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裡?”
燕景行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正有些微的顫抖,不知是因爲興奮還是緊張。
“去秘密基地。”
電話對面的謝大小姐平靜地回答道。
“……哦,秘密基地啊。”
他稍微鬆了口氣,覺得大小姐應該是找自己說正事。
“好,我會來的。”
“那就明天見了。”
“嗯,明天見。”
燕景行掛斷電話,看到叔叔正用一種好像第一次認識的視線打量着自己,不禁感到無語。
“沒什麼事,她就是明天叫我一起出來玩。”
“哦……”
“真沒什麼的,春藻也會來。”
他說。
“叔叔你肯定是誤會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以爲我和謝玉芝正在早戀?”
在說出“早戀”這個詞的時候,燕景行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們還是初中生呢,不會談戀愛的。這都是將來……以後的事情,對吧?”
這個時候,叔叔卻輕輕嘆了口氣。
“謝老闆那天來的時候,特地和我說了你和謝玉芝同學之間的事情,你覺得是因爲什麼?”
“因爲什麼……我不知道。”
見侄子一臉茫然,燕詠志意識到,雖然景行這孩子自從搬到這座小鎮上以後就變了不少,看着也比過去更成熟,但他仍有不懂的東西,比方說大人間對男女之情的看法,和還在學校裡的小孩肯定是不一樣的。
“謝老闆是那位謝玉芝同學的家長,而我是你的監護人。”
燕詠志開始和侄子認真盤起其中可能存在的門道,他先是指了指侄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兩個監護人談話,什麼情況下會提起各自的孩子?提起你是因爲你救了他一命,那提起謝玉芝又是因爲什麼?”
“……”
燕景行沉默了一會兒,他到現在總算明白了叔叔的意思。於是試探性地問道:
“謝叔叔有主動提起的意思嗎?”
“他沒說,我猜的。”
“那……”
“大人間的話,往往是聽別人話裡的潛臺詞。”
“潛臺詞……”
燕景行捧着自己的額頭,突然記起了謝玉芝曾對自己說過的好幾句話。
大小姐的那些言語中,是否同樣隱藏着某種潛臺詞?她雖然是和自己一個年紀的初中生,但無論說話態度還是做事方式,都更像一個成年人。
見他皺緊眉頭捂着腦袋,一副糾結到不行的表情,燕詠志覺得很好笑。
“別頭疼了。你明天去見那姑娘一面不就好了嗎?她要是真有意思,應該會對你直說。”
“問題是,問題是……”燕景行放在額頭上的手還是沒有放下來,“要是——我只是說可能,要是她真有意思,我又該怎麼做?”
“你還問我?你自己沒想法?”
“我的想法當然是……”
謝大小姐的臉龐閃過他的眼前,那張要是她真的說了喜歡,燕景行一點兒都不懷疑自己會怎麼選擇。
事到如今,他們的關係已經很親密了,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再往前一步又能有什麼問題呢?
一旦有了這個想法,他的心便開始怦怦直跳,謝玉芝微笑的臉在他的眼前浮現,鮮明的記憶畫面讓女孩的模樣彷彿鍍上了一層黃昏色的光芒,秀美的五官輪廓與雪白的肌膚在光中熠熠生輝……
恍惚間,他發現想象中的她好像離自己很近,連呼吸和肌膚相親的感覺都如此清晰。
爲了不在叔叔面前表現出來,燕景行只好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悸動,不讓自己胡思亂想。然後,他聽到叔叔這樣說道:
“我又不是你爸媽。你要是真有打算,還是打個電話給你老爹老媽問清楚。”
“那還是算了。”
燕景行忍不住反駁道。
“他們倆還記不記得有我這個兒子都不一定。”
“你啊……”
燕詠志無奈搖頭,但也沒說什麼。在他看來,他的大哥大嫂在撫養孩子這件事上確實不負責任,否則就不會當甩手掌櫃把撫養權交給自己了,被孩子埋怨也正常。
“好了,不提別人,我的想法很簡單,按照你的心意來就好。”
他說。
“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每個人的年輕歲月只有一次,要好好把握,不要讓自己後悔。”
燕景行默默點頭,心中已有了打算。
*
第二天。
萬里無雲,澄澈的天空下是一望無際的海洋,燦爛的陽光籠罩着散發着魚腥味的海邊小鎮。
一條山間小路盤旋蜿蜒,路旁是青蔥的田地;山上林木高大,樹影婆娑,微風習習,吹起一片沙沙作響。
燕景行懷着輕鬆又忐忑的心情,走在這條小路上。
心情輕鬆是因爲期末考試結束了,作爲學生最大的負擔放下了,接下來就是和朋友們一起渡過愉快的暑假生活:
而忐忑則是因爲……
他即將要去見謝玉芝了。
昨天晚上和叔叔的對話,仍在他腦海裡翻來覆去地上演。
……
秘密基地的入口還是和以前一樣,茂密的爬山虎肆意生長成天然的阻擋與遮蔽,就像《西遊記》裡孫猴子發現的山洞。
溼漉漉的石壁上蒙着青苔爬過的痕跡,一走近便覺得蔭涼;太陽光被頭頂凸起的山棱投落下來的陰影擋住。
站在靜悄悄的山洞口,能聽見遠處山澗瀑布落下的聲音,一種無形的清涼感涌上心頭。
燕景行之前還擔心過,這地方會不會已經被武志飛他們發現,現在看來那羣人應該是找到了素體的下落後就沒有繼續刨根問底;曾經的探險家已經死了,這裡仍然是隻屬於少年少女們的“秘密基地”。
他走入洞內,看到謝大小姐正背對着自己蹲在地上,拿着一塊抹布放入水桶。
她聽見後面的腳步聲,轉過頭來看到是燕景行,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你來了。”
“嗯。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我先到了,就想着把這裡打掃一下。”
燕景行點點頭,看到長着兩顆腦袋的大狗正懶洋洋地趴在山洞的角落裡,視線逡巡一圈後,卻沒看到那個熟悉的捲髮小姑娘的身影。
“春藻呢?”
