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88年,九月二日,
夏
前記:
【‘血肉加工廠’】
太陽懸掛高空,大地一片熾熱,波浪狀的熱浪在地面伴隨着泥土升空。
土地被烤的熾熱,河道乾涸,農地龜裂,人成肉乾。
“哧!”
密集的根鬚被用力拔起,抖動中散落大量泥土。
乾涸的泥塊抖落,砸在穿着勞保鞋的腳上。
很疼,土塊與石頭無異,不過男人已經習慣,他的腳掌,腳背早已起了一層厚厚的繭子。
這是花生,八月尾,九月初正是拔花生的時間點。
“你說,爲什麼那些城裡人總說種地好,但爲啥不幫俺們來種地呢?”
樹蔭下,兩三個男人蹲在一起,脖頸掛着一根毛巾。
乾癟的黑色皮膚上滿是皺紋,他們瞅着自制的捲菸,那渾濁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土地,隨着熱浪升起逐漸模糊。
“因爲累,因爲髒,又髒又累。”
有人開口。
“又髒又累,還能是個好活?”
“嗯~.....不是。”
“嘿,他孃的繞回來了,那爲啥說種地好?”
幾個男人百無聊賴的說着,你一言我一嘴,話語隨着香菸隨風飄走。
農地裡有幾個黑影,彎着腰,面朝黃土背朝天,分不清是誰,看不出男女。
但這幾個男人知道他們腳下的地是誰家的,也便知道對方是誰了。
“不知道,但俺知道...種地好。”
“哪好?”
那抽菸的老頭扭頭看向另一人,咧嘴露出一口黃牙。
“老李頭,恁種地,種一輩子是爲啥?”
老李頭思索片刻,道:“讓俺兒不種地。”
“嘿,種地好,你種地又是爲了讓兒子不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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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樂了,但也沒樂多久。
他抽完煙,戴好帽子,一頭扎進熱浪中,沒多久,成了那彎着腰,茫茫黑影中的一員。
他也是爲了這個。
樹蔭下,一個青年沒開口,他喝了兩口用八寶粥鐵罐裝的水,看着收穫,隨即轉身,蹬着三輪離開。
他叫孫堅,沒上過學,二十來歲,卻種了十年地。
三輪車上是他家地的花生,這狗日的天氣讓土硬的跟吉巴一樣,很難收穫,好在他家地較鬆,拔起來輕鬆,比旁人早收完。
孫堅沒什麼理想,他覺得其實種地也挺好。
也就累一點,熱一點,苦一點,疼一點,如果能忍得住的話,其實也不算太差。
至少不愁吃不愁喝,能活下去。
他還記得小時候的苦日子,沒爹沒母沒飯吃,就和爺奶盼着這點地活下去的時候。
在這時間,有地種,很不錯了。
不過......
孫堅回家,毛巾剛擦了擦額頭,眨眼間看到自己的老婆,還有自己的發小。
發小見到他,一愣,隨後笑着連忙迎上。
“哥,哥,走,趕緊走,再不走就趕不上了!”
聽着耳邊的聲音,孫堅臉上露出笑。
這是他弟,發小,小時便一起玩,村長家的孩子,長大也挺向着自己,知道家裡苦還給自己找了一份活。
礦工,下地挖礦。
工資150,比在家種地要好的多。
“成,等俺洗完臉就走。”
孫堅咧嘴笑着,臉上的笑很憨厚。
“哎呀,還洗什麼臉!”
發小雙腮無肉,較瘦,看到孫堅這樣直拍大腿。
“趕快走,再不走就趕不上車了,臉下車了也能洗,工作沒了可就沒了。”
發小苦口婆心,推着他向外走去。
孫堅連鞋都沒換,只是帶了點盤纏,隨即便一身泥的走去。
車是一輛拖拉機,到了城市再坐火車,此時車上有兩個男人,看起來精瘦,這就是那兩個礦工了。
孫堅穿着布鞋,擡起腿,跨入拖拉機內。
“俺在家等着你。”他老婆在遠處,揮着手告別。
除了她,周圍還有滿臉羨慕看着他走的村民。
家裡的狗追着他跑,追不上急的原地打圈,對着他叫着。
孫堅沒說話,咧嘴笑着揮手。
......
