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

我們的靈異生活 苗人

邵靖比警察先找到了那輛車。倒不是他本人多麼英明神武,一來周琦幫他聯繫上的那個人是個本地山民,對這一帶的公路熟悉猶如自己的掌紋;二來警察顧忌那一車的人質,生怕靠近了激怒歹徒槍殺人質,邵靖卻沒這顧忌,和那個本地山民一人帶了一支槍,從公路旁邊的山坡翻了過去。黑夜之中當然險而又險,但因爲歹徒已經棄車走了,所以他們摸到車邊的時候反而無比安全。那一車倒楣的遊客,心驚膽戰地坐了半天,看看沒有動靜,就漸漸亂起來。看見兩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夜色中,先是以爲來了救星,然後看見兩人手裡的槍,又紛紛驚叫起來,亂作一團。

邵靖顧不上別人,把槍朝腰裡一別,放聲就喊:"小麥!小麥!麥喬!”

一片混亂,沒人回答。邵靖在車廂裡看了一圈,沒看見小麥,隨手揪住旁邊一個人:"你們是濱海綠島旅遊社的嗎?這車上有個年輕人,長得挺白淨的,二十四五歲,一米七五的個頭,瘦瘦的,有沒有這麼個人?”

這會兒遊客們已經看出來他們並不是歹徒一夥的,也就安定了一點。被邵靖揪住的那個人還算清醒,想了一下說:"劫匪走的時候倒是帶了個小夥子去。一米七五,瘦瘦的,也挺白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邵靖詳細問了問穿着,立刻就確定那正是小麥,馬上焦躁了:"劫匪爲什麼帶他走了?往哪去了?”

那人苦着臉:"有個女的說能帶那些劫匪出境,讓他們放了我們,因爲她丈夫有病需要去醫院。那些劫匪找了那小夥子去揹包,就帶着走了。喏,那不就是那女人的丈夫?不過,看他身體可能挺不住了,警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啊!”

邵靖轉頭看過去,果然有個男人仰靠在椅背上,臉色已經發紫。旁邊兩個人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他們的手機都已經被歹徒收繳去扔了,又不知道現在身在何處,根本沒法救人。

邵靖甩手把手機扔給一起來的那人:"報警,讓警察趕緊上來救人!"隨即彎下腰細看那男人,"你怎麼樣?”

男人微微張開眼看了他一眼,嘴脣動了動,像是想說話又沒有力氣。邵靖心裡急得要死,轉過頭煩躁地問旁邊人:"誰知道那些歹徒往哪條路走了?”

周圍的人都搖搖頭。誰知道啊,大家都是外地人呢。車出昆明沒多遠就被劫持了,歹徒要求司機把車開往南邊,與麗江的方向完全相反,所以麗江的本地導遊也糊塗着。何況在這種黑夜之中,鬼知道那些人往哪裡走了!一個女孩子猶豫地說:"我聽見她說有條古道還是什麼的,能出境,沒有邊防。”

邵靖回頭問一起來的山民:"你知道這個古道?”

山民思索了一會,臉色忽然一變,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臉色變化太大,邵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立刻緊追着問:"不對,你肯定知道!那古道在什麼方向?現在趕緊去追還追得上!”

山民一個勁搖頭。邵靖急了,把他扯到一邊:"你要是嫌錢少,我現在卡里有三十萬,全部給你!”

山民還是搖頭,直到邵靖真暴躁了,他才操着本地口音很重的普通話說:"那地方不能去哇!”

邵靖最恨人說話說一半:"爲什麼不能去?”

山民仍舊是一個勁地搖着頭:"那地方,我也只是聽老輩人說起過,爲什麼不能去,沒人能說明白,只知道去的人都是個死啊,沒一個活着回來。而且那條道到底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哇!”

邵靖真是無名之火直往上躥:"你不是對這一帶的路都很熟悉麼?”

山民臉上的氣色到現在都沒轉過來,燈光下還是蒼白的,竟然像是被嚇得不輕的樣子:"那條路,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更不是普通人能走的。不知道的人連入口都找不到,真要是進去了,就得死在裡頭。”

邵靖惱火地說:"可是那個女人不是帶着他們走了嗎?”

