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悔莫及

之後的整整三天,誠亞都寸步不離地守候在顏妍身邊.

一遍又一遍地閱讀着她所寫下的一切.

關於每個人和她的故事.

那麼厚厚一本.他真是驚訝,這是她用了短短几天完成的.

而這,也是他第一次那樣走進她的內心深處.用她所有的視角和思緒去回憶她所經歷的點點滴滴.

可惡的沈靜妍更可愛的沈靜妍.

誰說她傻呢?她其實一點都不傻.她的心,比誰都細膩.

誠亞捧着筆記本,心裡喃喃低語.而他深邃的眼眸早已紅腫,那漆黑的眼珠鑲嵌在紅色血絲之中,更讓人覺得神秘.

已經正式進入了5月.而南半球的天氣也開始慢慢轉涼.開始進入冬季.

窗戶半敞開來,一陣風吹進來,帶來了涼意陣陣.

誠亞擡起頭,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又立刻懊惱地望向牀上那個安睡的人兒.好像有紗帳的阻隔,寒風似乎沒有那麼順利地侵襲她.

算是安下心來.誠亞舒展了一下劍眉.還是起身走向窗邊,剛要伸手將窗戶關閉,卻放眼瞧見園內那大片大片的藍色歐錦葵.魅/惑至極。但好像冬天快要來臨,它們也將慢慢進入枯萎。

他凝眸,眼下的淚痕結爲冰點。

【可惜我不能擁有夏天了。繁花盛開的夏天。】

想起她在日記裡的話。

這個冬天,好像特別漫長。

從北半球到南半球。竟像是追趕着冬天的腳步。是巧合,更是宿命。

失魂落魄間,誠亞關閉了窗戶。

轉身擡眸。那個她,還是微笑着,睡在那裡。

肆意放任窗外的春夏秋冬。

而她留給他的,是關於20多個四季的故事。

誠亞突然走到牀邊,撩開了紗帳。側身坐在牀沿。

此刻,她是那麼清晰地在他面前。

誠亞就那樣悵然地看着。恍然,他輕抿薄脣。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

“你給我講了那麼多故事。是不是,我也應該爲你準備很多故事?”

他微笑着起身,但嘴角全是苦澀。

俯下身,輕覆上了她的脣。

他的脣,久久停留在那兒。不着任何力氣,生怕她承受不了。但還是那麼靜默地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

許久許久。都算計不了過了多久。

他的眼眸開始急速顫動。一睜眼,一滴晶瑩的淚水滴落在了她的臉上。像是五彩花開放在她蒼白的臉頰。

誠亞的眼前一片朦朧。那麼近地看着她,可越是近,越是急切,就越看不清。

“故事裡都說,王子的親吻可以換來睡美人的甦醒。”

“睡美人。你什麼時候醒過來?”

他癡癡地低問。虛幻的聲音,竟像是氣息一般飄渺無力。

等待。又等待。

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半晌,他又笑了。

“真是貪睡的睡美人。”

誠亞終於放棄,他慢慢直起身子。可又不捨地伸手撫上她的頭。如墨般烏黑的秀髮,垂順地包裹着她的兩頰。

慢慢放下紗帳,還給她一個不被任何人打擾的夢境。

挪動頹沓的步伐。誠亞回去落座。但從始至終,她的筆記本都沒有離手。

再一次陷入沉寂的房間。

心電圖上,她的心跳勾勒着絕美的弧線。

他就那麼看着,像是虔誠的聆聽。

也好似是她與他最後的對話。

但腦中早已空白一片。

而這樣的空白,好像又將他帶回到了4年前。

同樣的境況,只是易地而處。

她每日每夜地守在自己身邊。呼喚,低吟…

可他其實都沒有深睡。他都是有意識地。

他一直都在很努力地醒來。

就爲了再看她一眼。

可最後他醒來了,她卻不在了。

“沈靜妍。還記得嗎?我在美國被你吵醒。”

“所以,這一次,你也一定要醒過來。”

“你都說你欠我好多。那你更要醒過來。還給我。”

“我是個生意人。不會允許你賴賬的!”