礦區是個煤山。
孫堅來了這,他才知道所謂的礦山是什麼樣的。
礦井不是個地窖的入口,而是一個類似隧道一般的入口,內部纔有向下的通道。
礦井內不熱,相反,很冷。
就算外面是夏天,也很冷,要穿棉衣,要穿水鞋,腳下全是水。
這裡很累,不只是肉體上的累,也是心理上的累,地下只有老鼠陪伴,當然,孫堅也像個老鼠,自然只有老鼠陪伴。
他跟着礦工在這幹了一個半月。
一個半月,算下來他賺了兩百多塊,比種地賺的要多的多。
這兩百塊怎麼花?
孫堅計算好了。
他準備買點城裡的用品,買點雪花膏,買點護手霜,還有點心,以及最不能少的豬肉。
哦,還有衣裳,這些都是好東西。
孫堅還記得老婆在家操勞,雙手佈滿繭子,以及皮膚粗糙的畫面,他也看到了城市裡皮膚白嫩的小姑娘,他覺得自己應該買點這些。
除了這,還要買個搖牀。
孫堅想要個孩子,他準備放假回家要個孩子,到時候就像城裡人一樣,自己幹活,老婆搖着搖牀哄孩子,自己回家,妻兒迎上來。
想到這,孫堅總是更賣力的挖礦,感覺渾身充滿幹勁。
他肌肉一緊,猛地用力。
“哧!”
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不過,這不是電鑽鑽煤的聲音。
孫堅呆住,他丟下電鑽,回頭,看着身後的人。
這是那兩個,帶他挖礦之一的人。
對方高舉煤塊,面無表情,猛地用力,砸向戴着安全帽的孫堅。
“啪!”
孫堅回過神來,他摸了摸腦袋。
一縷縷液體從他額頭流出。
下一秒,孫堅癱倒在地。
......
礦井出了意外。
技術人員爆破時,遺漏了兩人,兩人在礦井下被掩埋,活生生砸死。
孫堅活了下來,他把所有錢藏在了安全帽的隔層中,受到的傷並不嚴重。
假裝昏厥,趁着對方檢查時,用電鑽鑽通了對方腦袋,隨即又掄起煤礦當石頭砸死另一人。
他趕在爆破前,成功逃出。
錢,救了他一命。
孫堅不理解對方爲什麼殺自己,直到礦井老闆要求保密,塞給身爲同鄉的他五千塊錢,孫堅懂了。
五千,這一瞬的時間價值五千。
超過了他這一輩子賺到的所有錢,也是需要他下井挖礦32個月才能賺到的錢。
孫堅沉默了,他握着錢,坐上了火車,沒給任何人說這段經歷。
走之前,老礦工告訴他,如果態度強硬,能爭取到一萬塊,畢竟死人了礦主不敢說什麼。
孫堅回到了家鄉。
回家時,時間已經夜晚,孫江買了很多東西,手裡提着大包小包。
踏入院中,家中的狗嗅到氣味,沒有犬吠,圍着他繞着圈,搖着尾巴。
孫堅停下了腳步,他看着窗戶。
看到一對翻江倒海的男女的影子。
......
......
孫堅被賣了,他被以兩千元的價格賣了。
礦工殺了他,說賠償款有三千,對方承諾,會抽出兩千給予發小與妻子。
發小侵佔了他的地,佔了他的房。
上頭準備拆遷,他的這房子價值很大,能得到一棟城裡的房和許多錢。
原本被髮小佔了。
但孫堅拿到了他應有的拆遷款與賣命錢。
在發小家中和妻子身上搜出來的。
一天,一天的時間,他拿到了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
他站在村口,回頭眺望自己半輩子的農地,看了眼充斥血腥味的老房。
他握緊手中的鈔票。
恍然間,孫堅好像明白了什麼。
孫堅笑了,回頭,大步走着。
他帶走的東西不多,真正算得上家當的只有一個。
他帶走了自己的狗。
......
......
2003年,九月五號。
晚上,八點。
身穿西裝,腳踏皮鞋的孫堅得到了一個消息,一堆警察闖入了醫院等地,搜查火葬場,徹查墓地。
孫堅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他沒慌。
他也沒跑,而是開着旁人羨慕都羨慕不起的車,回到了工廠。
孫堅用自己最後的時間,趕跑了一條快走不動的老狗。
他說。
“狗,比人忠誠。”
他又說。
“有人說我開了一個血肉加工廠,但其實......”
“這世界本身就是一個血肉加工廠。”
......
......
案件·‘血肉加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