山民一直不停地搖着頭,好像一聽見古道兩個字,搖頭就成了他的本能反應:"那女人,一定是這山裡的人,最神秘的那些。那條道是他們的,他們當然敢走一走,我們不行,進去就是個死。這我真的沒有辦法,幫不了你了。”

邵靖這時候哪能讓他跑了,真跑了他到哪裡去找小麥:"那這樣,你想想這裡有什麼地方能出境而沒有邊防的,我們到邊境上去堵他們!”

山民還是搖頭:"不可能。邊境線那麼長,不知道那條路出口在哪裡,怎麼去堵?”

邵靖如同困獸一樣在原地直打轉:"那怎麼辦?你總得想個辦法出來!”

山民苦笑:"真的沒辦法了哇。我是來掙錢的,有三十萬爲什麼不掙?可是也要有命掙得到手,更得有命花出去。我勸你先生還是算了。如果那女人能出來,你朋友也就能出來,如果連那女人都出不來,那……”

邵靖當然不願意聽這話。他正準備再砸錢下去,忽然剛纔說話那女孩子跑過來:"這位先生,那個,剛纔那個男的找你,就是帶路的那個女人的老公。”

邵靖跟着她過去,男人的情況看起來更壞了。邵靖見過死人,現在眼前這個男人的臉色就跟死人沒半點兩樣,剛纔發紫,現在已經是死白。邵靖往他跟前一站,眉頭就皺了起來——男人已經沒有呼吸了,胸部連個起伏也沒有,但眼睛卻睜着——不呼吸的活人!邵靖眼睛眯了起來,俯□問:"你找我?"手卻按到了男人手腕上——沒有脈搏,眼前這個男人,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

男人看邵靖的手去搭他的脈搏,也稍微怔了一下,隨即無力地點了點頭:"你也是懂行的人?”

邵靖還真不知道他這算是什麼情況,但他看得出來這男人肯定不是普通人,至少目前,他算是個活死人,但是這個活死人的狀況究竟是怎麼造成的,他還看不出來。不過他當然不會傻到說出來,只是含糊點了一下頭:"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男人的眼睛向四周看了一下,邵靖明白了他的意思,轉頭對旁邊的人說:"警察估計快要到了,你們其實可以到外邊去想辦法點個火,這樣警察更容易找對地方。”

他這麼一說,一車人都跑下去了,只剩他和男人還有兩個孩子留在車上,邵靖這才又俯□去:"現在沒人了,你有什麼話就。”

男人虛弱地點了點頭:"我要死了。”

邵靖微微怔了一下:"你——是怎麼——"到底是用什麼方法維持的生命?現在爲什麼又不行了呢?

男人突然咳嗽了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最後吐了一口血出來。這口血完全是黑的,吐出來之後浸在他衣角上,血液被衣服吸收了,卻留下一小灘黑色的東西,邵靖一眼看過去,那一小灘黑色的東西竟然是幾十只小蟲子,團團擠在一起,已經都死了,他腦子一動,脫口而出:"你是苗人?”

男人苦笑了一下,低聲說:"我老婆是。我早就要死了,她想帶我回她的寨子……現在不行了,來不及了,都渴死了……"他顫顫微微地伸出手,按在自己眉心上,突然用指甲一劃,拉開一道血口,用指甲掐住了什麼東西使勁往外一拽,再張開手,手指上多了一隻淡金色的小甲蟲,"這個,是我老婆給我的,如果留在我身體裡,我要是死了,它也會死。現在給你,你拿着它,能給你帶路……"他氣喘吁吁,說到這裡已經累得說不下去。他眉心的傷口看起來很深,像是個小洞一樣,四周的皮肉都微微向外翻卷,卻沒有血流出來,就像是死屍,血已經凝固,割得再深也沒什麼血流的。

