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如果愛,請深愛
喬伊念微微愣了一下,不着痕跡地將目光從他的身上收回,低着頭,眸色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也想拋開一切跟他回家,也想忘掉父母的死,可是她做不到,怎麼都做不到,她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偏偏,每個晚上她都會夢到小時候,夢見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美滿地生活在一起。突然,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荒野裡,到處都是枯黃的野草,風聲嗚嗚地在耳邊呼嘯着……
她大聲地呼叫,即使扯破了嗓子,也沒有人答應她,漸漸的,她變得很害怕,整個人蹲下來,嬌小的身體蜷縮在一起,她在等待着,等待着有人能夠將她從這一片空曠的荒野帶走。可是,她等不到有人發現她,她就已經從夢裡醒過來了。
那樣的夢境,她記得一清二楚。
如果愛,請深愛。
可是,愛情需要勇氣,需要深愛的勇氣,她連想念他的勇氣都快失去了,哪裡還有深愛的勇氣?
微揚起精緻的下顎,喬伊念扯了扯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淡淡地問道:“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蘇鬱眸色一暗,眉心緊緊地擰在一起,?就算他不在意,可是她呢?她終究是忘不了一些事情吧!
“念念,爺爺想你了,如果有時間的話,跟我回祖宅看看他,好嗎?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我還沒來得及告訴爺爺,爸爸的離去對爺爺的打擊很大,這幾天他心情一直都不好,我想,如果你能去看看他,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喬伊念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蘇鬱以爲她會拒絕的時候,她竟然答應了下來,“好,我跟你回祖宅看爺爺。”
他愣了一下,隨即勾了勾脣角,斂下眸中的那一抹異樣。
一時之間,狹小的車廂裡又安靜了下來,午後的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一覽無餘地照射下來,透過擋風玻璃窗,在他的臉龐落下一片模糊的光影,柔和他冷硬的臉部線條,也柔和他深邃的雙眸。
“放在茶几上的離婚協議書,看到了嗎?裡面寫得很清楚,屬於你的東西我一分沒拿,我只拿走了自己的東西,如果你不相信的話……”終究,她還是說到了重點上,如果他沒有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沒有將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交給他的律師,那麼現在他還是她的丈夫,而她也是他的妻子。
蘇鬱眼眸一眯,不由得緊緊蹙眉,心裡頓時一陣煩躁,語氣也變得黯然:“喬伊念,你就這麼着急跟我劃清界限嗎?跟我在一起你就那麼痛苦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麼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如你所願!”
“嘁——”一陣刺耳的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來的聲音,疾馳中的黑色悍馬立刻停在了道邊。
喬伊念一時沒注意,整個人朝前傾去,幸好一上車就係好了安全帶,要不然的話,她的額頭肯定就撞在擋風玻璃上了。驚魂未定,耳邊卻想起他淡漠而又疏離的聲音,喬伊念冷笑一聲,打開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冷清的街頭,寒風肆意,幾乎沒什麼行人,道路上的車輛也極少,偶爾有一二輛私家車疾馳而過。
她緊了緊毛呢大衣,安靜地站在路邊,等待出租車駛過,有風拂過,穿梭在城市的每一條街巷,從她的眼前掠過,凌亂了她的髮梢,也亂了她的心事。
蘇鬱緊緊地擰起眉心,目光的焦距透過車窗落在她的身上。他忍不住握起拳頭,重重地打在方向盤上,終究是從車裡走出去,他又怎麼捨得將她一個人扔在街頭,只是她實在太可惡,偏偏要惹得他生氣才舒服。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出租車經過,喬伊念輕輕地咬了咬紅脣,打算過了馬路再說。突然,一輛小跑車從路的盡頭疾馳而來,蘇鬱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伸手,用力地抓住她的皓腕,一把將她拽入了自己懷裡,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抱着她,生怕下一刻的時候,她就會消失在他的眼前。
喬伊念微微皺眉,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卻又怎麼都推不開他。她不經意地擡起頭,他的臉色一片蒼白。
“活膩了,是不是?”那小跑的司機停下車,不滿地罵了一句。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麼,任由他緊緊地抱着她,她一直都沒有作聲,或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
良久,他才鬆開了些,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貼在她的耳際,將一縷落髮別在耳後。喬伊念低着頭,她不敢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太過於灼熱,她在害怕,害怕被他灼熱的目光燙傷,也害怕他看穿她心底深處的脆弱。
“傻瓜,你走路不知道看車的嗎?”他心疼地教訓她,眉心緊緊地擰在一起,就像是一團亂了的麻花。
喬伊念輕輕地咬着脣,嘴角扯了扯,強迫自己擡起頭來,漾出一抹清淺的笑容,明媚得如同這個季節的陽光。然後眼眶裡凝聚着的淚水撲簌撲簌地滾落下來,沒有絲毫的預兆,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
他的心,猛然一揪,就像是有什麼重物狠狠地砸下,漫無邊際的痛意就像是瘋長的蔓藤一樣,蔓延至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狠狠地打我一頓,好不好?”蘇鬱不由得擰起眉心,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裡。
他低下頭,一寸一寸吻幹她臉頰的淚痕……
他的脣微涼,軟軟的,落在她的眼角,她的臉頰,有微微酥癢的感覺。她想要躲開,卻根本就無法掙脫他的束縛,她的臉頰泛紅,就像是火燒一樣,燙得厲害。喬伊念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也無法拒絕,她說過的,如果有一天她想要離開,他一定要將她留住,如今他正在努力地實現自己的承諾。
粗糲的指腹緩緩地掠過她的眉,她的眼……最後停留在她的嘴角,來回摩挲着,愛不釋手。
“傻丫頭,是你先招惹我的,現在又想要我放手,怎麼可能呢?”蘇鬱低着頭,一雙漆黑的瞳孔如化不開的濃墨一般,流轉着瀲灩的波光。
他的雙手輕輕地捧着她的小臉,眸中漾起一絲笑意,柔聲說道:“忘掉那些不開心的,我們重新在一起,你不是一直都說,我沒有追求過你嗎?那就從現在開始,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像所有的情侶一樣,從最開始的地方,一直到我們生命的盡頭,好不好?”
