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日月如梭。
轉眼間已經到了十三年後,如今的年號剛剛改作了“後元”。
這些年,大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年劉據提出的科舉制,如今已經順利推廣至全國,各地也興建了更多的郡縣學堂,甚至某些亭都有了自己的亭學堂。
儘管目前大漢百姓的識字率依舊不高,距離兩成都尚有一段距離。
但在劉徹的大力推動下,尤其是立了幾個庶民通過科舉進入朝堂扶搖直上的典型之後,如今七歲稚童的入學率已經達到了三成。
與此同時,有了這樣一條打破門閥世家壟斷的上升渠道。
使得中央權力更加集中,還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社會矛盾,政局也變得越發穩定,並且遏制了貪腐現象,造就了重學之風。
劉據當然知道科舉有利有弊,必須用辯證的視角去看待。
不過這種弊端哪怕在後世也依舊無法解決,許多選拔事宜依舊只能採用類似科舉的考試製度,而放在這個時代,科舉制就是最優選擇,找不到任何的替代方案。
而且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
此前引導董仲舒推行的太學改革,便是在爲優化科舉制鋪路。
至少現在太學和各個郡縣學堂教授的課程,已經不再只有儒學五經,還包括了一些其他更加具有科學價值的學科。
而劉徹命人設計出來的科舉考試,也不只考察儒學五經……
路得一步一步走,飯得一口一口吃。
至少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劉據認爲至少能給大漢續五十年國運,而就算有朝一日大漢滅亡,也給後世的天朝各代打了一個樣。
除了科舉制,還有劉據一同提出的度田制。
這項國策也同樣推向了全國,完成了一次土地的再分配。
劉徹擁有此前“告緡算緡”的經驗,實施起這項國策來簡直不要太得心應手,因此在這個過程中基本沒有出現社會動盪,只用了三年便完成了大部分地區的改革。
甚至劉徹和桑弘羊還出人預料的設計出了一個名爲“階梯式田賦”的制度。
此前那種王侯墾田免賦的優待也逐步取消,而擁有的田地越多,便要繳納更高比例的稅賦,以此來遏制那些人無窮無盡的土地兼併。
劉據聽到這項制度的時候,差點以爲劉徹和桑弘羊也是穿越者來着。
而在推廣“度田制”的過程中。
石慶、章贛和韓千秋那些人也起了大作用。
正如劉據所料的那般,爲了表達衷心避免被清算,他們在推廣科舉制和度田制時非但爭做表率,還成了比酷吏更加冷酷的急先鋒,對反對派動起手來比劉徹更絕……雖然這其中可能也有滅口的心思,但也的確起到了相當積極的作用。
與此同時,還有一件事也有效的緩解了改革帶來的社會矛盾。
隨着劉據徹底打通西域,對外貿易進行井噴期,大漢的經濟產業結構也在迅速發生着變化。
耕種已經不再唯一的生存途徑,大漢的手工業也進入了井噴期。
絲綢織物、陶瓷器具、竹編木工等等等等,一系列大漢特有的手工製品開始銷往西域。
這其中的利益難以想象,以至於大漢的手工廠房在這十餘年之間便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涌現出來,爭相分取這塊由劉據一手烘焙出來的大餅。
大漢已經有了向資本化轉型的跡象。
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對土地的執着自然不再那麼強烈,“度田制”引發的社會矛盾自然也不在那麼尖銳,反正比想象中的還要絲滑。
同時因爲有大量的大漢銀幣不斷注入,在西域各國也同樣產生了極爲深重的影響,甚至在劉據的運作下,開始逐步將手伸向各國關係民生的重要資產。
比如鹽、比如鐵、比如糧食之類。
劉徹在這個過程中,依舊堅持“重農抑商”,雖然這十幾年間,大漢依舊像歷史上一樣災情不斷,每隔兩三年就有一場大災。
但劉據的對外戰略卻有效的緩解了這些大災的影響。
災年的時候,大漢的手工製品和銀幣依舊在源源不斷的輸出,西域的糧食則源源不斷的運往大漢……劉據無法改變天災,卻能夠西糧東調。
並且這些年,大漢的文化輸出也進入了井噴期……
沿途的西域諸國,爲了與大漢通商,爲了與漢使交流,從上到下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學會了漢語,穿上了漢服,而他們的姑娘,最希望嫁的就是漢家兒郎!
另外。
如今的安息國已經徹底分裂,形成了十餘個大小不一的國家。
劉據沒有發兵侵佔任何一個國家,只是不斷的將“西約”成員國向西發展,扶持部分國家,拒絕部分國家,壓制部分國家,像攪屎棍一般以和事老的身份製造對立。
他很清楚,以這個時代的通訊水平,統治成本高的嚇人,這纔是性價比最高的統治方式。
至於匈奴,劉據也始終沒有趕盡殺絕,依舊不忘初心,放任他們逐漸向地中海移動,去完成“上帝之鞭”的使命……
正當劉據出神的時候。
“父親,能不能再與兒子講講金融霸權,兒臣以爲這簡直是天作之策。”
身旁響起了劉弗陵的聲音。
如今劉弗陵已經年近二十,也已經娶妻生子。
小了幾歲的劉病已也湊在劉弗陵身邊,眼巴巴的望着劉據:
“是啊父親,你說咱們大漢已經初步建立起了金融霸權的基礎,有朝一日大漢只需跺一跺腳,西域便要震上三震,有沒有這麼厲害?”