他的聲線酸澀着。那麼悲慼又是強硬。

他疲累地用雙手托住頭。好沉重,自己都快撐不起了。

可無論怎麼樣,他都會看着她。一刻也不離開。

突然,門開了。在寂靜一片的房間,顯得突兀喧鬧。

誠亞並不爲所動。還是那樣目不轉睛地看着牀上的顏妍。任誰也不能挪開他的目光。

腳步聲越來越近。

“姑爺!”低沉的男聲響起。

誠亞直覺的皺眉,覺得厭煩。

他看着牀上的顏妍,眼神裡閃爍着絲絲懊惱和煩躁。

討厭別人來打攪他們難得的二人時光。

“姑爺!冰島的人剛纔回報。司徒駿的孩子出世了。”

比望的話說到這裡。

誠亞終於有了反應。

本來漠然的眼神裡終於了絲絲光芒。

“明天,他們將飛赴泰國。”比望繼續稟報.

誠亞沉痛地閉上了眼睛。

可司徒駿的臉,也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腦海裡。

【“答應我…..孩子出世後…..帶他去白廟…..接受洗禮…..】

這是他臨終的話。

更是他們的約定。

緩緩地,誠亞睜開了雙眼。微啓雙脣:“準備一下。明天到泰國。”說完,他又望向牀上的顏妍。

對不起,我應該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的。

可是你知道的。

我們欠福森太多。

所以,你會乖乖等我回來的。

是吧?

*****

城堡二樓

書房裡,窗簾拉滿,房間裡黑黑的.沈立威肚坐在鷹頭像下.靠着大班椅閉着目.看不出是在睡覺還是在思索.只是能清晰感受到他拂去了所有的戾氣與鋒利.那些跟隨他一輩子的霸氣凌烈也在這時被無助悔恨所替代.

突然,他睜開了雙眼.幽藍色的光芒在黑暗裡顯得森然.

緊跟着,是輕輕一嘆.

這是難得的.這樣無奈無助的嘆息.作爲黑道之王.睿智陰狠的黑道之王.

每個人都以爲,他生來就是不受羈絆的.

就連他自己也曾經以爲.他不相信一切,除了自己.

從未有人探尋過他的內心.

卸下那些被世人冠上的神秘非凡的光環.

此刻,只是一個男人.平凡的,男人.

多久了.到底多久了.

久到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好像自從那個會讓他存有溫柔微笑的人離開以後.

這一生的冷暖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他重新找到了他的女兒.

她就像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那麼讓他翹首以盼,彌足珍貴.

“是不是我所有珍貴的東西,老天都要拿走?”

沈立威顫動着眉宇,沉痛地問道.

沈立威抓緊了自己的雙手,又無力地鬆開了.

緩慢的,更像是老態龍鍾的遲鈍.他伸手打開了桌下的抽屜.裡面靜靜地躺着一個筆記本.翻開到筆記本被隔開的一頁,裡面是一張照片.

望着望着那張照片.他眼前竟然開始浮現光影,像是她活靈活現在自己面前.

她眉清目秀,光潔的額頭,笑容恬淡.有時候很活潑也很調皮,但更多的時候是倔強固執.還可以記得自己替她包紮傷口時候的樣子,她微微皺起眉,只說了一句:【“不要問我,也不要責備我。沒有任何傷口會比讓我們分別更痛!”】

她對他說了那樣的話。

從此他就三緘其口。再也不去詢問。

她的來歷,她的傷口,還有她背後的苦衷。

沈立威猛地回神,眼前的雙眼慢慢迴歸了平靜,與照片裡的定格相重疊。

又是漫長的沉悶,他一手無力地握着照片,一手捏着額頭,極其疲憊。想放回照片,又在不經意間跌落了筆記本。裡面,一小頁紙滑落在了地上。那是一小張從雜誌上撕下的書頁。殘缺的邊緣早已泛黃褪色。

沈立威慢慢拾起小小的紙片。

上面是一款18世紀法國皇室遺落的藍寶石胸針。傳說能帶給人幸福。

那是她曾經翻看雜誌時最爲驚歎的飾物。

而他偷偷撕下想到某一天給她一個驚喜。

時間遠去。

他沒有找到那枚胸針,而她也不在了。

沈立威握着那張小小的紙片慢慢起身。

直起身的瞬間,有光芒在他眼際流轉浮動。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誠亞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爸爸!”

