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秋綺夢簡短地給予迴應,這個“好”字宣告着兩位素體着裝者之間的戰鬥正式開始。
二人不約而同地發動了超高速,兩道撕裂大氣的尖銳聲響震盪着庭院和遠處的森林,驚起了一片飛鳥。
凜冽的氣流穿過骨骼與神經束之間的空隙,空氣與素體直接接觸的鋒面處壓強陡升,水汽凝結後化作了流動的雲或是灑落的霧氣之類,當素體高速飛行時便會朝着兩側噴涌,如同伸展開來的翅膀。
白色巨人們的身後緊緊跟隨着高鳴,聲如裂帛、又似金鐵相交,彷彿要將這綴滿天星的夜空撕成兩半。
“轟——”
體內的熱量如岩漿般奔騰,燕景行朝着空中飛去,對面則是毫不避讓衝撞上來,揮起一拳砸向他。
周遭的世界浮光掠影,景物變作一團團模糊的色塊或斑點朝着視野後方流逝;任何一種運動物體全都在超越音速的世界中變得像放慢百倍的慢鏡頭般那般,遲緩到近乎凝滯不動,唯有他們兩人在以“正常”的速度在同一個水平面上戰鬥……
不對,不是正常!
好快——!
即使是以戰士本能在控制大腦思考與身體反應,他依然覺得對方的動作簡直快到不可思議!
快到像是消失在了原地、快到根本看不清運動軌跡,天使樣貌的素體宛如瞬間移動般出現在他的面前。
面對面的白色甲冑被火光映照得通紅,背後的翅膀上因劇烈摩擦而燃燒起來的火苗又迅速澆滅;她揮拳,裹挾着驚人的氣勢,就像一頭兇猛的暴龍,或是失控的火車頭——
但無論是哪種,都無法比擬這一拳威力之萬一。
“轟!”
如電光火石般穿破天空的一拳,燕景行在戰士本能的驅使下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迅速擡起手臂擋在身前。
好重的拳頭……!
燕景行被一拳擊落,朝着地面飛速撞去,如同墜落的流星。
“——!”
巨人下墜的雙足重重塌在地上,一圈圈蛛網般的凹陷以他爲中心朝着四周綻放,裂紋迅速擴張,腳下的泥土像鬆垮的奶油蛋糕般軟了下來,一整座山崖搖搖欲墜。
燕景行並未就此止步,以大地作爲緩衝的同時立即雙膝用力,朝着天空再度躍起——
在他離開地面的剎那,在背後追逐着他的天使已經墜至同一區域,並緊跟在他之後朝上空跳躍。
而在接連遭到兩位素體的踐踏之後,海拔數百米高的山峰頂部直接從當中裂開成了兩截,其中一大半碎石廢土順着坡度往下滑落,逐漸匯聚成無可阻擋的泥石流,吞沒途經之處的森林植被,一時間煙塵四起。
“砰!”“砰!”“砰!”
燕景行一邊防禦着對方的攻擊,一邊藉助勢頭往後倒飛,有意將對方引開了原來的地方,這樣戰鬥後所造成的餘波就不至於傷害到謝大小姐……至於這一路上還可能影響到的其他人,他已經無瑕顧及。
兩人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山石崩碎、草木摧折,同時還伴隨着風暴席捲的尖嘯。
宛如火山噴發過後的末日場景,很快波及到了舉辦宴會的莊園附近地區。
不遠處幾個村莊,以及開車行過鄰近道路的人們紛紛趴出窗戶擡頭,一臉茫然地看着天空,大家都以爲那是雷聲、是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前兆,直到他們看到遠方滾滾升起的煙塵,崩塌的山石如席捲而來的潮汐般蔓延。
——山崩將至。
普通人根本捕捉不到在空中高速移動的兩位罪魁禍首的身影,行駛在道路上的的司機們只能驚恐的看着眼前的山脈與地面在一股龐大而無形的力量中瀕臨破碎,數以千計的樹木朝着逐漸擴大的深淵滑落,不敢再往前半步。
“是、是地震嗎?”
“泥石流?”
“天上什麼聲音?難不成是打仗了?”
……
天使牢牢把握着主動權,張開雙翼追逐着原型,素體們一邊戰鬥一邊飛行,十秒鐘時間內便繞了長達數公里的盤山公路繞了一整圈,一路上他們推平了眼前的所有障礙物,遇樹樹折、遇山山倒。
“轟!”
