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祠”的設立比想象的還要順利,得到了倭人的熱情擁護。
畢竟“天帝”的“神使”爲絕大多數倭人都帶來了“進步”,除了部族的首領之外,幾乎所有人的“地位”都得到了提升。
尤其是對那些原本在倭人中佔據多數的生口而言。
成爲“下戶”就等於完成了從“物”到“人”的根本性轉變,而擁護“神祠”,擁護【神道】,就是在擁護他們自己生而爲人的基本權力。
可惜他們一時之間還沒有發現問題的本質。
沒有田地,沒有工具,沒有種子,沒有漁網,他們最終依舊只能成爲佃戶、僕役、隨從、還是苦力,依舊只能成爲那些貴族的附庸,其實只是換了一種更高級的說法。
貴族雖然無法肆意將他們處死,不能隨意對他們施以肉體上的懲罰……
但是貴族卻可以利用掌握的資源,選擇是否給予他們活下的機會。
他們必須足夠卷,才能從大量獲得自由的“下戶”中脫穎而出,纔有機會成爲貴族的附庸,就算這樣都要算作是貴族給予他們的恩賜!
而這也正是劉據想要達到的效果。
現在已經有許多倭人,尤其是那些生口都以爲劉據是來拯救他們的,就連那些貴族也以爲劉據給予了他們成爲大倭的機會。
但實際上,劉據是來毀掉他們的!
他現在只是在利用這些大倭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推翻各個部族首領的統治,從而讓【神道】和“神使”順利進入他們的部族,麻痹這些貴族獲得他們支持的同時,儘快開始傳道,在倭人之間建立起廣泛的羣衆基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有充分的信心。
以漢軍如今的武德充沛,再佐以幾個部落的示範,這絕不僅僅只是星星之火,接下來很快就會在倭國颳起一陣擁抱【神道】的燎原之火。
其他部族的首領,會開始擔心自己的處境。
其他部族的貴族,會開始爲了成爲大倭而蠢蠢欲動。
其他部族的生口,會開始嚮往生而爲人的基本權力。
然後。
首領爲了自保,會爭先恐後的跑來投降換取庇護;
貴族爲了再進一步,會爭先恐口的帶着首領的人頭前來乞封;
生口爲了獲得獲得生而爲人的基本權力,會爭先恐後的瞭解和傳播【神道】。
在這種情況下,他就可以更加迅速的在各個部族設立“神祠”,在極短的時間內快速加強【神道】的影響力和受衆。
而等到【神道】在大部分倭人心中佔有一席之地時。
那些“下戶”也就該發現,從“生口”變爲“下戶”並沒有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好,反倒讓他們活的更艱難,更加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這種情況下,倭人的社會矛盾將會迅速加劇,只需一個火星便可徹底點燃。
此時分派進入各個部族的“神使”,只需站出來振臂一呼,再次宣揚“天帝”的意志,聲稱那些依舊掌握着土地、工具、種子、漁網的首領和貴族破壞了“公平”,影響了“宿命”,號召所有的“下戶”站出來奪回屬於自己的“公平”和“宿命”!
自此……【神道】在倭國的神祗徹底確立!
【神道】宣揚的思想和制度,在倭國再無任何動搖的餘地,必將對後世的倭國產生難以磨滅的重大影響!
在天朝,一直有得國正或不正的說法。
在後世的討論中,漢朝無疑是得國最正的朝代之一,而緊跟在漢朝之後的魏朝和晉朝則一個比一個不正。
何謂“得國正”?
匹夫起事,爲民除暴、撥亂反正、初心爲正,得國自然爲正!
那麼【神道】不以“天兵”強奪,而以窮苦倭人起事,帶領倭人抗爭部族首領和貴族的壓迫,將首領和貴族的資源分給窮苦倭人,維護窮苦倭人的“公平”與“宿命”,這在所有的倭人心目中就是“得國正”,必將受到絕大多數倭人發自內心的支持擁護!
你也甭管劉據的初心有多險惡。
倭人可看不到他的初心,倭人只能看到一個既合法又正當的教派,一個願爲他們爭取利益的教派,那就是正,不能再正的正!
一個正統合法的政權,後世一直有三百年國運的說法。
但一個正統合法的精神教派,卻可以延續數千年的不在少數,始終在影響着一代又一代的人,甚至能夠使人們永遠都跳不出來!