沈立威回過神。急忙收拾好手裡的物件,放回原處。整理好表情,安頓好心情。這才沉沉地迴應:“進來吧!”

書房門被從外推開。一道光趁機衝破房內的幽暗。

沈立威擡眸直視。

誠亞高大的身影站在光暈中,看不清表情,但悲慼襲人。

沈立威突然覺得視線很模糊。而眼前的誠亞更與記憶中一個人的身影重疊。他同樣是英宇不凡。而他曾經卻恨毒了他。想他死,想要奪取他的一切。

但他到了今天的地位。腳下又何止一兩具屍/體?

他的雙手沾滿了太多血腥。

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的報應!

聽不清誠亞在說什。沈立威只覺得胸口窒悶,誰在那兒重重地插了一刀。那樣痛快,追痛不已。

沈立威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絞痛到不能呼吸。

“爸爸!您怎麼了?!”正在說話的誠亞突然發現沈立威的不對勁。焦急地衝了上去。

沈立威急亂地靠在大班椅背上。無力掙扎,煞白了臉。

“來人!叫威爾斯!”誠亞衝到沈立威身邊,慌亂地大叫着。

門口的守衛聽見吩咐即刻奔走。

被病痛折磨的沈立威一下子抓住了誠亞的手臂,呼吸困難,卻還是拼命用盡全力說話。

“誠亞…..爸爸…..是罪人…..”他含着淚,情緒激動。

“爸爸!”誠亞立刻跪在沈立威身邊,反手握緊了他的手,“爸爸,什麼都不要說了!我都知道!沒有人會怪你!”

沈立威看着誠亞,再也說不出話來。但鷹眸裡閃爍的全然是悔恨。

這時,威爾斯帶着醫護趕來。他們立刻給沈立威戴上了氧氣罩。

“快把老爺擡回房裡!”威爾斯神色凝重,看樣子病情嚴重。

一時間,保鏢醫護七手八腳地推來推車,將沈立威運往房間。

*********

與書房貫通的另一間房間,已經接近傍晚,光線開始昏暗,即使窗簾只拉了一半,房間裡還是陰沉地讓人絕望。

房間裡,沈立威躺在牀上。吃了藥,正打着點滴。剛纔因爲太過激動,再加上這麼幾個月一直沒有好好休息,身體虛弱,所以導致心臟病復發。

此刻,他並沒有閉目休養。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點。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書房門口,誠亞和威爾斯交談了解沈立威的情況後,總算是放下心。沈靜妍此時已經生死未卜,如果再加上沈立威自我奔潰的話。誠亞真不知道能否承受。

好在,威爾斯說沈立威只是心結太多。**病,注意將養短時間也不會有大礙。

交談完以後,威爾斯轉身離去。而誠亞也邁開腳步,走進了書房。

穿過書房,來到房間門口。誠亞一擡頭,看見了昏暗的房間,暗影浮動。而大牀上,隱隱約約躺着的人影。看不見表情。

他知道沈立威並沒有睡去。

所以,他慢慢走到牀沿。

一低頭,他看見了沈立威的容顏。蒼白憔悴了整張臉,渙散的目光像是遊歷在了時光隧道中的某一段。真的難以想象,這是那個讓許多人聞風喪膽的黑道之王。他的眼底,沒有了桀驁,沒有了一點色彩甚至是一絲陰鬱。看不出任何神采,只是空洞虛無。

誠亞看到如此,心像被什麼猛烈地撞擊了一下。

他顫抖地伸出手,想去觸碰他。卻又慌亂地揣回了自己的褲兜。兜裡,兩隻手又不禁捏緊了拳頭。

強隱着那份沉痛。不想讓自己的悲傷再感染到他。

可是,他是那樣一個黑道之王。

無堅不摧而自己本身又是無懈可擊。

到這一刻,他終於發現。

都是平凡的血肉之軀。

都需要心疼。

最後,誠亞棲身靠着牀沿。蹲在牀邊,輕聲喚道:“爸爸。還難受嗎?”

