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傾訴

墓園

出租車停在了郊外墓園。

顏妍和誠亞從出租車上下來。望着眼前長長的階梯。

二月早春,儘管陽光明媚,但還是才讓人覺得寒冷。難怪人們總說春寒料峭。

誠亞捧着一束純白色百合,帶着黑色墨鏡,黑色針織衫外穿着一件黑色夾克。硬朗而莊重地站在顏妍身邊。像是保護神一樣高大堅實。

顏妍同樣穿着黑色棉衣,一條深色牛仔褲,同樣是黑色大框墨鏡。寒風吹來,她將手揣進衣兜裡。心裡同樣是荒蕪忐忑。

芳草萋萋的景象倒映在鏡片上,零星的幾個祭拜的人影晃動着鏡片上的光影。

再過兩個月,這裡便會是草長鶯飛。到時候山花開滿每座墓前,躺在這裡的人會不會覺得沒有那麼孤寂?

顏妍咬了咬脣,躊躇了。竟不知道自己會如此緊張。

來過這個墓園好幾次。卻從不知道,在這裡躺着自己最親的人。

她的母親….那個生下她的女人…..那個給予她生命的女人……

顏妍閉上了眼睛,感覺有些酸澀。

這時,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攬過她的肩,像是在注入無限的力量。

“去吧,別讓媽媽等急了。”溫柔低沉的男聲在耳畔響起,伴隨着早春的寒風過境。顏妍睜開眼,倔強而欣慰地點點頭。

誠亞和顏妍穿梭在墓與墓之間的狹長小徑裡。根據走之前向沈立威要到的名字和地址,他們的視線準確無誤地望向遠方的墓碑。

顏妍走在誠亞前面,看着墓碑邁着急切的腳步。心理面忽然感到異樣,因爲眼底已經映入早前在沈立威那裡見過的媽媽的笑臉。

終於來到墓前。顏妍看見了那張和沈立威那裡一模一樣的照片。整個人也怔住了。

誠亞在墓前站定,彎下腰將手裡的百合放在墓前。擡眸端詳着墓碑上的女人。雖然,照片早已泛黃斑駁,但是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和燦爛無邪的笑容以及那對醉人的梨渦都是那麼歷歷在目,和顏妍如出一轍。

絲毫不用懷疑,這個女人就是顏妍的親生母親。她們長得那麼相像,包括那份陽光皎潔。可愛得讓人無法抗拒。

袁欣悅……

原來媽媽的名字叫袁欣悅。

誠亞看着照片上的女人,臉上浮現了淡淡地笑容,是哀思也是感激。

“媽媽。我叫徐誠亞!是靜妍的丈夫,您的女婿!今天是我和靜妍第一次來看您!”

“我們知道,您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

“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靜妍,因爲,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

誠亞淡淡地笑着,自顧自地沉沉開口。有風吹過,像是幸福的禱告。

顏妍聽着誠亞的話,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卻沒有勇氣再看向誠亞。這些愛的承諾,此時在她耳中是如此具有殺傷力。足以讓她崩潰不堪。

“誠亞…..”顏妍的嗓子有些哽咽,紅着眼眶,卻躲避了目光。

“恩?”誠亞淡淡地應着。

“媽媽的墓碑都壞了,你去後面跟管理方辦理一下修葺吧!我想跟媽媽說會兒悄悄話。”

誠亞皺皺眉,直覺有些擔心。但轉念又放棄了什麼,點點頭:“好。我很快就回來。就在這裡和媽媽說話,等我回來。”誠亞堅定地囑咐着。

“去吧。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顏妍也點點頭。

誠亞聽見她乖乖地承諾,也就放心地順着路向墓園管理辦公室走去。

顏妍看着誠亞背影遠去了以後才慢慢收回視線,落在墓碑上。

照片中,女人還是一臉溫柔的笑容,又帶着些調皮。彷彿是在嘲笑着顏妍。

@“媽媽!你好壞!你在笑我!”顏妍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委屈地像個孩子。

@“媽媽!你很愛爹地吧?你離開這麼久了,還會想念還會難受嗎?”

@“我知道爹地一直都好想你。我想等到他死的那天,都不會把你忘記,都會深愛着你…..”

