下腰躬身,口中大喊一聲:
“嗨!”
“嗨?”
這突然的舉動倒讓不少人看不懂了。
要不是漢軍訓練有素,沒準有人一驚之下扣動強弩的機括,這個部族就得更換首領。
“這……”
這回的將領是個名叫塗斐的校尉,見此狀況亦是一臉懵逼,驚疑的望向不遠處的公孫卿,壓着聲音問道,
“公孫先生,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呃……大概是在向我們行禮吧……請塗校尉稍等,我去問問這幾個野人翻譯。”
公孫卿亦是摸不着頭腦,只得尷尬的笑了笑,招手讓那個女野人先過來解釋一下。
劉據見狀心中卻見怪不怪,只是壓着聲音對公孫卿笑道:
“這是這些野人特有的躬匠精神。”
“他們既然知道徐福,又從徐福那裡得到了部分漢字的傳承,應該也接受了部分禮節的傳承,這應該就是徐福教給他們的禮節。”
“另外,有一個常識你應該知道吧?”
“正所謂‘秦嗨漢諾’,徐福可是秦朝人,由徐福來傳授他們禮節,自然也是秦朝的禮節,這個‘嗨’字就是秦朝禮節的特色,不足爲奇。”
“工匠精神?”
公孫卿一時還沒聽懂劉據的這個用詞,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劉據所說的“工匠”其實應該是“躬匠”,鞠躬的躬。
這個詞倒很是新穎,而且極爲傳神。
畢竟在大漢,就算是行鞠躬大禮,通常也只是將腰躬到直角,再佐以雙手向上作揖,謂之天揖。
而且據他所知,就算是秦朝行禮,貌似也不需要躬這麼多,基本已經與下腰運動差不多了。
何況這個首領和副首領只是躬身,兩條手臂又沒有作揖,而是緊貼着身子按在雙腿兩側,看起來說不出的彆扭,就算在秦朝貌似也不是這麼行禮的吧?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禮節?
徐福怎麼說相傳都是鬼谷子的關門弟子,而且當年在齊地的時候,還是琅琊一帶的望族,詩書禮樂必定都具有一定的水平,怎麼到了海上島國教授出來的就都是這種東西?
難道是因爲這些矮小野人過於愚鈍,怎麼教都教不會?
還是有什麼不爲人知的原因,才導致了這樣的異變?
說起來似乎也並不只是這方面,在文字語言方面也有許多南轅北轍的出入。
比如對“狗”、“卑”、“倭”、“奴”等字的理解。
之前在他負責教授那三個矮小野人語言的時候,他就明顯感覺到這些人對這些字眼破爲崇尚,似乎只有至高無上的人或事才能與之聯繫一般,比如首領的稱呼,比如部落的名字。
而更奇怪的是。
劉據好像已經知道了什麼似的,在這個過程中還特意交代過他,禁止他和隨行的這幹方士巫師教授這些矮小野人“狗”、“卑”、“倭”、“奴”等字,更不能向他們正確釋義,而是逐步詢問他們自己對這些字的理解,然後順着他們的意思去編造其意。
現在公孫卿已經越來越不懷疑劉據曾在夢中夢到過這個地方了,他一定提前知道些什麼,對這些矮小野人也有不少了解……
不過這同時也表明。
劉據此前在劉徹面前將這裡稱作仙境,將這裡的矮小野人稱作仙民,其實根本就是在欺騙劉徹,是在欺君!
這與他們這些謠棍此前做的事簡直如出一轍。
不過不同的是,他們所謂的蓬萊、方丈、瀛洲等仙山都完全是憑空編造出來的,那些居住在海上的長生不老、無所不能的仙人,也都是憑空編造出來的。
而劉據雖也是編造,但無論是“仙境”還是“仙民”,居然真的都能夠找到原型?!
最重要的是,他們這些人欺君,最怕的就是被天子識破。
而劉據卻敢說服天子派兵前來,將這南轅北轍的“仙境”和“仙民”呈現在天子面前,將自己編造出來“仙境”撕碎了給天子看……
行吧行吧。
這種事他又不是沒幹過。
上回在東萊的時候,他還不是先讓自己成了仙,又親手解密了那些所謂“仙術”,將自己推下了神壇麼?
這事換了旁人,誅十族都已經夠了。
但對於劉據來說,還不是一樣灑灑水,非但自己幾乎沒有受到任何責罰,還連累了一大羣方士巫師被填了太液池麼?
不過話說回來。
劉據雖然並未明確表明,但每當說起這些矮小野人的時候。
公孫卿都能感覺到劉據始終對他們存在着一些偏見與不屑,這種偏見與不屑似乎是自內而外的,就算是對他們這羣謠棍方士也沒有那麼明顯,不知道究竟是因爲什麼……
說話之間。
女野人已經來到近前,公孫卿與其打着手勢溝通了一番。
終於確定劉據方纔的推斷完全正確,這兩個首領此舉正是在向漢軍施以他們的崇高禮節,是在代表族人向漢軍表達善意與敬意。
校尉塗斐得知之後,這才略微放鬆了戒備。
隨後便依照原定計劃命人取來了爲博得這些野人好感而特意準備的見面禮。
其實也沒多少,總共也就五石粟米,兩匹麻布,再加上一盒劉據點名額外送給部族首領的“盒蛋”。
木盒裡面其實就裝了十枚雞蛋,剩下的空擋全都用乾草填了起來,以防止渡海的過程中不慎將雞蛋磕碎,象徵意義大於實際。
不過就是這點東西,對於這個原始部族來說,顯然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厚禮。
“玉子!玉子!嗨!嗨!嗨!”
兩個首領見到這些雞蛋的時候,更是激動的連蹦帶跳,最後乾脆跪在了地上,不住向漢軍磕頭表示感謝。
後面的那些野人甚至已經蠢蠢欲動,似乎一刻都等不了,如果不是懾於漢軍的威勢,只怕早就毫無規矩的衝上來搶奪了。
“……”
公孫卿見狀越發信服了劉據。
此前劉據祭出“盒蛋”的時候,他也曾質疑過“盒蛋”的威力,但現在看來,劉據此舉無疑是精準拿捏了這些矮小野人的脈門。
這東西在他們口中可是“玉子”,“玉”是多麼高大上的名字……
然而他哪裡知道。
在倭國這個時代的原始文化當中,雞還被視爲是最神聖的動物,是勇敢和堅強的象徵。
倭人堅信用雞來祭祀神靈和祖先,可以給族人帶來好運和幸福。
而作爲能夠孵化出雞的雞蛋。
自然也同樣的神聖,這些倭人居住在與世隔絕的海島上,已經許多年沒見過雞了,此刻他們腦子裡面已經在考慮命人蹲在上面將這些蛋孵出來的心思。
只要有了雞,他們就有了祭祀神靈和祖先的祭品,就能換回好運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