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玉書從未來過大行寺。
這裡是修行之地,祈福求佛的寺廟在山門之外,那纔是供百姓走動的地方。
而此時廟宇森森,午後太陽漸漸偏西,他看着四周,忽而生出幾分冷意。
他的步子不由加快了些,見路便走,逢殿便入,希望能碰到個寺中和尚,領他離去。
在顏玉書繞過佛塔,看到一條寬敞甬道時,他心中剛長鬆了口氣,忽而便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哭聲。
他身子一僵,下意識用力,一下握緊了手裡的扇子。
“嗚嗚......”
聲音如風嗚咽,顏玉書臉色有些難看,眼底帶着慌亂。
“是錯覺嗎?”他想着,眼珠微微轉動,朝四下小心看着。
四下幽靜,佛塔古剎,綠樹參差,若有修行之人來此,肯定會覺此地禪意通透,適合習武。
可顏玉書半點武功不懂,又常看志怪雜談,此時耳邊隱有嗚咽之聲隨風而來,古樹遮蔽陽光,光影斑駁落下,他不免心中發慌,害怕偏又擡不起腳來。
“嗚嗚......”
聲音悲慼,卻帶婉轉,如同女子在哭。
顏玉書猛地閉了閉眼,身子有些止不住地發顫。
“小子一窮二白,身子骨還弱,既沒有書生那般俊美和才氣,也無修行人那般氣血旺盛,還請姑娘莫要害我。”
他嘴裡嘟囔有聲,嘗試着擡腳,只等下一刻拔腿就跑。
但驀地,他耳朵動了動,眼底略帶狐疑,原本還有些發抖,現在卻平穩了幾分。
他害怕鬼怪不假,但素來也是膽大好事,從小到大拉着蘇澈不知頑皮了多少次,而他更有一項天賦,那就是聽覺天生敏銳。
此時這哭聲婉轉,細聽分辨時,雖是女聲,其中卻分明摻雜了其他人的哭聲,才讓這聲音在風裡略有刺耳,令人驚惶。
顏玉書眉頭微皺,四下看去,這等寺中靜謐處,何來女子?
……
好奇,是萬事開端。
顏玉書仔細聽了片刻,循着聲音,看了眼身側古樹之間的幽靜林間,走了過去。
林子密卻不大,有一座廢棄的半截佛塔。
“有人嗎?”他問道。
此時哭聲已經低下去了,他這聲音不大,可在如此安靜之時卻依舊清晰。
哪還能聽得見哭聲呢?
顏玉書畢竟是十二歲的少年人,看着眼前佛塔的門,掛着一把鎖,他上前便試着推了推,門意外地很重。
“裡面有人嗎?”他不放心地問了句,覺得要是沒人應的話,那自己就走好了。
“是誰?”聲音很低,有些微不可聞。
顏玉書精神一震,“裡面真的有人?”
“有。”是個女孩的聲音,語調嘶啞,“你是誰?”
“我是來觀佛子禮的,迷路走到這了。”顏玉書說道:“你怎麼被關在裡面?”
隔着門,隱約能聽到裡面有些窸窣的聲響,如同有人在靠近。
顏玉書下意識朝後退了退。
“你真的是從外來的,不是寺裡的惡僧?”
“是真的有人來了嗎?”
“我們有救了。”
這次是男聲,而且並非一個。
“你還在嗎?”他們在從裡面拍門,只不過力氣很小,聲音很微弱。
顏玉書眉頭一挑,他們的聲音雖然沙啞,可能聽出其中的稚嫩,還未到變聲的年紀,應該還小。
他連忙道:“在的,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被關在這?”
“我們是被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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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擄來的,那些和尚要把我們賣了。”
“他們是要喝我們的血。”先前那個女聲說話了。
聲音有些嘈亂,顏玉書聽的也是一知半解。
“他們是被拐賣的?”他心中想着,寺裡莫非是有和尚幹着人販子牙行的這等營生?
“你是來觀禮的,可曾見到墨家的人了?”有個聲音較爲清楚,但明顯透着虛弱,此時強撐似的問道。
顏玉書連忙道:“你是墨家的人?你可認識綠蘿?”
“你認識綠蘿師姐?太好了!”裡面的應該是個小男孩,此時咳嗽幾聲後,接着說道,“他們一定是來尋我的,你去告訴他們我在這,我叫墨痕。”
“墨痕。”顏玉書點點頭,記住了。
“你快去,他們應該快回來了。”墨痕的聲音很急切。
顏玉書這才心神一凜,想起這裡既然是囚禁的地方,那肯定是有人看守的。自己方纔沒見到人,說不定是去解手或是怎樣,自然是要回來的。
他用力拍了下門,然後道:“我一定會找人來救你們的!”
說着,他轉身便朝林外跑去。
……
一口氣跑出密林,顏玉書這才扶着膝蓋大口喘氣。
“真是畜生。”他想着那些所見的慈眉善目,嘴裡滿口‘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肥頭大耳的和尚,心裡就愈發氣得慌,覺得自家父親說的可真對啊。
什麼是道貌岸然,什麼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就是哇。
顏玉書順了口氣,這就打算快些回了,他剛擡頭,臉色登時一僵。
“哪家的女施主,來這裡做什麼?”
眼前的,是一個穿着大行寺僧袍,油光滿面的矮胖和尚。
他貌似中年,長得並不討喜,眯起的眼睛裡多是飄忽,令人看之心悸。
“迷路了。”顏玉書老實說道。
“不是女娃?”胖和尚一愣,轉而目光在顏玉書身上仔細打量着,不大的眼裡透着冷光。
顏玉書心中一跳,他對這種眼光不陌生,這是官場上常見的貪婪和惡意。
“那什麼,大師,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說着,他就要繞開往甬道上走。
“哎且慢。”胖和尚腳步一錯便擋在了面前,“這道你如何認得,還是讓貧僧引路吧。”
“不用不用,這多麻煩,家中長輩跟玄清法師就在前寺。”顏玉書說道。
玄清,大行寺戒律院首座,是無鑄境的宗師修行。
胖和尚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隨即瞥向一旁密林,問道:“施主可去那林子裡了?”
顏玉書一愣,接着搖頭,“兵法雲‘逢林莫入’,小子素聞大行寺寺規嚴謹,自然不會到處亂轉。”
胖和尚點點頭,揮了揮手。
顏玉書暗鬆口氣,雙手合十行了一禮,故作淡定地朝前走。他腳步看似不緊不慢,實則腦門兒隱隱見汗,緊張到了極點。
在走出二十多米後,他這才稍稍輕快了些,有風一吹,後背竟是溼透了。
“他們跟你說什麼了?”驀地,耳邊傳來含笑油膩而猶如夢魘般的聲音。
顏玉書立時亡魂皆冒,身後呼吸聲漸明,原來那胖和尚竟無聲無息地一直貼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