@“媽媽!你是在笑靜妍膽小嗎?靜妍甚至都不敢抱着他跟他講靜妍好害怕,好害怕變成一個白癡,拖累他,最後丟下他…..”

@“媽媽,聽爸爸說你個勇敢的人。你能不能教教靜妍?靜妍根本就不敢想象,誠亞看着自己失去記憶最後變成植物人死去的場景…..”

@“媽媽,我想躲起來…..”

@“就算我知道我死了以後會有媽媽陪着我。可是,我還是好捨不得…..爹地還有誠亞….”

@“我好留戀這一切,我還有好多事好多約定沒有完成…..”

@“媽媽….你能保佑靜妍研製出解藥嗎?儘管…..除非有奇蹟….”

@“媽媽…..”

淚水模糊了所有的視線,顏妍抽泣着用手擦着淚水,卻在視線清晰的瞬間,瞧見了遠處正向自己走來的高大身影。

媽媽…..爲什麼…..我們鐫刻在彼此的心裡,卻總是要漸行漸遠?

誠亞走到了顏妍身邊,看着她已經哭成了淚人。心疼地將她攬在懷裡。沒有一句詢問,這樣的時候,他怎會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誠亞將頭扭向墓碑,望着上面溫柔笑着的女人,也覺得眼前一片酸澀。

這樣的場景,誰能無動於衷?

媽媽…..靜妍一定跟你說過她中毒的事了。

媽媽….我該怎麼辦?我不能讓靜妍離開我。我不能沒有她。

如果她死了,剩下我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我該如何獨處?如何面對接下來的漫長人生?

很多時候,死亡並不是痛苦地事情。活着,孤零零地活着,纔是最大的折磨和煎熬。

媽媽…..我和靜妍的路走得這麼艱辛。

爲什麼到頭來,還是看不見盡頭….

我要找到解藥!只有找到解藥才能讓靜妍活下來.不管怎樣,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放棄.

因爲…..這樣才能完成我們的約定……

對不起媽媽…..是我沒有保護好靜妍…..才讓她受到傷害…..

能不能保佑我,給我一次機會…..

讓她好好的呆在我的身邊…..一輩子……

如果,我們以前沒有那麼多顧忌,沒有活在仇恨裡,沒有被無謂羈絆,現在也不會這樣懊悔…..

媽媽….你現在是在嘲笑我們的傻嗎?

曾經的我們,明明可以在一起。卻因爲固執任性而讓那麼多原本可以甜蜜的時光變的掙扎。而現在,當一切明晰卻再也由不得自己…..

原來,最不應該等待的就是時間。就是別人給予自己答案。

誠亞微微溼潤了眼眶,仰起頭。不知何時,耀眼的太陽已經躲進了厚厚的雲層。像是不忍觀看一般,選擇了逃離。

誠亞看着灰濛濛陰沉沉的天空,俊臉微微動容,深邃的眼眸像浩瀚的大海一樣無際幽深。心裡憋着一口氣,堵到了嗓子眼。

他嘗試着張開薄脣,慢慢呼出那口幽怨也想呼出那口窒悶的狂躁。可是沉痛卻像酒精一樣開始進入血液,蔓延開來。

誠亞顫動着眉宇,閉上了雙眼努力平復自己。

一次又一次,到底有多少次了。他需要這樣鎮定到麻木。他自己也數不清了…..

顏妍還在他懷裡顫抖着,淚水浸溼了針織衫,溫熱但卻熾灼着肌膚。

“乖。不許哭了。第一次來看媽媽就哭,媽媽會不開心的。”誠亞舉起了手,揉了揉顏妍的頭髮。他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原本強而有力的手此時居然在顫抖。

這一次,連說服自己都是如此困難。

“不要讓媽媽擔心我們。她在另一個世界,應該無憂無慮的….”

“你是媽媽的女兒,你應該學習媽媽那堅強。不然媽媽會不喜歡你的。”

“不許哭,聽到沒?”

“恩?”

誠亞一字一句打進顏妍的心裡,讓她的心中泛起無數漣漪。

“恩!”她倔強地撲在他懷裡,點點頭。卻還是繼續哭溼一片。

“再給我一分鐘….就一分鐘….”她嗚咽着,嘗試失敗,只能淡淡哀求着。

誠亞心裡突然像針扎一樣,心裡疼得快喘不過氣來。這個倔強的女人第一次無視他的激將法。是怎樣的崩潰呢?