白色巨人將螺旋槍舉在面前,像鑿岩機一般在山體內鑽洞潛行,速度卻比工程隊何止快了成百上千倍;它在數個呼吸後穿出山體,天使素體在這一剎那出現在他上方,狠狠踩下。
“咚!”
又是一聲沉悶的巨響,地上再度多出一個半徑十幾米的嶄新凹陷。
……
而與此同時,公路上通行的車輛們已經擠成一團,鳴笛聲、哭喊聲不絕於耳。乘客們有的還坐在車上發愣,有的則已經慌慌張張跳下了車,想要尋找到一條生路。
但無論跑到哪裡,哪裡就會發生爆炸般的巨響,煙塵瀰漫間,又是一座山崖倒下。
爆炸聲一會兒在東邊、眨眼間又去了西邊,就好像有兩個看不見的巨人一邊舉起山峰砸向對方,一邊跳着驚天動地的舞蹈,肆意踐踏和破壞着這片山區。
結果,所有試圖離開的人們只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亂跑;偶爾會有人下意識低頭,躲避響徹耳畔的恐怖尖嘯聲,卻看不到發出聲音的正體。
*
初次使用素體時,燕景行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那就是碾壓式的性能,令他本身對戰鬥失去了興趣。
他覺得自己生活在地球上,就好像是無意間誤入小人國裡的人類,隨便一動腳,就能踩死無數人;隨便吹一口氣,便能摧毀無數建築。
但這一次,燕景行感受到的是與對等者、與強敵之間的戰鬥;他面臨着巨大的精神壓力,心情卻莫名暢快。
原來是這樣,他想,原來這就是戰鬥本身令人沉迷的地方。
如果……他要不是被壓着打就更好了。
“‘素體着裝者間只有戰鬥這一條路’,這是真的嗎?”
“是真是假又有什麼所謂?”
不遠處的空氣中綻開一圈圈白色的“漣漪”——如今燕景行已經能勉強捕捉到對方的運動軌跡,他看到天使收攏翅膀,沿着氣圈中央穿出,就像一枚剛出發射井的導彈,朝着自己筆直射來。
“我當然……”
接踵而至的是快到不可思議的近身戰,流星的拳腳相撞;秋綺夢的翅膀猛然張開,在逼退燕景行的瞬間出拳,周圍的空氣被呼嘯而過的拳頭擠出一小團真空區域,併產生了液化現象。
“有所謂!”
這一拳打偏了方向,但燕景行卻警覺地扭過臉龐,隨即在一聲“啵”的脆響後,壓縮到極點的氣流從對方的拳頭上驟然爆發,柱狀的衝擊波橫掃當場,擊碎了他背後的岩石。
“因爲那將決定我未來的……生存方式!”
他手中的螺旋之槍猛地膨脹開來,以尖刺橫生的荊棘作爲迴應。“呵呵,不錯的想法。”
女人低沉的笑聲在他心底響起,
“那就一邊打架,一邊告訴你鬥爭背後的緣由吧。但是要小心了哦?這次的知識可不止免費的,一旦失敗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小弟弟,努力跟上我的節奏吧。”
燕景行咬緊牙關,爲了集中注意力在戰鬥上,不再開口說話。
……
“素體是阿爾法人爲了對抗某種更爲龐大和恐怖的怪物而製造出來的兵器。爲了能製造出他們心目中‘永遠不被淘汰的武器’,除去自身搭載的能力與武裝之外,素體真正可怕的地方在於在基因層面解開了進化的枷鎖,能以驚人的速度不斷迭代自身,它能剝離出其他生物的有利基因,自行結合、加工出全新的能用來當做武器的部分——我們稱之爲‘器官兵器’,你手上那把槍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對於素體而言,星球上存在的任何生物都是它的獵物;而其中最爲誘人、最爲強大的獵物,自然就是它們的同類了。”
落在公路之上的巨人與天使,短暫進入彼此角力的狀態,雙方腳下的路面正在一層層下陷。
秋綺夢單手抓住巨人的手腕,語氣依舊輕鬆。
“與素體融合的人們,幾乎不可能抵抗得了這種來自基因本能的誘惑。因此,着裝者間戰鬥的規則往往便是‘贏家通吃’,擊敗對手的人將獲得新的‘器官兵器’,與讓自身進化到下一個層次的資源,而敗者則失去全部——即使不被殺,被剝離素體後也會徹底變成廢人。”
“吃與被吃”——這便是不同生物族羣間最原始的鬥爭形式。
“是……這樣嗎?”