“嗚嗚……”喬伊念又忍不住地哭了起來,趴在他的懷裡,怎麼都不肯擡起頭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任由她輕聲抽泣着,他輕輕地抱着她,漆黑的雙眸掩入一片深邃中。
是不是陷入了愛情中的女人,都喜歡用眼淚來詮釋內心的悲喜?她想就這樣撲在他的懷裡大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全都涌上心頭,這幾天,她一直都安靜地待在房間裡,一幕幕的過往,猶如**十年代的黑白電影,在她的腦海裡閃過,最後全都只留下一個關於他的畫面,色彩飽滿,顏色豔麗。
他的胸口一片潮溼,隔着衣物,依舊感覺到灼熱的溫度。
“小傻瓜,這幾天我一直都在忙爸爸的葬禮,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去的,所以我沒有去找你,同時我也想讓你一個人安靜幾天,讓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思,如果你真的已經不愛了,我會放你離開,可是如果還愛着,我就會拼命地留住你,我不想再一次錯過了,更不想讓自己陷入無盡的後悔中。”
喬伊念緩緩地擡起頭,安靜地i凝視着他,眼角還掛着淚水,輕輕咬了咬紅脣,心裡有很多的話想要說,可是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是她太任性了,分明跟他沒有關係,可是她偏偏想要用離開來懲罰他。
“好啦!別哭了,你要是再哭的話,一會兒爺爺看到就該以爲我欺負你了。”蘇鬱薄脣微微勾起,一雙深邃的鳳眸暈染了些許的笑意。
喬伊念臉色一紅,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連忙低下頭去,心底深處驀然涌出一股暖流,緩緩地包裹着她凌亂而糾結的心緒。
“你本來就欺負我了。”她小聲地嘀咕着。
聽到她不滿地聲音,蘇鬱不由得一笑,透着幾分狡猾,寬厚的掌心蓋在她的頭頂,輕輕地揉了揉。
其實,愛情很簡單,不過是你情我願四個字而已。
她一直喜歡他,十年之久,而他,也喜歡她,雖然時間很短,可是愛情跟時間一點關係也沒有。世上有那麼多分道揚鑣的情侶,即使在一起十年,也同樣會毫不猶豫地分開,所以愛情與時間無關,只通往內心。
蘇家祖宅。
這是喬伊念第一次這裡遇上沐雲帆,他們之間沒有絲毫的尷尬,相見,如親人一般,彼此有默契地相視一笑。倒是沐歆藝,見到她跟着蘇鬱走進來,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只差沒從眼眶裡掉出來了。
她立刻把喬伊念拉到一旁,湊到她耳朵旁,小聲地說道:“念念姐,你跟阿鬱哥哥,你們倆……”
“嗯,我們是夫妻,合法的那一種。”爲了不讓沐歆藝想歪了,喬伊念一本正經地回答她的疑惑。
只聽到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撇撇嘴,說道:“我原本還想讓你當我嫂子呢!看來我哥是沒戲了。”
呃,喬伊念嘴角忍不住一抽,又瞅了一眼坐在沙發上交談的蘇鬱和沐雲帆,訕訕地說道:“歆藝,你想多了,我跟哥只是好朋友。”
“鬼才相信什麼好朋友呢!反正我哥肯定喜歡你。”沐歆藝不屑地嘟着小嘴。
喬伊念抿抿脣,忽又想起什麼,眸中一閃而逝的狡黠,她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說道:“那你呢?是不是對佟昕有那麼一點意思?對千萬別跟我說,你根本不喜歡他之類的話,因爲周小雅告訴我,你沒事就往伊卡跑,我們伊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原創服飾店外加工作室,你好歹都是鋼琴王子的親妹妹,我就不明白了,除了佟昕之外,伊卡還有什麼可以吸引你。”
“噓——”生怕她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沐歆藝連忙做出噤聲的手勢,臉頰微微泛起一絲紅暈,卻又無奈地咬着嘴角,“念念姐,你猜的沒錯啦!我是喜歡他,可是該死的佟昕根本就不愛搭理我。”
她又哼了一聲,語氣越發的氣憤:“能讓本小姐喜歡,那是他的榮幸,可是他竟然敢……”
“是不是那小子特高傲?而且特吝嗇,跟你說話的時候,連正眼都不瞧你?”喬伊念笑米米地說道,她也算是看着佟昕長大的,那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對陌生人太冷漠了一些,如果沐歆藝真的喜歡上他……
“嗯,我每次去的時候,他要麼在畫圖,要麼在修改樣稿,跟他多說一句話,他就蠻不講理地要我離開。”
“下次我見到他,肯定會好好說他一頓的。”
“念念姐,是不是因爲我太主動了,所以他不喜歡我?”沐歆藝抿着脣,微微嘆了一口氣,一臉無奈地說道,
主動?有她主動麼?喬伊念莞爾一笑,她喜歡了蘇鬱那麼多年,可是他才喜歡上她,可是她卻能感覺得到,他對她的喜歡,一定不會比她少。微微擡眸,她透徹的眼眸裡映着他的側臉,深邃而又俊美。
“不會的,當他發現你的好,他一定會喜歡上你的。”
“真的嗎?”
