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復立太子!
嘴上如此說着,蘇文卻在心中暗歎:
“能夠讓劉徹開始反思的人,劉據怕是天下獨一份吧?”
他在劉徹身邊伺候了許多年,真心還從未見過劉徹如此反思自己。
當然,也可能是因爲隨着年紀增大,劉徹也變得比以前更加多愁善感,更加容易受到觸動了吧?
這點在衛青病逝的事上亦有體現。
蘇文還清楚的記得當劉徹得知衛青重病難愈時,表現出來的傷感與惋惜,也清楚的記得劉徹大醉之後,將他當做衛青說過的那些彷彿是在道歉的話。
另外。
有件事只有蘇文知道。
那就是劉徹不知何時開始,時常變得健忘。
往往前一天才與內朝臣子商議過的事情,第二日便全部忘了,需要他在一旁悉心提醒才能猛然回想起來。
尤其是有時受到一些刺激,比如此前得知桑弘羊前去傳詔也滯留在了西域時,他便完全忘了幾日後要舉行的郊祭,以至於蘇文清晨將劉徹喚醒,要爲他穿戴禮服時,他竟是滿臉疑惑的表情。
要知道劉徹對祭祀事宜可是極爲重視的,此前數十年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不過關於劉據的事,他卻記得很清楚。
包括劉據何時從長安出發,去了多久,這些事情甚至能夠精確到時辰。
“你說得有理,並非是朕薄情寡義,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罷了。”
劉徹聞言微微頷首,
“不過劉據似有些不同,他始終不忘朕的封禪大典,又並未貪圖兵權與權力,朕待他是否過於嚴厲與苛刻了?”
“陛下,奴婢私以爲,陛下這不過是履行身爲父親的職責罷了,倒也無可厚非。”
蘇文連忙又低眉順眼的道,
“奴婢常聽人說,慈父多敗兒,嚴父出孝子,恐怕正因陛下對殿下足夠嚴厲,殿下才胸懷如此孝心,成長成爲了如今的國之棟樑。”
“有朝一日,殿下一定會體會到陛下的良苦用心。”
“或許如今已經體會到了,故而殿下才始終心繫陛下封禪之事,定要完成陛下的夙願。”
蘇文此刻倒不是全心全意的站隊劉據,纔會幫劉據說話。
只不過話趕話說到這裡,他要爲劉徹寬心,便只能這麼去說,若是說了其他有的沒的,萬一不合劉徹的心意,反倒容易給自己招來災禍。
甚至他心裡悄然產生了一種感覺:
感覺此情此景都像是劉據提前設計好的,面前這道奏疏就是一味藥引,引得劉徹陷入反思,也引得他不得不順勢說出這番只能這麼說的話來。
若是如此,劉據未免也太可怕了。
比蘇文此前認爲的可怕還要更加可怕。
不過他也就是這麼一想。
畢竟這回劉據交出了所有的兵權,又交出了“西約”的控制權,還主動自降爲軍司馬,等於徹底交出了所有的權力和兵馬,這總該不會是“以退爲進”吧?
若是如此,這一步退的也太大了些。
直接將自己退成了光桿司令,沒有了任何依仗,如今劉徹只需一道詔令,隨便去幾個建章騎就能將劉據綁回來。
劉據若果真有什麼想法,斷然不會如此順從,更不會輕易放棄到手的權力與兵馬。
難道坐擁數萬精銳騎兵,十萬步卒,再加上一個“西約”聯軍不香麼?
