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番外1修羅場1

那一日嶽成瑜與洛少瑾分開以後,遣人去傳播謠言,又遣了個僕從回家按他的吩咐遣散姬妾,自己修養好了便一路南下。

因爲柳隨風和薛暮雲兩人還去了金家退婚,所以兩撥人到達薛家所在的雪城時,是差不多的時間。

雪城靠南,即使最冷的冬天,也鮮少下雪。

但從來沒有人覺得此城名不符實,因爲雪城的雪,指的是楊花雪。

陽春三四月的時候,滿城柳絮楊花,紛紛揚揚如雪。十里桃花堤,滿城楊花雪是雪城出名的景緻。

可是嶽成瑜顯然來晚了。

連日的陰雨連綿,山路泥濘,馬車難行。

這一日眼看就快到城門,突然又下起了暴雨。

嶽成瑜問了路程,知道天黑前一定能趕到雪城,反倒不急着趕路了,看到驛道邊十里亭,吩咐侍從停了馬車休息一下。

剛坐定,就看到雨中兩騎飛馳而來,一人猛然勒住馬,衝前面那飛奔而去的人喊着什麼。

前面那人勒住馬頭回轉過來。

兩人指着十里亭,似乎商量了什麼,最後在遮蔽處繫了馬,一起進了亭子。

這兩人正是薛暮雲和柳隨風二人。

嶽成瑜自然是不認得他們的。

這兩人連蓑衣都沒穿,從頭溼到尾,狼狽的緊。

嶽成瑜往旁邊挪了挪,沒打算搭理這兩個人。

柳隨風看到先他們一步坐在亭中一看就不像武林人士的病弱貴公子,也只是點了點頭,沒興趣攀談。

兩撥人各自佔了亭子的一邊,互不打擾。

“表哥,這什麼鬼天氣,眼看到家了,弄了這一身溼。讓我娘見了,又要嘮叨了。”薛暮雲抱怨了兩句,打開包袱,發現裡面也全溼了,更糟糕的是包袱裡還有大團大團的紙,上面的字跡被水暈了,全染到衣服上了。

柳隨風皺了皺眉,“天天寫信,哪兒有那麼多話要說。”

薛暮雲抿了抿嘴,低頭沒說話,卻手忙腳亂的將信紙攤在石桌上晾。這裡面不僅有他沒來得及寄出的幾封信,更多的是洛少瑾給他的回信。

柳隨風也不再說話,略有些鬱悶的坐下運內力弄乾衣裳。

這一路上,柳隨風跟薛暮雲這對一向親密無間的表兄弟,有了些嫌隙。提到關於洛少瑾的話題,總是會有點彆扭。

柳隨風的性格也算得上是溫柔體貼,但是他心裡存了太多的事情,能分給兒女私情的就太少。

而薛暮雲就不一樣了,懵懂少年第一次動心,對方心有所屬,又無可奈何的分別,這一路上真是日思夜想恨不得迴轉過去陪着洛少瑾。

一路走來,薛暮雲不僅每日裡寫信,偶爾逛市集時也會買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寄給洛少瑾或者留着等她到薛家的時候送她。

開始的時候柳隨風還不覺得什麼。

路途遙遠,往來不便,信寫出去,很久以後才能收到回信。

他的性格又不像薛暮雲那般飛揚跳脫,什麼話都能寫。於是寫了幾日,便不再寫。

可是開始收到回信的時候,柳隨風纔開始覺得有些不舒服。

洛少瑾就算對薛暮雲不是每信必回,卻也算是鴻雁往來頻繁,而大約是收到的柳隨風的信便少,她回的也就少,就算是回,也大多中規中矩的。有時候看着薛暮雲捧着信一臉傻笑,柳隨風就有些醋意。

還有那些小玩意兒,洛少瑾收的多了,便也會回寄一些。

有時候是稀奇古怪的東西,有的時候是一些地方特產,甚至有些寄到的時候都已經壞掉了。

洛少瑾寄的時候沒想那麼多,一方面因爲柳隨風沒有給她寄東西,另一方面柳隨風也不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於是基本都沒有柳隨風的份。

柳隨風並非真的一點沒動心。有些感情,明知道希望渺茫,不可能開花結果。可是如此快的見到預料成真,心裡難免不是滋味。

在金家退了婚以後,看到以前俏麗端莊的未婚妻如今的慘狀,他更是沒了心情。 шшш¸ тTk án¸ C 〇

薛暮雲對洛少瑾的情愫直白熱烈,迫不及待的想宣告主權,柳隨風再理智,心裡也有疙瘩。

於是兩兄弟就這樣彆扭了。

兩兄弟這廂彆扭着,那廂正在看雨的嶽成瑜無意間回眸一掃,看到桌上那被暈的亂七八糟的字跡,眉頭便是一皺。

忍不住擡頭仔細看對面這兩個人。

年長的是柳隨風,年少的是薛暮雲?長得是不錯。嶽成瑜不動聲色的別過臉去,風吹着雨絲沾溼了他的衣袖,他微微咳了兩聲,喚一旁的侍從,“阿壽,把車裡的爐子拿出來,幫兩位公子烤乾衣服。”