“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
……
“少夫人,老爺子讓你去一趟書房。”管家李伯走過來,一臉恭敬地對喬伊念說道。
喬伊念微微一愣,眸中閃過詫異,老爺子單獨找她做什麼?雖然已經得到老爺子的認可,但是最近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總讓她心裡隱隱擔憂。蘇鬱說,老爺子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其實她一點都不相信,以老爺子的眼力,有什麼可以瞞過他的眼睛?更何況,不管怎麼說,蘇千里都是她的公公,她作爲蘇家的兒媳婦卻沒有參加公公的葬禮,在不知道真相的人眼中,是怎麼都說不過去的。
她斂了斂心神,又瞅了一眼蘇鬱,然後笑着應了一聲:“嗯,我現在就去。”
“少爺,您別擔心,老爺子不會把少夫人怎麼樣的。”看出蘇鬱心裡的擔憂,李伯忍不住開口說道。
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櫺斜射進來,地板上投落一格一格斑駁的光影,微隙的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喬伊念走進書房的時候,老爺子剛好寫完最後一筆,白色的宣紙上落了蒼勁有力的四個大字——上善若水。她雖然沒有特意練過毛筆字,但是欣賞還是會一點,老爺子的字如行雲流水一般,?所到之處力透紙背,不過她也只能在心裡讚歎,在沒有摸透老爺子的心死之前,她可不敢隨意出聲。
“來了!坐吧!”老爺子隨意地說道。
“爺爺,您找我找事兒?”喬伊念抿抿脣,努力地擠出一絲笑意,老爺子看似隨意,其實透着一股讓她退怯的壓迫力。
老爺子放下手中的狼毫筆,銳利的雙眸掃過她的臉龐,淡淡地說道:“念念,你覺得爺爺這幅字寫的怎麼樣?”
喬伊念嘴角一抽,老爺子該不會是特意找她來評字的吧?可是老爺子有命,她不敢不從,起身,幾步走過去,目光落在那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上,她想了想,卻還是說道:“爺爺,您這是真要我評嗎?”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老爺子不鹹不淡地扔給她一句話。
“要我說的話,您這幅字寫得很好,蒼勁有力,有根有股,不過……”說到這裡,她突然話鋒一轉,擡起頭,透徹的眼眸毫不畏懼地望向老爺子,笑吟吟地說道:“您寫最後一筆的時候,可能心緒不寧。”
聽他這麼一說,老爺子立刻就笑了起來,“念丫頭,我總算是知道阿鬱爲什麼會喜歡上你了。”
“爺爺,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喬伊念有些受寵若驚。
“你這丫頭,要我說什麼好呢?如今阿鬱的父親過世了,他們上一代人的恩怨也應該告一段落了,你跟阿鬱……應該有屬於你們的幸福,而不是揹負着父母的恩怨,你那麼聰明,應該知道阿鬱對你的感情。”
老爺子微微嘆了一口氣,在梨花木椅上坐了下來,陽光從窗櫺穿透進來,落在老爺子斑白的發上,落在他滄桑的容顏……這是喬伊念第一次仔細地打量老爺子,經歷過殘酷的戰爭,也經歷過是非不分的文、革,大起大落,他的雙眸裡充滿了智慧,可是儘管如此,他也只不過是一位年邁的老人。
蘇千里的死,老爺子應該很傷心吧!畢竟那是他的兒子,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世上最悲傷的莫過於此了。
“爺爺,我知道的。”她走過去,輕輕地給老爺子捶着肩,眼眸微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