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天空如幕布一樣籠罩着整個城市。城市在燈光的點綴下,繁華而喧鬧。
不遠處的小廣場上,廣場舞大媽們正扭動着豐滿的軀幹跟隨着《最炫民族風》的節奏。那勁爆的音樂穿透了夜色,放肆地襲擊着祥子的耳膜。
祥子有點討厭這擾民的聲音,有多少個夜晚,極度睏乏的祥子被吵的輾轉反側。
傍晚的時候,祥子的英勇事蹟傳遍了公司,雖然公司人不多,也就十幾個人,但在強娜的描述中,祥子足以英勇的媲美蜘蛛俠和蝙蝠俠這樣的神奇人物,從壞人手裡解救了她。又是一個傳奇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最後老闆說道:“英勇是好的,最後可不能變成盲目的逞強,以後遇到這種情況,把錢給他們就是了,還是自己的命重要。”
祥子覺得老闆說的有道理,當時祥子也是這麼想的,破財免災。可是劫匪猥褻強娜讓自己實在是看不下去。可祥子不能說,雖然劫匪最後沒有得逞,可這對強娜的名聲不好。
老闆走後,強娜衝祥子吐了個舌頭,低聲笑道:“別聽他的,他就是個膽小鬼。”
“對,他就是怕死。”
“對,祥子,我們就喜歡你這樣的大英雄。”
······
在幾名女同事七嘴八舌的讚譽中,祥子只能是無奈的笑了笑。三個女人一臺戲,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她們唱戲的時間了,她們從我們這個開放式小區的安全性聊到了國家的安全戰略。
七點鐘,還是小區那條水泥路,昏黃的燈光依舊,祥子按照約定的時間準時到了,這裡就是昨夜遇見石頭的地方,祥子有些忐忑不安。石頭不在,難道他不來了,祥子有些焦急。
等了一會兒,從不遠處走來一個黑影,嘴裡叼着煙,由於是揹着光,祥子沒有看清他的容貌,看到的只是他嘴上那夜色中的一點菸火,對方走到離祥子幾米處,丟過來一個東西,祥子順勢接住,一看是自己的錢包,祥子再打開錢包,仔細的看了看,什麼都沒少。對方也沒說話,只是悠悠的吸着煙,很快那根菸就抽完了,同時祥子也檢查完了錢包。
對方淡淡的說:“找個地方聊一下吧。”
“好。”祥子沒有猶豫,對方把自己的錢包還回來,說明對方沒有什麼惡意。
來的人正是石頭,石頭帶着祥子找了個大排檔坐了下來。這個時候祥子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石頭的樣子,讓祥子是大跌眼鏡,因爲石頭身上除了容貌,很難再找到他過去的影子,祥子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的石頭,一頭蓬鬆的黃毛,腦袋上還有一道顯眼的刀疤,上身穿着一件汗衫,露出的胳膊上紋着一隻猙獰的狼頭,下身穿着一條牛仔褲,上面盡是破洞,腳上穿着一雙皮鞋,但是沒有穿襪子,也許是由於長期吸菸的緣故,一口的黃牙,說話時帶有一股燻人的菸草味。
石頭意識到祥子用詫異的眼光看着他,他給祥子倒了杯啤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自嘲的笑了笑,道:“怎麼?不認識了?”
“是有點不敢認。”祥子老實說道。
石頭又飲下一杯啤酒,淡淡的說道:“是啊,石頭這個名字,好久都沒聽人叫過了。”
“你出了監獄之後,到底去哪了,王穎到處找你,可把她急壞了。”祥子問道。
“昨晚你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回去之後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我在看守所的時候,你當時和馬教授還有王穎姐姐一起來的,姐姐她現在怎麼樣?”石頭詢問道。
“她很好,不是,你倒說說這些年你都去哪了,怎麼跑到浙江來了?怎麼變成了這樣?”祥子好奇道,好奇是什麼的經歷讓他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石頭淡淡的述說着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像是述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不過祥子卻從他那平淡的語氣中聽出了他內心的悸動和不甘。
石頭出獄之後,學校回不去,家也回不去了。他羞愧的難以面對那些曾經愛過他的人,他對不起把他當親孫子的馬教授,對不起那日夜操勞的父母,沒想到自己害的馬教授心臟病突發,害的自己體弱的老孃一命嗚呼,害的把名聲看的比命還重要的老爹在村裡擡不起頭。
想到這些,他痛不欲生,他偷偷的跑到馬教授的墓前大哭了一場,然後又回到了老家,石頭說他永遠都忘記不了那一天。
那天,黃昏的太陽染紅了村裡連綿的山頭,山上的樹木鬱鬱蔥蔥,鳥鳴獸嗥,這美麗的黃昏圖,石頭從小看到大,是心中最美麗的風景,而今天石頭覺得這片風景再也不屬於他。石頭爬上一座小山崗,站在小山崗上歇息,由於兜裡沒有錢,他已經走了三個小時,才終於走到了這裡。坐在小山崗上看下去,不遠處煙雲籠罩着一片小村莊,那就是石頭的家鄉,可石頭不敢回去,他不是怕老爹會打斷自己的腿,他是怕看到老爹那絕望的眼神。