他病體沉痾,要長期溫養,就算是在旅途中,車裡也備着齊全的東西隨時可以熬藥。

柳隨風與薛暮雲一愣,不明白剛纔還一副冷淡模樣的貴公子怎麼突然殷勤起來。不過眼看人家家僕已經麻利的拿出爐子升起了火,他們兩個也樂得脫下外衫靠上去烘烤。

雖然有內力,但一時半會兒想要弄乾衣服也不容易,在亭子裡站了這麼久了,兩人的衣裳仍在滴水。

“多謝。”柳隨風拱手。

薛暮雲脫了外衫,草草的烤了烤,又去擺弄他那些寶貝信去了。

嶽成瑜淡淡瞟了一眼,溫和的笑了笑,狀做閒聊的說:“這些信,是姑娘寫的吧?雁足傳書,魚傳尺素,唯有相思難寄。這姑娘看來跟公子十分要好啊。”

嶽成瑜暗暗觀察薛暮雲的表情,同時也沒錯過柳隨風瞬間僵硬的背影,心下有數。

薛暮雲聽了這話心裡歡喜,欲蓋彌彰的否認,“公子誤會了,只是普通朋友罷了。”

“普通朋友?”嶽成瑜愣了一下,“那倒是我唐突了。這麼多的信,公子又如此寶貝,我以爲……咳咳……”

有些話點到也就罷了,嶽成瑜沒有說下去,咳嗽了片刻,似乎是覺得尷尬,雨勢稍歇,便吩咐家僕上路了。

“公子,我削斷了他們的馬繮。”阿壽小心翼翼的稟報。

嶽成瑜靠在車裡,對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不置可否。

阿壽緩緩鬆了口氣,知道這次馬屁沒拍錯。

洛少瑾給嶽成瑜打通經脈的時候,阿福阿壽兩個家僕看到自家公子奄奄一息的模樣,對洛少瑾頗爲不滿,背後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從那以後,自家公子對他們就沒好臉色,阿福被打發回家遣散姬妾去了,留他一個人提心吊膽察言觀色。自家公子以前喜怒無常,心思卻好猜,如今到越發的讓人摸不透了。

好在能被選來伺候公子的,都是機靈的人。時間久了,他多少能摸到一點公子的脾性。

嶽成瑜坐在車裡,單手支頜,略有些苦惱。洛少瑾的心思他不敢強掰,激起熊孩子逆反心理,她真鬧着要嫁柳隨風也不是不可能。可柳隨風這邊,若是利用薛暮雲來逼退柳隨風,會不會引狼入室?

雨終於停了,薛暮雲收起他晾的半乾的寶貝信,上馬趕路。

他略有些心不在焉,跑了兩步見柳隨風還落在後面,就提緊繮繩減速,回頭看柳隨風在磨蹭什麼。

結果這一使力,繮繩猛然崩斷,他一時沒防備被向後掀翻,硬生生的在空中靠腰力翻了個跟斗,才平穩落地,回頭一看,柳隨風手中也握着斷掉的繮繩。

“是剛纔那人!”

“追!”薛暮雲臉色一變,都到自家門口了,還被人算計了去,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兩人騎術不錯,此時有了防備,縱然沒有繮繩,亦能御馬自如。

嶽成瑜的馬車比不得兩人輕騎快馬,何況他也沒打算避開。

兩撥人在雪城城門口再次遇上。

柳隨風橫過馬身攔住了馬車,薛暮雲在後面一把撩開了車簾,錚然拔劍指住車裡的人,冷冷問:“你是什麼人?”

城門口的衛兵自然認出薛暮雲的身份,遠遠站着也不來干涉。

柳隨風略皺了皺眉,覺得薛暮雲有些衝動了。對方挑斷馬繮而非下毒,顯然目的不是與他們爲敵。

然而柳隨風尚未開口,就見馬車裡被劍指住的病弱公子,從容的下了馬車,淡淡的說:“在下嶽成瑜。”

柳隨風微愣,到嘴邊的規勸嚥了回去。此人是嶽成瑜,洛少瑾急匆匆與他們告別去尋的那個嶽成瑜。他與洛少瑾見過面了?剛纔那狀似無意的幾句話看來是有意的挑撥了。謠言比人跑得快,關於岳家少主和魔教聖女的故事,柳隨風和薛暮雲也已經有所耳聞,薛暮雲還爲此砸了家茶館。

薛暮雲直接不客氣的抖了個劍花,長劍在嶽成瑜頸側開了個口子。

爲什麼還是薛暮雲在出頭?嶽成瑜瞥了一眼旁邊的柳隨風,蹙了蹙眉,冷冷地對薛暮雲說道:“公子好劍法,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實在是佩服的緊。”

“手滑。”薛暮雲面無表情的打量他,眼神裡的敵意毫不掩飾。但是終究,收回了劍。

“少爺!”嚇呆了的家僕此時才反應過來哭喊着滾下馬車。

嶽成瑜一腳把阿壽踹到一邊,伸手抹了一把頸子上的血。這些舞刀弄槍的莽夫!不過這一個,多少還有點赤城可愛,無動於衷的那個才真是更讓人看不上。

不遠處的城門官對薛暮雲的暴行視若無睹,薛暮雲長劍雖然收回了,卻並未入鞘,拿着一塊白布擦了擦劍上的血跡,然後嫌棄的扔掉了白布,彷彿他的血有多污穢似的。

嶽成瑜不動聲色,“兩位公子將我攔於此處,有何目的?”

