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盜帥洗沒洗手的問題,自是沒什麼好計較的。
夜色慢慢籠罩下來,酒館裡的客人終於都散了。
殘羹冷炙都被下桌,擦乾淨的桌子上,除卻放置的新茶之外,便只有一壺酒和兩個酒杯。
蘇澈喝的很少,倒是盜帥好飲,而他的話也多,並非是在談桃花劍閣之事,更多的是開始說墨家機關城的現狀。
像是訴苦,其實更應該說是傾訴。
北燕果然是盯上了墨家,事實上,在樑都陷落之前,北燕朝廷已經派人去機關城接洽了,只不過彼時正值戰事,這件事沒談攏也就這麼一直拖着。
後來,樑國覆滅,北燕長驅直入,徹底接管樑國土地,這一次,北燕朝廷再上機關城,相談合作之事。
“北燕那些狼崽子,不是想讓墨家跟後周公輸家一樣併入朝廷,而只是想得到墨家的冶煉鑄器之法。”盜帥眼裡帶着幾分醉意,可臉上卻全然是嘲諷和不屑,“先別說這叫不叫合作,就是這麼一腳將墨家踢開,連誠意都說不上。”
蘇澈有些疑惑,“北燕物產豐富,可冶煉之法全靠與後周交換,這次既有機會跟墨家接觸,爲何還會如此?”
“聽說過北域麼?”盜帥把酒倒滿,示意一下。
蘇澈擺手拒絕,只是倒了杯茶。
“比北燕所在的北地,更遠的地方,怎麼了?”他問道。
北域是指遙遠的北方,在北燕更北,具體有多大多廣闊誰也不知。
這北域一詞傳進中原的時候,還是因爲數百年前,北燕皇室內亂,後篡位者兵敗,率殘軍舊部逃離,被在位皇帝揮軍直擊千里,雖未將其趕殺殆盡,卻也是把他們驅逐向北,趕進了那蒼茫的荒涼之地中。
然後,這些北燕的殘軍,在北方那片千年來皆以爲荒涼的地方覆滅,只有當初的那篡位者掙扎回了北燕疆土,被還在搜尋未散的官軍所獲。
之後,北燕朝廷便知道了在那片荒涼之域,還有其他人的存在,而且同樣也有軍卒矛戈等力量。
適時,篡位者傷重不治,北燕皇帝大怒,以域外蠻人殘殺皇族同胞爲由,令三軍沿所繪的模糊地圖北上。
正是這次長襲,讓域外風情完全展露在北燕及中原眼前,而北燕狼騎更是驅馳數千裡,蕩清北域五國,將那蠻荒之地攬入疆域之中。
數百年過去,本是荒蕪的北域沃草成原,如今已成北燕養馬的地方。
可這曾經的北域五國之地,卻也不是全整的北域,在五國之外還有山,還有海,而在彼岸,自然還有人。
只不過一切都還太過遙遠,離北燕遠,離中原更遠。
蘇澈覺得盜帥此時說的北域,或許不是如今北燕所控下的北域,而是那更遠些的地方。
盜帥輕笑,道:“半個多月前吧,北域邊關外發現了幾個逃亡的人,後被連夜送到了燕都雍安城。”
“逃亡的人?”蘇澈下意識道。
“翻山越嶺,漂洋過海而來。”盜帥說道:“北邊也在打仗,他們是逃亡的匠人。”
蘇澈一聽,明白了,“有會打鐵的?”
盜帥一笑,“不錯,不過不只有會打鐵的,還有會做菜烹解的,裁衣作畫的,五花八門。”
“所以,他們手上的技藝...”
“北燕朝廷驚爲天人。”盜帥頓了頓,開口道:“此次去墨家,其中便有兩個大鬍子跟着,哦忘了說,那些北域之人長得跟咱不大一樣,還都留着大鬍子,五顏六色的。”
蘇澈無語,對他所說的形容實在是難以想象。
“他們的手藝的確高明,展示出來的東西,有不少我們都做不出來。”盜帥話語坦然,不過並無幾分技不如人或是被壓過一頭的頹唐,“可如果就憑這個,就讓那些狼崽子以爲這幾個大鬍子,就能操持了墨家的冶煉和鑄造之法,那可就真異想天開了。”
蘇澈點頭,萬物有所長,墨家傳承數千年,其中技藝自是有一番水準,必也有常人難以理解的道理所在。就如神功絕學一般,不是誰看了就都能練成的。
“後來呢?”他問道。
“三番比試,墨家輸了一場。”盜帥說道。
話雖如此,蘇澈卻沒在他臉上看到什麼嘲諷,依着對方性情,此時應該對那些大鬍子和北燕之人挖苦幾句纔對。
盜帥微微咬牙,“墨家輸了一場,交出了可以熔鍊大雪山玄冰鐵的控火之法。”
蘇澈一愣,而後皺眉,“威脅?”
“算是吧。”盜帥有些無奈,有些氣餒,更多的是不忿,“墨家雖有機關城固若金湯,可面對的不是某個門派世家,而是整個燕國。不過北燕朝廷也怕將事做絕,畢竟墨家在江湖上的地位還是有的,他們也怕墨家投了後周,所以在比試前便有了賭約。”
蘇澈皺了下眉,“可就怕他們這一次得逞,日後還會得寸進尺。”
盜帥嘆了口氣,“你還記得陳觀禮麼?”
陳觀禮,曾經的樑國上將,黑風軍統帥,坐鎮暘山郡邊關,抵禦後周。數月前成了後周的南樑王,奪下暘山郡,合後周之力迫降楚家,自南而進,步步蠶食樑國。
因其身份地位,對樑國南部邊關城防及各州郡駐守守將瞭如指掌,遂一路連捷,其勢幾與北燕燕長安爭鋒。
蘇澈當然記得這人,正是因爲對方麾下的黑風軍,自己和盜帥才差點死在暘山郡。
那是如野狗般兇狠的官軍,更像是一夥匪類。
蘇澈聯繫前言,道:“所以,有後周和陳觀禮制約,墨家打算在兩國之間周旋?”
“目前只好如此。”盜帥說道:“哪怕,並不是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