邵靖把這些都看在眼裡,現在他算是知道男人爲什麼明明沒有呼吸了還能活着,這是蠱術,苗人的不傳之秘,即使是張家也只有耳聞,並不知道其中的奧秘。邵靖這還算是因爲家裡的關係廣拜名師,雖然他一向學得不上心,但聽得多了總也能記住些東西的,所以看見這些小蟲子,突然想到了蠱術。苗人的蠱術向不外傳,千百年來雖然被傳得有些誇大,但說一句奇術是不爲過的。邵靖聽說過用蠱續命的事,能夠讓應該死了的人像活人一樣行動言語,這雖然不像養陰之類的道術可以持久,卻也沒有養陰那樣的缺德損人,不過究竟是怎麼續的,卻沒人知道。據說這種奇術,即使是苗人也並不是個個都懂的,即使懂的也不是個個都能做到,確實是極其神秘。

不過這個時候邵靖是顧不上研究學術問題的,他一聽見男人說這隻蟲子能讓他找到小麥,就再顧不上別的人,伸手就接過來。甲蟲在他手上很乖的樣子,倒讓男人略微有些詫異:"你果然是有道行的,蠱蟲竟然這麼聽話……”

邵靖拿到了蠱蟲,心裡忽然有了些奇怪的感覺,好像遠處有人在叫他一樣,這會他肯定這蠱蟲果然是能帶他找到小麥的,心裡頓時安定了一點,這纔想起來問男人:"那你,喂!"就在他低頭看蠱蟲的幾秒鐘之內,男人已經閉上了眼睛,紙一樣白的臉上已經浮起了紫黑色的屍斑,這是人死了一天以上才應該有的。他眉頭還皺着,臉上還有個擔憂的表情,像是即使生命已經逝去,也還在爲妻子擔憂……

邵靖低頭看了他一會,伸手想在他肩上拍一下,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轉身下了車。這時候那些遊客已經不知用什麼辦法,居然真的在雨裡點起了一堆火,遠處有了動靜,顯然是警察來了。邵靖什麼也沒說,找到那個山民,直接把他身上的彈匣和匕首拿過來,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消失在了黑夜裡。

小麥走得很辛苦。雨已經變得很小,但是地上又泥又滑,他的鞋有兩次都被泥粘住,要費勁才能拽出來。也幸虧他身體素質並不差,否則揹着這麼個大包,早就累倒了。那幾個歹徒也很狼狽,尤其是橫肉,塊頭大,腳底下又不怎麼穩當,走了三個小時就已經摔了四五次,摔得他一邊走一邊罵娘,到後來乾脆坐地上不起來了:"死娘們,你這帶我們走的是什麼路?”

女人是唯一沒有摔過跤的,雖然也有些氣喘,比起這些人來卻是好得多:"你要是不怕被警察抓住,大可以去走公路,那個平坦。"現在她丈夫已經脫離了劫匪之手,她說話也就硬氣了很多。

軍師一直緊盯着她。爲了節電,他們走到平路上就關掉應急燈摸黑,走到崎嶇的地方再開燈。他防着女人逃跑,一路上輪流地跟竹竿輪換着用槍頂着她後背,這時候冷冷地說:"都別再說了!你也別以爲你丈夫不在我們手上,你就硬氣了,惹急了我,不出境也先崩了你,大不了在這山裡跟警察捉捉迷藏。”

女人沒跟他對嘴,只是說:"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下,這雨馬上就停。不過這幾天會一直有雨,別想有大晴天。”

橫肉是真被摔得不輕,皮肉傷也就罷了,主要是最後摔那一下腳扭到了,而且另一邊小腿上大概是被石頭劃開了一條口子,又深又長,血流了不少。這些亡命徒流血是家常便飯,倒也不怎麼在乎,坐下來從衣服上扯了條布用力纏住,止住血也就算了,一邊活動着腳踝一邊問:"幾天能走出去?”

女人也坐了下來,向小麥一伸手:"給我點水喝。”

橫肉一聽就要跳起來,卻被老大一個眼色壓下去了,嘴裡嘀咕:"臭娘們,好大的架子!”