……
果然如劉據所料。
隨着彌奴族“神祠”的建立,漢軍所到之處,更多的部族派來了使者,有的甚至是首領親自求見,主動擁抱【神道】解放生口,以維持自己的性命與地位。
釋經權掌握在【神道】手中。
那麼“大倭”的宿命就是【神道】說了算的,可以是原來的首領,也可以是刺殺了首領的貴族。
總之只要願意解放生口,擁抱【神道】,並請求【神道】在部族內建立“神祠”的倭人,都可以擁有“大倭”的宿命。
在這個過程中,甚至還有遠在九州島另外一側的部族翻山越嶺前來示好。
終於,一個多月後的一天。
在漢軍接近九州島上勢力最大的部族,奴國部族的領地時,漢軍還是與奴國爆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遭遇戰。
奴國算上全部生口,總人口已經達到了兩萬四千人。
奴國驅趕着生口,組織了一支接近萬人的軍隊,就算這樣也照樣是男女老少都有的混編之衆。
漢軍依舊只用了兩輪強弩齊射。
便讓這樣一羣烏合之衆在還沒有靠近的時候陷入了徹底的混亂,很快人就全部都跑光了。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在後世就有軍事學家給出過一種說法:
如果軍隊陣亡超過三分之一,便會喪失戰鬥力。
而這還是後世熱戰中的統計結果,如果放在距離更近、也更加血腥殘酷的冷兵器戰爭,這個比例只會更低,甚至只是陣前帶隊衝鋒的精銳老兵傷亡達到一定程度,後面的軍隊就已經難以爲繼。
而這說的還是訓練有素的軍隊,絕非奴國部族這樣的烏合之衆……
然後這場一面倒的戰鬥才結束沒多久。
奴國部族的貴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主動送來了首領的人頭,表示願意主動解放生口,請求【神道】也在奴國設立“神祠”。
而有了“奴國”這個真正意義上的反面例子,更多還在騎牆觀望的小部族自是越發踊躍。
接下來短短几天之內。
九州島上的部族就已經全部按照劉據的計劃實現了“神祠”的入駐,邁着大步向計劃的第二階段挺進。
……
在這個過程中。
趙周和倪寬已經發現了問題,兩人先在私低下商議了起來。
“趙丞相,在下爲何越來越看不懂殿下的章法了?”
倪寬不無擔憂的道,
“總覺得殿下如今只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亂來,說是爲大漢開疆擴土吧,卻沒有將這些野人的軍隊剿滅俘虜,也不對那些首領和貴族加以控制與扶持。”
“如此待我等退去之時,這裡很快就會恢復原樣,我大漢應該很長時間也不會再對這片貧瘠海島產生興趣,更不會輕易再派兵來,無疑於在做無用功。”
“況且趙丞相應該看出來了吧?”
“那些被殿下解放的生口,他們原本是吃不飽飯,如今成了‘下戶’之後,許多已經連飯都吃不上了。”
“人餓極了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再這麼下去,恐怕等不到我等退去時,這裡便要會出大亂吧?”
“你我要不要前去給殿下提個醒,免得殿下沒有絲毫防備,在這場動亂中吃了虧,反教這些野人打個措手不及?”
趙周聞言點了點頭,深以爲是的道:
“我這幾日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殿下此前在陛下面前將這種地方稱作仙境,將這些野人稱作仙人和仙民,本就有欺君的嫌疑。”
“倘若此行非但耗費巨重,漢軍還在這裡有所損失,那罪過可就更重了。”
“而這樣的罪過,陛下非但會責怪殿下,我等隨行的官員亦是難辭其咎,實在不能繼續坐視不理……”
如此經過一番商議達成了共識,兩人隨即一同前往劉據的營帳,準備與劉據好好探討一下接下來的行動。
結果纔剛走到劉據的營帳之外,他們就先聽到了公孫卿的聲音:
“殿下,這幾日不斷有各個部族的神使派人回來稟報。”
“那些被殿下解放的生口沒有了生計,有些地方已經有了即將出現騷亂的跡象。”
“神使爲了穩住局面,特意去找各個部族的大倭商議,希望他們繼續僱傭這些人做活,分給他們一些能夠活下去的吃食,可那些大倭卻只是冷眼旁觀,表示愛莫能助。”
“因此有一些神使擔心再在部族中停留下去有生命危險,已經請求將他們撤回……”
話至此處。
劉據笑了起來,開口問道:
“應該還有人已經開始質疑我了吧?”
“……”
公孫卿沒敢答話。
劉據又無所謂的笑道:
“這沒什麼,聽不見音樂的人,以爲跳舞的人瘋了也屬正常。”
“差不多是時候了,將這道命令傳給各個神祠的神使,讓他們跟着我一道起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