看着這兩個兒子,已經奔四的劉據卻搖了搖頭,正色說道:
“不要總想着霸權的事,霸權自當握在手中,但卻不可過分依賴,否則必受其害。”
“我漢家自有制度,當以霸王道雜之。”
“對內如是,對外亦如是!”
“在這方面你們大父深諳其道,他纔是天生的王者……”
說到這裡,劉據的聲音略微低沉了一些。
如今已是後元元年,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劉徹的大限便在明年春天,距今已經只剩下幾個月了……
“父親,你時常與我們提起大父,可這些年過去了,我一次都未曾見過大父……”
劉病已嘟囔着道。
“我也只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見過大父,如今印象已經模糊了。”
劉弗陵亦是有些不解的道,
“父親,大父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難道一點都不想你,一點都不想我們麼,爲何這些年你從未回過長安,大父也從未來召父親回去?”
“你們的大父啊,首先是大漢的天子,其次纔是我的父親,纔是你們的大父,許多時候他也身不由己……”
劉據笑了起來,看不出任何怨恨。
正說話間,門外忽然傳來郭振的聲音:
“殿下,陛下使者送來詔令。”
“進來吧。”
劉據答應了一聲,等郭振進來之後才問道,
“這回我父皇有何指示?”
“陛下命殿下即刻前往玉門關奉詔,不得有誤。”
郭振躬身答道。
歲月亦在郭振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曾經的太子冼馬如今依舊在太子冼馬,如今卻已斑白了雙鬢。
“知道了……”
劉據的聲音瞬間又低沉了許多,眼眶不受控制的泛紅,
“父皇,你與我竟有如此默契,也預見到了我所知的事情麼?”
“父親說什麼?”
劉弗陵和劉病已疑惑問道。
“沒什麼,去準備吧,你們與我一道前去奉詔。”
劉據別過臉去,聲音不知爲何又多了幾分沙啞。
……
一月之後,玉門關外。
劉據策馬而來,煙塵之後是一支浩蕩的車隊。
他的妻子,他的冼馬,他的親兵,緊隨其後,每一個人都內心緊張。
已經十多年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跟隨劉據來到玉門關下,誰也不知即將面對什麼。
未有劉據,內心悵然。
玉門關城樓之上。
一對年邁的夫婦互相扶持,身後跟着一個面容精緻的中年男子,一邊時刻留意着那對年邁夫婦,一邊眺望着由遠及近的煙塵。
這中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當今齊王劉閎。
現在的劉閎,已經有了一妻四妾三子,丹鳳眼下面也長出了臥蠶。
蘇文沒有來,他太老了,已經老到無法承受舟車勞頓,只能留在長安靜好佳音。
臨出長安之前,蘇文私下見了劉閎一面,他自稱“蘇六”,請求劉閎代“蘇六”向劉據問安。
劉閎問他這是何意。
他只說他與劉據有掏心掏肺的交情,“蘇六”便是證明。
劉閎沒有繼續追問。
他知道劉據有很多秘密,而他早已不會再像年少時一樣,輕易將劉據的秘密告訴劉徹,更不會輕易被劉徹詐出……畢竟他也有自己的秘密,只能潛藏心底的秘密。
“……”
煙塵之前,馬匹上的那道身影,熟悉之中多了幾分陌生。
但劉閎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來者。
“籲——!”
伴隨着一聲駕馭,馬匹在玉門關城樓下駐足。
馬匹上的那人擡起頭來,越過城樓上“玉門關”的匾額,望向高高在上的年邁夫婦,也望向了劉閎。
據哥哥……
真是好久不見啊。
這一刻,劉閎百感交集,鼻腔不知爲何忽然酸澀起來。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只是齊王,他不能喧賓奪主,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所以他必須忍耐。
“據兒……”
年邁婦人卻沒能忍住,早已熱淚盈眶的捂住了嘴,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抖。
劉閎從未見過這位繼母如此失儀,身爲母儀天下的皇后,哪怕是在他的面前,這些年她也始終喜怒不形於色,只是不住的給他物色適宜的女子……
“逆……子……”
一個沙啞乾澀的聲音終於響起。
劉閎望向了年邁婦人身旁那個佝僂的背影。
他看到那個背影也同樣的顫抖,彷彿這兩個字便已經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
但隨即這個背影便像是不知從何處汲取到了力量一般,略微挺直了一些,聲音也變得宏亮起來。
只聽他中氣十足的重新喝道:
“逆子!”
“你受屈了,可以隨朕……隨我回家了!”
回家……
不是回宮……而是回家!
劉閎瞬間如遭雷擊,眼淚簌簌落下。
沒有人知道,“家”這個字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究竟是多麼的遙遠,多麼的陌生,又是多麼的奢侈。
“父親!母親!”
城樓之下,劉據翻身下馬,
“你們倒是先下令開門啊?”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