小麥打開揹包,拿了一瓶水送過去。女人接了,隨手擰了一下就遞給小麥:"幫我擰開。”

小麥在她旁邊坐下,幫她擰開瓶蓋,女人伸手接水的時候,壓低聲音飛快地說:"等會有蛇咬你,立刻裝暈。”

小麥一愣。他猜想得到女人這是要想辦法擺脫這些歹徒。別說從這裡到邊境要走幾天,就算是她把這些歹徒帶出了境,這些人還能讓他們活着嗎?女人還有點用處,不出境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可是被拽來揹包的,這包裡放的都是食物和飲水,等這些東西消耗掉了,歹徒還留着他幹嗎?他其實也一直在想怎麼逃跑,只是軍師盯得太緊,六個歹徒把他們夾在中間,即使現在坐下來休息都把他們圍在中間,實在沒有機會。可是女人說蛇,這是什麼意思?她怎麼知道會有蛇咬他呢?

女人就說了這麼一句話的工夫,軍師已經起了疑心:"小子,把揹包拿過來。”

小麥不得不起身。站起來的時候,他感覺到女人的手在他小腿上按了一下,好像用根小針輕輕紮了一下,並不太疼。小麥一邊往軍師那邊走一邊琢磨女人這是什麼意思,眼看要走到軍師面前,小麥忽然覺得腳邊有什麼東西一動,一個涼冰冰的東西鑽進褲筒,小腿上一疼,小麥撲通就摔倒了。矮子那邊迅速把應急燈打開照過來,光柱一晃,幾人都看見一條長着花斑的細長條兒從小麥褲腿裡鑽出來,消失在草叢裡。矮子驚呼:"蛇!”

橫肉一聽有蛇,跟被火燒了屁股一樣跳起來:"有蛇?臭娘們你存心的是不是!”

女人冷冷地說:"這是山裡,有蛇有什麼奇怪的,沒有才奇怪。"說着走過來撩起小麥的褲腿。矮子把燈照過來,倒吸了口涼氣:"有毒!"就這一分鐘半分鐘的時間,小麥的小腿已經腫了起來,很明顯的兩個紫黑色小孔,還在往外滲着黑色的**。

女人仔細看了看,問:"你們帶蛇毒血清了沒有?”

老大哼了一聲:"沒有!"他們是從四川那邊倉皇逃過來的,除了槍是隨身帶的,連食物和水都是在車上搶的遊客的,哪裡會有什麼蛇毒血清?

女人臉色凝重,用手擠了擠小麥的傷口,嘴裡說:"這是毒蛇,不知是五步倒還是火赤煉,要是沒有蛇毒血清,他恐怕頂不住,一會就要暈倒,等毒走到心臟就完了。”

小麥本來看見流黑血,也有些膽戰心驚,現在聽見暈倒兩個字,猛然想到女人剛纔說的話,心裡這才定了一點,連忙擡手捂住額頭,呻吟着說:"大姐,你想想辦法,救救我啊,我不想死,你們別把我扔下……”

女人擡頭看着老大:"我知道再往西邊走有人,本地的山民都會有解毒的草藥,他這毒得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老大眉頭一皺:"不行!"他把槍往腰裡一插,站起身來,拎起揹包,"走,這小子扔在這就行,他命大就活着,死了也只怪他運氣不好。”

小麥覺得傷口處絲絲的疼,並沒有麻木的感覺,他雖然沒被蛇咬過,也覺得並不像一般所說被毒蛇咬了的樣子,加上女人剛纔說的話,他一邊裝暈一邊有點明白了:這可能就是女人想出來讓他逃跑的辦法。可是她自己怎麼辦呢?如果說等他跑出去了叫人來救她,那根本來不及啊。

女人輕輕在小麥腿上捏了一下,嘴上卻說:"你們怎麼能這樣?這孩子還年輕,只要往西走一走,把他扔給那些山民,我還可以帶你們出境。”

老大不耐煩了,走過來一把揪起女人:"趕緊走,哪來那麼多廢話!”

女人被他推着往前走,橫肉和竹竿等人自然跟了上去,只有軍師站在原地不動,忽然說:"等等,我覺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