“她不在。我沒通知她。”
謝玉芝站起身,白皙額頭上沾着的汗珠在盛夏的陽光中閃爍,她朝着自己慢慢走近。
“現在,這裡只有我和你。”
“只有你和我……嗎。”
謝玉芝穿着一身雪紡連衣長裙,胸口處有大大的蝴蝶結,裙襬一直到小腿處,露出雙臂和鎖骨處的大片肌膚。當她靠近自己的時候,燕景行嗅到了優雅的淡淡芳香正朝自己涌過來,彷彿正身處花圃之中那樣將他包圍。
燕景行下意識低垂眉眼,視線盯着地面,都有點不太敢擡頭去看她了。
自從昨天以來,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就老是想起謝玉芝的臉;而且兩人本來就很熟悉彼此,於是在男孩腦海中想象出來的她還相當具體和清晰,往往是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這種事情自然不可能和任何人講;而在真的當事人面前,無端的想入非非帶來的更是隻剩下羞恥感了。
萬一玉芝她壓根沒這個意思呢?豈不是顯得他自作多情……
“景行,怎麼了?”
“嗯,什麼怎麼了?”
“你爲什麼不肯擡起頭來看我?”
謝大小姐的聲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響起,那輕輕柔柔的腔調像是擁有某種魔力,一個勁兒地往他耳朵裡面鑽進去。
“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謝玉芝感到困擾,有些擔憂地問道。
“沒有!”
燕景行立刻擡起頭來否認,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道:
“呃,是我的問題,和你沒關係。”
“你的問題?哦……”
謝玉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是說你有心事嗎?”
“差不多……”
“什麼心事?能和我分享一下嗎?說不定我能幫你分憂。”
她湊得自己更近了,整張臉幾乎要貼到他的身上,嘴脣間吐出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脖子上,皮膚直接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事兒怎麼能和你說?本來就和你有關啊……
燕景行急得面紅耳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過就在這時,他突然心念一動——
他擡起頭,凝視着謝玉芝的眼眸。
在那雙沉靜如湖面的瞳孔深處,他確信自己看到了某種不確定和遲疑,和淡淡的羞意。
那不是被映照出來的他的眼神,而是來自謝玉芝內心涌動的情緒,竟和自己如出一轍。
“……你明明知道的。”
他的心情突然一下子變得平靜下來。
無論獨自一人悶着腦袋思考多長時間,都不如和那個令自身苦惱的對象直接見上一面。
直到與謝玉芝面對面凝視彼此,燕景行才明確地意識到,絕不是我想多了,也不是叔叔想多了。
因爲玉芝她很聰明,不會做會讓人誤會的事情。換而言之,一旦被自己察覺了,那就不是誤會了——
少年勇敢地凝視着她的雙眼,直到少女玉頰泛紅,這回輪到她不自在地側過臉。
“你……你這麼盯着我做什麼?”
“我在等你開口,玉芝。”他回答道,“你把我叫來這裡,是有話要對我說吧?”
“……嗯,是有話對你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半分鐘,也許是半個世紀——兩人間醞釀的沉默在夏日豔陽中被拉伸和延展,像懸掛在洞口鐘乳石上的一滴水珠墜向大地。
直到燕景行聽見謝玉芝吸了吸鼻子,然後聲音輕柔地對自己說:
“燕景行,我們……要不要考慮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