牢牢把握這些力量的劉據,就算是劉徹也不能不有所忌憚,不敢將劉據逼的太緊,更不敢輕易與劉據撕破臉。
否則搞不好可能便是動搖國祚的兵災……
也正是因此,劉徹此刻纔會傾向於劉據滯留西域是出於一片孝心,而並非是胸懷異心。
“行了行了,你也不必替這個逆子說話,他是好是壞,是否能夠體會朕的良苦用心,朕心中自有計較。”
劉徹擺了擺手,口中說着模棱兩可的話。
但蘇文卻早已察覺到,劉徹垂於龍塌下的腳,在剛纔聽完了他這番話之後,便已微微晃動了起來。
這足以說明,他剛纔的馬屁沒有拍在馬腳上,而是拍進了劉徹的心坎裡。
如今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來,蘇文只覺得腦門上的包彷彿裂開一般疼痛,還帶了些無法言喻的灼熱感覺。
孃的,身爲黃門侍郎,雖然劉徹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伺候的主子,但他依舊從未覺得像現在一樣險象環生過。
怪只怪劉據總是在做這些觸劉徹逆鱗的事。
最終夾在中間最爲難過的,卻是他這個黃門侍郎……
反正自打劉據忽然轉了性子以後,他的膝蓋就沒安生過,還因此斷了一指,今天更是開了瓢。
我可太難了。
要不還是找個機會告老還鄉吧?
否則繼續夾在這對父子中間,能有個善終都是他福大命大……
……
龜茲國,輪臺城。
“殿下,末將替你不服!末將替你不值!”
“末將實在想不明白,你爲大漢做了這麼多事,立下如此前無古人的功勞,解決了困擾大漢百年的匈奴之患,陛下爲何要如此待你?”
已經交出兵符的趙破奴義憤填膺的在劉據面前叫囂,眼睛都激動的有些泛紅。
除了他之外,帳內還有王恢、蘇武、司馬遷和韓增。
這些要麼是劉據初來西域時的老部將,要麼便是劉據的大舅哥,一同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他們早已成了劉據的自己人,都打心眼兒裡對劉據佩服的五體投地。
在劉據完全交出了“西約”和兵權之後,這些人也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趙破奴和王恢原本是大軍的主帥和裨將,如今卻已經將兵權移交給了路博德和李陵,準備回京向劉徹覆命。
司馬遷身爲中監軍,自然也要與這二人一同回京。
而蘇武此刻也算圓滿完成了與烏孫國的和親事宜,當然也該回京覆命了。
唯有韓增,原本他就只被劉徹封了個假司馬,留在西域輔佐劉據,推行屯田駐軍事宜。
如今“西約”都交到了桑弘羊和霍光手中,韓增這個大舅哥,也自然而然的成了桑弘羊和霍光手下的從官,不再是劉據的從官。
至於劉據。
他雖讓霍光在奏疏中請命自降爲軍司馬,但在劉徹准奏並且允許他繼續留在西域的詔書回來之前,自然還是中護軍。
不過當那道奏疏寄出的時候,劉據就開始給自己放假。
終日就領着韓凌在龜茲與周邊幾個小國之間巡遊玩耍,聲色犬馬,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趙將軍,我父皇是千古難出的明君聖君,他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迎着幾人憤慨的目光,劉據卻只是無所謂的笑了笑,
“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只需奉命行事便是,不該摻雜過多的個人感情,更不該在私底下置喙我父皇的決定。”
“何況諸位此次出征已有數年之久,如今每一個人都已立下了封侯之功。”
“我估摸着以趙將軍的功勞,如今已經僅次於烈候(衛青)和景桓侯(霍去病),這次應該最起碼也能封個三千戶以上的侯爵。”
“王將軍應該也得是個千戶侯。”
“蘇將軍拿回令尊失去的平陵侯應該也不在話下。”
“司馬監軍則會成爲大漢有史以來第一位封侯的史官,令尊光耀門楣的夙願,就要在司馬監軍身上實現了。”
“正所謂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如今也是時候回去當面接受我父皇的封賞了。”
聽了劉據的話,蘇武忍不住說道:
“殿下,我等自然沒什麼好說的,這回跟着殿下出來,便是庸才亦立下大功,安敢再有怨言,只是殿下卻……”
“這叫什麼話?”
劉據卻又笑道,
“我可是皇子,而且還是皇長子,大漢江山都是我家的,我父皇又怎會虧待了我,自是另有安排……言盡於此,你們心裡清楚便是。”
“哦——”
幾人聞言終於心領神會。
說的也對,劉據已經是皇子,又是皇長子,曾經還是太子,自然不可能像他們一樣封侯,最差也得是封王,而且還得是一字王。
再加上劉據這次立下了如此功勞,封王對於曾是太子的他來說,無異於貶謫。
因此劉徹若要封賞劉據,自然就只剩下了將劉據復立爲太子了。
至於劉據爲何哪怕自降爲軍司馬也要繼續滯留西域,八成是想再多立一些功勞,使得復立太子之事徹底敲定吧?
