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道單選題
“這……”
欒大見狀也是遲疑了一下,默默的向後退了幾步,躬身低頭不敢言語。
眼前一個是天子,一個是未來的天子。
這陣容與神仙打架沒有差別,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殃及池魚。
只是現在欒大還不太明白劉據爲何忽然對天子出言不遜,難道是嫌太子之位太穩當了?
一時間,整個宣室殿寂靜的嚇人。
所有人頭頂都彷彿壓着一座祁連山,胸口越來越悶,只能聽到劉徹一人越來越沉重的呼吸。
須臾之後。
“劉據!”
劉徹聲音宛如暴雨前的悶雷,一雙因憤怒而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劉據,
“朕沒有聽清楚,你將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稱呼從“據兒”變爲“劉據”,已是瞬間拉開了父子之間的距離。
但此刻劉徹依舊無法相信剛纔的話出自劉據之口。
知子莫如父。
他這個兒子自幼溫和謹慎,以往見了他禮數都極爲周全,說話辦事更是謹小慎微,從來不敢有絲毫忤逆。
對此劉徹心中還有些嫌棄,覺得這個兒子的性格不像自己。
因此在這之前,他就算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有一天劉據會這麼和自己說話。
與此同時。
所有已經跪在地上的人又向下伏了伏身子,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
這些人無一不是劉徹的近臣內侍,他們有理由相信,這時候如果劉據敢再將剛纔的話說上一遍,就非見血不可了。
就算劉據身爲太子,劉徹不願直接拿他開刀。
也一定會拿太子府的那些老師官員開刀,好好殺一殺太子的銳氣,讓劉據知道出言不遜的後果。
事實上。
劉據此刻也正承受着無比巨大的心理壓力,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他已經從劉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股強烈到猶如實質的殺意。
這可怕的殺意令他瞬間如墜冰窖,忍不住想打哆嗦。
他只想被廢。
而不是找死,更不想連累身邊的人。
於是劉據仔細斟酌了一下語言,換了一種稍微委婉點的說法:
“父皇息怒,兒臣只是想告訴父皇,這個欒大就是個謠棍,父皇一時糊塗,竟被他給欺騙了。”
劉徹聞言嘴角抽動起來。
這逆子今日竟如此膽大妄爲,就算換了一種說辭,還不一樣是在說他糊塗?
反了天啦?!
不過心中怒意已經難以抑制的同時,劉徹也從這番話中發現了問題,怒目看向欒大:
“欒大,你欺騙了朕麼?”
欒大哪裡會想到自己都躲那麼遠了,居然還是牽扯上了他。
當下心中一驚,連忙跪下表態:“陛下明鑑,微臣對陛下一片忠心,就算借微臣十個熊心豹子膽,也斷不敢欺騙陛下。”
說完他還不忘向劉據也叩了下首,皺着臉語氣委屈的道:
“微臣從未見過太子,不知何處得罪了太子,竟遭太子如此誤解。”
“不過千錯萬錯都是微臣的錯。”
“若因爲微臣致使陛下與太子心生嫌隙,微臣只好懇請陛下恩准乞骸骨,自此歸隱山林風餐露宿,亦不敢忘卻陛下的知遇之恩,他日再見了仙人,微臣依舊願竭力爲陛下和大漢祈福,祈求陛下萬壽無疆,祈求大漢風調雨順。”
好一招以退爲進!
看來這欒大也是位茶藝大師,難怪能夠騙到劉徹。 劉據心中暗歎。
劉徹卻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般,忽然提高音量問了一句:“蘇文,依朕頒佈的法典,誣告者該當何罪?”
“回陛下的話,誣告者抵罪反坐……”
跪在不遠處的蘇文遲疑了一下,連忙小心翼翼的答道。
這一刻。
殿內衆人心思都活躍了起來。
劉徹只用一句話就給這件事定下了調調。
太子說欒大是個謠棍,犯了欺君之罪,那麼若要抵罪反坐,太子就得承擔欺君之罪的罪責。
欺君可是無可爭議的死罪!
難道陛下真打算對太子動真格的麼?
“劉據,朕念及父子之情再給你一次機會。”
“伱若承認剛纔是年少無知的胡言亂語,願意全部收回,朕只罰你禁足反省一月,對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如若不然,就拿出能夠說服朕的證據來,否則便以法典秉公處置。”
劉徹微微頷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相較剛纔已經冷靜了許多,但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卻明顯強了許多。
在場有些人一聽就明白了。
這道題其實就是一道單選題,劉徹不僅是在給自己和劉據各自一個臺階,也是在爭一個君父之綱。
他絕不會承認自己糊塗。
如果劉據是個聰明人,或者感受到這份壓力,就應該毫不猶豫的選擇第一條路,認慫認錯,回家禁足反省。
這樣一來,劉徹不擔糊塗之名,劉據也不必擔欺君的風險。
不過話說回來。
難道天底下真有人會傻到非要當着天子的面證明天子糊塗麼?
孃的,還真有!
只見劉據聽罷反倒上前一步,指着跪在不遠處的欒大自信道:
“父皇要證據,證據就是那兩枚鬥棋,那根本就不是方術。”
話音剛落,欒大已是面色微變,急忙苦着臉喊冤:“太子冤枉微臣了,若非方術使然,這棋子怎會自相撞擊排斥?”
“如果棋子是由慈石製成的呢?”
劉據當即反駁道,“父皇,《呂氏春秋》有云,慈石可召鐵,但這只是慈石的一種特性,還有另外一種特性現今鮮有人知。”
“那就是每一塊慈石都有陰陽兩極。”
“兩塊慈石放在一起時,就會產生同極相斥、異極相吸的現象。”
“父皇,要證明欒大的棋子是否使用慈石製成不難,要證明兒臣所說的慈石特性對你來說也易如反掌。”
“這根本不是方術,欒大就是一個謠棍,他在欺騙你。”
“父皇,你醒醒吧!”
“……”
話至此處,宣室殿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劉據最後那句“父皇,你醒醒吧”彷彿餘音繞樑一般,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這句話比“父皇,你糊塗啊”還要難聽刺耳,使得劉徹的臉色時而紅、時而白、時而青、時而黑。
瞬息之間就轉換了數次。
此刻他已經不再需要證據,如今蜷在地上瑟瑟發抖,屁股下面溼了一片的欒大就是勝過一切證據的如山鐵證。
注意到劉徹的表情變化。
尤其是看向自己時目光中隱現的惱怒與不滿,劉據心中暗自欣喜:
“我親愛的父皇啊,你是那麼要臉又專制的人,此刻心裡應該已經在想當初是不是豬油蒙了心,爲什麼會冊立我這個逆子爲太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