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風穿不透厚厚的院牆,刮不進雲家重重的府邸。
盜帥洗漱完後,手裡拿着毛巾,一臉舒適地走出來,推門,便看到坐在堂中的蘇澈。
“還沒睡呢?”他有些意外。
蘇澈道:“睡不着。”
話雖如此,他仍是閉着眼睛,似是假寐。
盜帥拉開椅子坐下,打了個哈欠,“也是,任誰被追殺,也不能睡安穩。”
蘇澈道:“如果換成是你呢?”
“我?”盜帥把毛巾搭在脖子上,隨口道:“如果換成是我,那我還是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絲毫不慌。”
蘇澈睜眼,看着他,有些不信。
“不相信?”盜帥挑眉。
蘇澈想了想,道:“你還記得在暘山郡的時候嗎?”
盜帥聽了,忍不住翻個白眼,因爲他知道對方會說什麼。
“當時你也說是不慌,結果逃的時候真是拼了命再跑。”蘇澈道:“你的輕功的確不錯。”
盜帥撇嘴,“你還好意思說我?你跑的也不慢。”
蘇澈笑了笑,被人追殺或是逃亡,雖然慌亂擔憂,卻沒有幾分害怕,因爲這條路上並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有人同行,總會安心許多。
“不過,還是多虧了你那個朋友。”盜帥說道。
蘇澈聽了,眼中的笑意緩緩隱沒下去,轉而是回想。
他知道盜帥所說的朋友,指的是顏玉書,也是在他們逃離暘山郡的時候,最後幫助他們的人。
當然,在對方的話裡,是來殺自己,結果是沒殺成,反倒讓自己等人成功脫逃。可實際上,如果不是顏玉書最後相助,他們已經被黑風軍追上了。
“這一次算你運氣好,我跟他們還有一筆賬要算,等下次再見,我必殺你!”
這是顏玉書當時所說的話,他帶人去攔下了追殺而來的黑風軍,而蘇澈和盜帥也因此脫身。
朋友麼,蘇澈想着,他們現在,還能算是朋友嗎?
顏玉書如今歸附後周,據說已經任職東廠,位高權重,比在彼時樑國宮裡當萬貴妃的隨侍要好不知多少。
這是他想要的麼,權利和地位?
若在以前,蘇澈可以肯定地否決,可現在,當時過境遷以後,他再也不敢說自己真的瞭解,自己這位兒時的朋友。
年少時所說的行俠仗義、仗劍江湖,或許早已漸行漸遠以至忘卻,顏玉書如今的所作所爲,早已跟‘俠’字不沾邊。他的手上,更是沾染了太多人命,該死的和無辜的,誰也說不清真實。
對於顏玉書,蘇澈心裡一直有一份愧疚,或者說是虧欠,如果不是他,對方也不用進宮,更不會失去家人。
但他無力改變。
對於做錯事的懲罰,不是他能做出決定的,他的存在,或許只是將那件事提前引發罷了,該來的終究會來。
而能改變的,也一定會改變。
蘇澈握劍的手緊了緊。
盜帥看着他,問道:“若是下次再見到你那朋友,你會怎麼做?”
蘇澈聽後,不覺微微咬牙,沉默了很久。
“他還有退路。”他說道。
“如果他不選擇呢?”盜帥又問。
蘇澈看他,“你會怎麼做?”
“留一人而危害十人,若他不回頭,不是我會怎麼做,而是江湖裡的其他各派會怎麼做。”盜帥說道:“後周廠衛臭名昭著,每年都有江湖義士前去刺殺其中高官,雙方皆有傷亡,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蘇澈閉了閉眼,然後睜開,“如果他不選,我會幫他選。”
盜帥看他半晌,然後點頭,起身,打算回房。
“爲何會提起他?”身後,蘇澈看着他的背影,不解開口。
“因爲我忽然想起,聚義莊在十日前給墨家下了帖子。”盜帥輕聲道:“其中內容,許是商討剷除後周閹黨。”
蘇澈雙眼下意識眯了下。
其實對於所謂閹黨,乃是自一世皇朝便遺留下來的,後周承襲大周皇朝正統,這閹黨勢力也一直殘存。
其並非是專指東廠閹人,實指以東廠爲手中刀劍謀利謀權的朝堂諸人,乃至士族、商人、各參與幫派等等,以此拉幫結夥的一派人。
人數自是很多,位高權重的亦是不少,而公認的閹黨之首,便是那位天下第一宗師,第五唯我。
聚義莊此舉,針對的,或許便是此人。
只不過一封請柬自是不會將事全然寫明,盜帥知之也不甚詳細,只是此時與蘇澈說,未嘗沒有提醒之意。
因爲此時的顏玉書,已然便是閹黨中的砥柱。
無論是武功還是心計,若有戰而起,此人一定會名列必殺名單。
見蘇澈眼有凝重,還帶深思模樣,盜帥一笑,道:“我與你說這個,也是想讓你早有準備,免得到時接受不了。現在你自身處境尚且如此,還是別考量其他了。”
說着,他擺擺手,“天不早了,趕緊睡吧,明天還得想想怎麼跟雲奚菡打交道。”
目送盜帥回房,蘇澈伸手拿過桌上茶壺,倒了杯水。
水剛燒開不久,還有些燙,泡的茶也並非是什麼好茶,味道聞着有些粗,想來口感不會太好。
蘇澈看着熱氣氤氳,想着那聚義莊的莊主「巨俠」應笑看,他是顏玉書自少年時便崇敬的人物,如今,卻可能會成爲對手,而且還是生死之間的較量。
他不由會想,現在的路,真的是顏玉書喜歡的嗎?而曾經的堅持,對方是不是也真的放下了。
蘇澈忽然覺得有些迫切,迫切想跟顏玉書見一面,在兒時,當他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總會讓對方來幫着拿主意。
現在,卻成爲了鎖在心中的執念。
……
夜裡忽然起了風,吹得庭中樹葉沙沙作響。
房中殘燭搖晃,燈火忽而明滅,如人閃躲。牆上憧影一下消失,房中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