明白了此事,幾人心中總算舒服了一些。
是否被旁人摘取了勝利果實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劉據能夠復立太子,爲此哪怕讓他們受些委屈也心甘情願。
同時他們心中也對此次奉詔回京覆命的事有了一些新的認知。
他們回京覆命可能也是劉據復立太子的重要一環。
一來可以向當今天子證明,他們仍是天子的臣子,消除天子對劉據疑似“功高震主”的戒心;二來回京之後亦可在天子面前爲劉據美言,讓天子知道劉據的智慧與能力,明白他纔是最合適的太子人選。
“既是如此,我等自當從命!”
“我等能有今日,離不了殿下的提攜與眷顧,此等恩情永不敢忘!”
“日後殿下回京時,末將必出城三十里親自迎接!”
幾人終於不再多說什麼,紛紛施禮表態,接受了即刻回京覆命的現實。
然而他們哪裡知道。
他們其實只是劉據用來安撫劉徹的其中一環罷了,現在的劉據雖然也希望復立太子,並且希望未來能夠繼位大統。
畢竟不管是衛子夫,還是義妁、韓凌和劉弗陵,乃至衛氏霍氏的族人,甚至是衛青、霍去病的那些老部將,都只有在他繼位大統之後才能得善終,並且越是他最親近的人,便越是與他命運相連。
不過復立太子並不能確保未來繼位大統不會發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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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據真正擔心的問題,從來都只有劉徹……如何能夠不與劉徹撕破臉,避免父子二人的相愛相殺演變爲大漢的內戰與分裂,又能確保劉徹駕崩前自己始終處於安全的境地,這纔是劉據始終在認真考慮的問題。
……
趙破奴等人回京覆命之後沒過多久,劉徹的詔書便又到了。
時下劉徹不知道的是,路博德和李陵亦已成了劉據的擁躉。
因爲這二人帶着劉徹的虎符接管了兵權之後,並未受到劉據的刁難與掣肘,相反劉據還將接下來的戰略戰術傾囊相授,使得他此前提出的戰略目標穩步推進的同時,亦令二人立下了喜人的戰功。
這讓原本憂心忡忡的二人,很快便對劉據肅然起敬。
也是因此,二人很快就像趙破奴、王恢等人一樣,對劉據幾乎言聽計從。
非但是軍事上的事情。
接管了“西約”的桑弘羊和霍光也同樣如此。
劉據那層出不窮的謀略令二人應接不暇,陰謀、陽謀,各種各樣的謀,總是能夠耗費最小的力氣達成最好的效果。
以至於即使劉據名義上只是一個自降的“軍司馬”,卻依舊是整個西域與漢軍中的核心人物,人人皆以劉據馬首是瞻。
而當劉徹的詔書送達的時候。
大月氏和目前匈奴南邊的身毒國,纔剛剛派使者前來申請加入“西約”。
至於此前劉據給匈奴單于傳的口信中,關於“身毒國已經申請加入西約”的事情,自然只是恫嚇的手段。
不過就算如此,烏維單于也沒敢冒險南下。
即使他知道劉據打了什麼主意,也只能暫時率領族人在大月氏西部駐紮了下來,以換取一些喘息的時間。
而烏維單于麾下的匈奴人也果然不負衆望。
只短暫的安穩了兩個月的功夫,便已經開始有部族按捺不住,甚至是幾個部族聯合起來,發兵劫掠緊鄰的大夏國和安息國。
這些都是好消息。
不過劉徹命人送來的詔書中更是有好消息中的好消息:
——【劉據被正式復立爲太子!】
並且這次劉徹並未再催促劉據回京覆命,而是在誇讚了劉據功績的同時,特許他以太子之身鎮守國門,代天子親征爲大漢開疆擴土!
接到這道詔書的時候。
劉據的心都不由的軟了一下。
儘管這其中有他設計操弄的緣故,但從這道詔書中依舊可以看得出來,劉徹其實也並非純粹的政治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