他顫動着脣,卻只能縮緊了懷抱:“好,一分鐘。”

墳前的荒草在寒風中搖擺着.那荒草中開出了一朵小雛菊也在隱隱晃動.

雛菊,又叫延命菊…..

誠亞和顏妍並肩慢慢沿着階梯向山下走。

經過F打頭的一階時,顏妍停下了腳步。

猶豫了一下,走進了狹長的階梯。

那座熟悉的墓碑前,柔弱的男孩兒還是笑得溫暖豁達。

小木棍….好久不見了…..

長風撩起顏妍的長髮,讓乾涸的淚痕顯得更加蕭條。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也許,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突然想起上學時付林成天跟在自己身後,想起他鼻下的那兩道血痕…..猩紅刺目…..

想到他最初的不告而別.當自己大家知道他他患有白血病的時候.已經是此生最後一面的時候了…..

但他的笑容依舊溫暖,聲線也那麼豁達…..

【“顏妍,我最喜歡看你笑了。你在我眼裡永遠是個女俠哦!”

“顏妍,原諒我曾經騙你們。我只是不想你們爲我擔心。”

“我不想看見你傷心。你永遠是我的天使。”

“我要走了,希望,會有一個人代替我來守護你。一定會有的….”

“不要爲我難過。我會很好,很快樂…只是,再也看不見你明媚的笑容了….但你還是要記得笑….一定….” 】

小木棍臨終前的話語,輕輕拂過顏妍耳畔。往事如煙,卻在此時歷歷在目。

小木棍…..

謝謝你的深情…..

命數到底是什麼?

當時的我怨恨你得了白血病不告訴我們,獨自躲起來。現在的我,卻做了同樣的選擇….

真的好辛苦….

我找到了那個替你守護我的人,但是我卻要離開了……

顏妍站在付林墓前,卻覺得整個人都徹底無力了。崩塌的未來,破碎的現在,還有即將失去的曾經…..

一無所有,也真的不過如此吧。

活了一輩子,到最後,竟然能幹淨到這個地步。

想到這裡,冰涼蔓延了顏妍的整個後背。徹底凍結了…..

誠亞站在顏妍身邊,他沒有說話。面對這個曾經深愛顏妍的男人,面對這個自己曾經在他墓前許諾的男人。他的心裡一片惶然。

那種歉疚,淡淡地聚集。似有若無地敲打着他的心門,窒悶不已。

頹然的墓廊上,兩抹黑色身影。比所有前來掃墓的人都更顯無助。

不止是對已逝去的緬懷不捨,更是對即將失去的措手不及惶恐糾結。

良久,誠亞終於開了口,只是整片男聲酸澀不已:“靜妍…..”

“走吧。”不知何時,顏妍已經恢復了平靜。掩藏好所有的情緒,輕描淡寫地搶過話。

誠亞慢慢地牽起她的手。手掌接觸之時,那徹骨的冰涼就那樣毫無介質的傳遞而來。誠亞直覺地在心裡打了個寒顫,微微皺眉。心中隱隱開始不安起來。

沒有說話,側頭望向顏妍。她的眼中多了一份冷漠地篤定,又帶着淡到不行的殘忍哀傷。

越發讀不透了…..

灰白黯然的墓園階梯,一對黑衣男女牽着手慢慢向下走。

不遠處的山頂松柏林裡,高大的黑衣人舉着望遠鏡將這一切收在眼底。他的身後站着4名同樣高大的男人。統一的黑色西裝,嚴肅地佇立在那兒。

直到望遠鏡中的男女上了出租車,跟隨的望遠鏡才慢慢被放下。露出一雙凌冽的雙眼。男人打開了掛在左耳的黑色耳麥恭敬地稟告着:“夫人。一切安然。”

“繼續觀察。千萬不可怠慢!如果有閃失,就只有切腹謝罪!”耳麥一頭,傳來中年女人極具魄力的聲音。

“夫人請放心!”男人面不改色,遵從地起敬。摁下結束通話鍵,立刻沉沉地對身後的屬下吩咐:“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