“嶽公子挑斷在下兄弟二人的馬繮,有何目的?”柳隨風反問回來。

“二位可有證據?我比二位早到十里亭,先離開的也是我,我中間可有時間去挑斷二位的馬繮?”嶽成瑜嘴角扯出一絲譏諷的笑意,“無仇無怨,我又爲何要這麼做?”

柳隨風一愣,仔細看嶽成瑜。嶽成瑜風流,樣貌自然長的也是很好的。此時雖然病弱,但眉目清朗,風骨錚錚,被薛暮雲武力威脅着,亦不卑不亢,倒不似外間傳言的那般紈絝無用。

“呸,你又不需要親自動手!”薛暮雲不像柳隨風想那麼多,直言,“你挑釁我們,當然是因爲洛少瑾!”

“哦。”嶽成瑜尾音上挑,皮笑肉不笑地說:“你不提起我倒忘了,少瑾是向我提起了一位姓柳的公子,只是……你哪位?”

這真是往薛暮雲傷口上撒鹽了,薛暮雲心中酸的一塌糊塗, “你……”

“暮雲!口舌之爭無益。”柳隨風冷了臉,他們兄弟喜歡同一女子,此事尷尬,跟嶽成瑜逞口舌之利沒什麼意義。

“嶽公子,姑娘家的名字尊貴,不該這樣出現在你我口中。”

“你說得對。”嶽成瑜很大度點頭,“本也不是我先提起的。”

薛暮雲怒,“是誰讓茶館說書的編排那些故事的?”

嶽成瑜淡淡地說:“那是我與她之間的事,與你何干?”

“你……”薛暮雲再次要拔劍。

“暮雲!”柳隨風垂眸,制止了薛暮雲,臉色有些灰敗,“不要再說了,我們進城。”

他們前日已經接到薛家用特殊渠道加急送來的洛少瑾的信,信中對那些謠言做了解釋。只是解釋,並無一絲與嶽成瑜斷交的意思。

真慫。嶽成瑜在心裡冷笑。他們三個在這爭執洛少瑾的心意如何,的確是毫無意義。可是作爲一個男人,受這樣的激,怎麼可能不爭不鬥不血性?說到底,就是感情不夠深,所以不值得失去成年人的從容體面,爲一個心思不定的小丫頭難看的在大庭廣衆下撕打麼。

柳隨風要罷休,薛暮雲卻不肯,少年意氣,憑什麼他喜歡的姑娘與他無干?她不曾予他立場與他言辭交鋒,好在他手中尚有三尺青鋒。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若不爲胸中暢意出手,那這武功練着又有什麼意義?

薛暮雲也不再多費口舌,在馬上出手。劍未出鞘,似乎只是隨手一劈,嶽成瑜的馬車便整個摧枯拉朽般變成了碎片。拉車的馬受了驚,一路衝向城門,城門口等待入城同時遠遠看熱鬧的人頓時混亂了起來。

柳隨風徑自催了馬進城,對這些混亂看也不看一眼。

嶽成瑜站在馬車邊,紛揚的塵屑落了他一身,心裡並不在意。在這有官兵駐守的城門口,就算薛家是地頭蛇,也不可能做的太過。少年人的喜怒,真是……衝動啊。

薛暮雲催馬走了兩步以後,又調轉馬頭,並指用氣勁在地上畫了一條線,威脅:“以此爲界,你踏入雪城一步,我便廢掉你一條腿!”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策略,嶽成瑜咳嗽了兩聲,雲淡風輕的放狠話,“你倒是比你表哥有血性。我身體不好,不能練武,今日我且退一步;只是來日,這雪城是否還姓薛,那可不一定了。”

薛暮雲彷彿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笑話一般,嗤笑出聲,“就憑你?”

“四大世家雖立足武林,商業卻是根基。薛公子,要讓女兒家覺得你可靠,可不能只會舞刀弄槍,不如以三年爲期,我們在商場之上比試比試?”

薛暮雲有點拿不準嶽成瑜的虛實。薛家高堂尚在,薛暮雲雖然受寵,但他畢竟不當家。

“不敢就算了。”嶽成瑜輕蔑的笑了笑。

“你激我?”薛暮雲眯了眯眼睛,“我爲什麼要跟你比?”

“你若勝了,我就不再糾纏少瑾。”嶽成瑜說。

薛暮雲皺眉,“好,比就比,誰怕你!”

少年人真是莽撞,但又不失可愛。嶽成瑜笑了笑,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縱然你勝了,三年後她亦未必選擇你。”

薛暮雲瞪了他一眼,“那也與你不相干了。”

他再不想看這個可惡的人一眼,打馬回城。

嶽成瑜立在破碎的馬車旁,看着近在咫尺的雪城,終究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