燕景行終於開口,他用雙手抵擋住對方施加在手上的力量,都顯得很吃力。
這說明在‘器官兵器’之外,兩大素體在基礎性能層面有着明顯差距。
“大姐姐你之所以比我強,就是因爲曾經吞噬過好幾個對手嗎?”
“哎呀,這個問題算是淑女的秘密,所以恕我無法回答……不過,有件事你肯定誤會了。”
秋綺夢輕笑着回答。
“忘記了嗎?在你成爲原型的主人之前,它已經吞噬過不止一個着裝者,而如今,這份力量正潛藏在你的素體內。你只是還沒有察覺到該如何利用它的方法。”
“……嗚!”
又是一記重拳。秋綺夢依靠自身的出力優勢簡單粗暴地突破了他的防禦,狠狠砸在了燕景行的臉上。
巨人像炮彈一樣被擊飛數百米,重重砸在山體之上,有一部分軀體甚至直接嵌入其中,誇張得像是動畫片裡的效果。
即便有着戰士本能,他依然無法迴避這一拳。在雙方都能精準計算每一次進攻時機的前提下,勝負的關鍵反而變得單純而直接。
爬出山體的白色巨人,用赤紅色的瞳孔凝視着對方再度從天而降。
因爲有甲冑的保護,剛纔那樣猛烈的一拳都未能對他本體造成傷害。
但……這只是一個開始,雙方尚未全力使用‘器官兵器’,意味着都還沒有動真格。
在本身性能存在差距的情況下,他能依靠自身能力反敗爲勝嗎?燕景行自覺勝算渺茫。
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從原型內沉睡着的力量尋找——這點他很清楚,只是不知道爲何,對方也很清楚,並且正在試圖引導自己去發掘它。
他們難道不是敵人嗎?如果着裝者間的鬥爭真的那麼殘酷,爲什麼要放任自己?這又是一個矛盾的地方,燕景行心想。
眼前這位像颶風般登場,從各方面來說都充滿破壞力的女性,身上可謂謎團重重。
“——你現在有衝動了嗎?”
秋綺夢並未乘勝追擊,而是靜靜懸停在他不遠處。
“什麼?”
這問題聽起來好怪。
“當然是戰勝我的衝動。現在的你,只是出於‘我要殺你、必須反抗’的理由在戰鬥,這可稱不上‘互相廝殺’。”
天使張開雙臂,彷彿在展露微笑。
“來,讓我們滿懷殺意地進入正戲吧?”
“……不要!”
燕景行不想順她的意。
“我和你不一樣!”
“真的嗎?你難道沒有感受到,內心的慾望之火正在熊熊燃燒?”
秋綺夢愉快地笑了起來。
“我已經說過了吧,着裝者間的戰鬥規則便是‘贏家通吃’。只要戰勝我,我整個人……就都是屬於你的了哦?”
女人沙啞的聲音曖昧中透着熱烈,無疑是光靠聲音就能勾起火焰的尤物,更何況她本人的樣貌亦是美豔絕倫。
但如今的燕景行已經明白了,她的一言一行看似充滿誘惑,可這個人在本質上,根本就是個……腦袋不正常的戰鬥狂!
他纔不會再上一次當,也不會像她口中的其他着裝者們一樣——
“不,不對。小弟弟,你完全想錯了哦。”
彷彿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樣,秋綺夢低聲說道。
“現在的你一定在想‘眼前這個瘋女人在說什麼’‘我和別的着裝者不一樣,纔不會有什麼吞噬別人來變得更強、進化到下一個層次的慾望’——”
“……”
“是啊,你當然不是一般的着裝者,否則也不至於讓我如此興奮。事實上,小小年紀的你心中一定潛藏着規模遠超所有人的慾望,否則絕不足以駕馭最貪婪、最瘋狂、最不可控的素體。”
大姐姐略帶沙啞的聲音像是惡魔蠱惑的低語,明明毫無道理,卻能悄然鑽入他的心底。
“我要做的,就是把這頭怪獸徹底釋放出來,然後看看它究竟能否……”
“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