石頭就這樣坐在山崗上,一動不動的望着這片生他養他的地方,依舊是那麼美麗。
夜色漸濃,坐在這裡都能聽見人們驅趕着家畜迴圈回籠的聲音,那聲音彷彿是塵世間最美的天籟。夜風十分寒冷,尤其是這深山的夜風,帶着瘮人的寒意,記得村裡的老人說過,被這夜風凍着,不及時驅寒,都會落下永久的病根。石頭像一塊石頭似的,坐在山崗上,感覺不到一絲寒冷,他在等,等入夜,等那天空就像染了濃墨,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
天終於是暗下去了,黑夜中只看得見遠處村莊裡幾盞昏黃的燈火微弱的在黑暗中搖曳,只聽得見村裡的犬在互相呼應地吠叫着。
石頭站起身來,黑夜中,根本就看不見路,他不顧一切的向前摸索着,手被石頭劃破了,膝蓋也被磕破了。石頭感覺不到疼痛,他只知道一定要爬到對面那座山丘上,那座山丘是村裡的墓地,村裡死了什麼人都要埋在那座山上。
現在那座山上,又有一座新立的孤墳,土還是新的,那是石頭老孃的墳。石頭在黑夜中歷盡千辛終於是摸索到墳頭。連個墓碑都沒有,石頭知道以老爹的剛烈的性格,肯定是不會給老孃立碑的,因爲立碑要刻上後人的名字,石頭的名字石磊現在是沒資格刻在石碑上了,他的名字現在在整個村都是個恥辱,所以也沒有立碑的必要了。
夜鴉在不停的“啞啞”的哭訴,聲音特別難聽。石頭爬在墳頭,淚水像決了堤的洪水,可石頭不敢哭出聲音,因爲這寂寥空曠的夜色中,聲音會在這個窩谷裡迴盪,石頭怕村裡的人聽見,只能是爬在土裡,低聲嗚咽。
石頭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由於疲勞和痛心,居然在這刺骨的夜裡,在這瘮人的墳山上睡着了。是村裡打鳴的公雞驚醒了他,醒來時,渾身冰涼,由此石頭現在還落下了病根,一變天,這渾身的骨頭就痠痛。當石頭睜開眼睛,天已微亮,可勤勞的莊稼人已經開始這一天的忙碌了。石頭知道不能再待了,他向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帶着愧疚離去。
離開家鄉的石頭心灰意冷,他想到了死,也許死對於當時的他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他選擇了大海,生長在深山裡的他,大海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裡,在書本里,他通過無數詞彙遐想過大海的樣子,他想死在波瀾壯闊的大海懷抱裡,這是他最後唯一的一點念想。他打零工掙了點路費錢就來到了浙江,沒想到的是在這裡,他碰到了一個人——三隻手。
三隻手,叫什麼名他不知道,石頭只知道他就是一小偷,道上客氣的人稱呼他一聲三爺。
三隻手是他那短短三個月獄期裡認識的人,當時三隻手流竄作案,在當地被抓了。在監獄裡,三隻手算的上門清路熟了,他看石頭老實,欺負他不少回。
三隻手帶着心灰意冷的石頭進了黑道,石頭是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這正是他的可怕之處。很快石頭那兇,狠,辣的聲名在道上就漸漸傳開了。他在道上也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就是“疤子”。這源於他頭上有一道駭人的刀疤,這是在一次鬥毆中,對方人多勢衆,被人狠狠的砍了一刀,當時,被砍的頭破血流的他,揮舞着砍刀,像一個戰神一樣,衝在最前面,最後身中十幾刀,像個血人,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嚇的對方屁滾尿流。
石頭沒有死在大海,卻成了道上一座人見人怕的死神!
石頭現在也沒什麼工作,就是替人看場子,過着刀尖舔血的生活。不過石頭卻很知足,也許是這種痛能夠讓他暫時的忘記以前的痛。一個是痛在肉體,一個是痛在心靈。
替人看場子,每個月錢不少,可這不夠石頭揮霍,那天晚上,他和三隻手去本地最有名的娛樂場所新天地大肆揮霍,出來兜裡一分錢都沒有,碰到了祥子和強娜,就想打劫弄點錢花花,所以纔有了昨晚那一出。
石頭一邊說,一邊喝着酒,彷彿酒精能平復他那躁動的心情。
看着石頭現在的樣子,祥子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這是那個品學兼優的大學生嗎?這是那個馬教授眼中的驕子嗎?這是那懦弱勤勞憨厚的石頭嗎?把石頭造就成今天這個樣子,是誰的錯,就是他一個人的錯嗎?
祥子心裡堵的慌,操起一瓶啤酒,酒是不能熄滅怒火的,酒反而能點燃怒火。
時間能改變一個人,這個世界也能改變一個人,憨厚的石頭就是兇狠的疤子,老實的石頭就是讓人膽寒的疤哥。這讓人難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