原本空洞的眼神,因爲聽見這熟悉的男聲,似乎恢復了一點點意識。

沈立威微微扭頭,目光落在了誠亞身上,但依舊沒有神采。虛弱地顫動雙脣,想要說什麼。

“爸爸?你別急,慢慢說。”誠亞擔憂地蹙緊了眉。急忙掖了掖沈立威的被角,露出了他的整張臉。似乎要讓他說話更加暢通。

“是爸爸害了靜妍,都是爸爸的報應,是爸爸害了你們。是老天要懲罰爸爸。所以,欣悅走了,靜妍也要走了…..”一眨眼,沈立威的眼角竟然流下了一串淚珠。落在乾燥的枕頭上,被迅速汲取。

“不是的爸爸!這都不關你的事!沒有人會料到如此!我們都是受害者!”誠亞一下子抓緊了沈立威的手,堅定地說。

“要不是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是我害了你們!”沈立威漲紅了眼眶,還沉浸在自責中,酸澀了聲線。

“爸爸!這一切都和你沒有關係!你那麼愛我們,怎麼會害我們?我知道靜妍的事讓你很痛心,可千萬不要走進死衚衕!”誠亞哀傷地望着沈立威,心痛不已。他是看着自己成長的長輩,是顏妍最爲掛念的人,更是自己最重要的親人。他不能再讓他有事了。

“爸爸!不要責怪你自己!你知道嗎,在我和靜妍心中,你是全世界最棒的爸爸!”誠亞將另一隻手也覆上了沈立威的手,將溫熱傳遞,“如果靜妍知道你現在這麼自責,她也一定會心痛的。”

沈立威愣愣地望着誠亞,眼前雖然迷糊不清。但他那眉宇間的承擔是那樣讓他撼動。

沈立威的心中像是泛起了點點漣漪。

“誠亞,讓你承受太多了。”他淡淡的一句話,聲音雖然沙啞卻是無比溫柔。

“爸爸,我只要你好好地。就夠了。”誠亞淡淡地微笑,迴應地輕描淡寫。終於,見沈立威的情緒平靜了下來,他也舒了一口氣。

沈立威褪澀了淚腺。漠然點頭。目光裡是更多的器重。那樣一個小男孩兒就這樣頂天立地地長大了。他心中的感慨,無人能體會。

可說到底,他還是欠他太多。

在沈靜妍記憶倒退的時光裡,他好像跟着她一起鑽入時光隧道,重新成長。她一天天變小,成了孩子。卻成全了他想彌補做父親的遺憾。終於,他也真的參與到了她的童年,少年。瞭解她兒時的乖巧調皮,懂得她少年的懵懂莽撞。

可誠亞,他終究是彌補不了了。

沈立威的心中微微嘆息。但又欣慰不已。

“爸爸,我晚點要動身去泰國。”誠亞見沈立威的情緒已經完全平復,又開了口。

“去吧。別擔心這裡。”沈立威閉了閉眼,表示同意。

“恩。辦完事我馬上回來。”誠亞恢復了鎮定的神色,嚴肅地說道。

“萬事小心。帶上比望和乾、坤。”沈立威並沒多問此行的目的。也斂去了柔和地神色恢復了心神,但卻抹不去濃烈地疲憊。

“是的。爸爸放心。”誠亞點點頭,將沈立威的手放回被子裡掖好,才緩慢起身,“爸爸你先休息。我去看看靜妍。”

看着沈立威點頭頷首,誠亞這才放心離去。

*******

誠亞走到了三樓,見房門半掩着。應該是威爾斯剛來換過藥。他推開了房門走進去。瞧見她躺在牀上,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走近牀沿,瞧見她安靜的睡顏,那麼溫柔地樣子。以往她睡着,眉宇還是會輕蹙,即便是夢中也不**分。而如今,她卻睡得這樣坦然。

“靜妍…..”他撩開紗帳俯下身。大掌撫摸着她的小臉。

“我要離開一下。很快就回來。”

“等我回來,我還要好多故事要講給你聽。”

“你要乖,不許偷懶!要一直努力地醒過來。爲了我,還有我們的寶寶。”

說完,他親了一下她的額頭,戀戀不捨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