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春風

裡花三弄。

蘇澈看着緊閉的院門,沉默片刻。

一路走來,他同樣是尋遮掩處而行,也因此看到了一行腳印,雖然已經泥濘不清,可在這個無人的雨天,是誰留下的已經不言而喻。

自巷中到這,蘇澈幾乎是重複了葉常青此前走過的路。

當然,葉常青是沒有走到正門前的。

蘇澈看到了牆邊微深的腳印,不難猜想葉常青應該是翻牆進去的,而且,對方至此,自始至終都未動用過武功。

不然,也不會留下腳印。

蘇澈靜靜待了片刻,院中安靜,四下只有落雨之聲。

雨更小了,只是還未成點滴,若是擲傘,難免還會淋溼,哪怕現在,他半邊身子已經溼了。

蘇澈推開了院門。

院中空曠,也是尋常人家的院落,一切都被這場雨洗刷地很新,可依舊能看出,這該是許久未曾有人住過的院子。

磨盤的縫裡很乾淨,一側的木架上已經有了青綠。

正堂敞着口,只有空蕩蕩的門框,如今烏雲散去,能看清正堂裡也是安靜,地上有碎裂的門板。

蘇澈擡腳,朝那邊走去。

在此期間,他看了眼側邊迴廊,上面有帶泥的腳印。

於腦海裡,他已經可以臨摹出葉常青進院後的所有活動。

包括...蘇澈看了眼的那因真炁爆發而崩裂的迴廊木板,目光隨之落於堂中。

葉常青直接自迴廊躍出,一劍劈碎房門,然後衝了進去。

所以,是他發現了要找的兩人的存在,而對方,也一定發現了他。

蘇澈將傘一收,貼牆放了,握劍的手緊了緊,走了進去。

……

地上是碎裂的門板木屑,其上還有點點血跡,這是後來有人受了傷,在交手中。

蘇澈想着,忍不住低咳,繼續打量。

房中通向二樓的樓梯闌干斷了,應該是有人撞斷的,那人敗了。

會是葉常青麼?蘇澈眸光沉了沉,屋內交手留下的痕跡很多,四下牆上、桌椅、門窗等,上面全是割裂的劍氣,至今還留有絲絲劍意。

他走到牆邊角落,看到了地上的血跡,應該是有人受傷,且在此逗留。

蘇澈再次擡眼,看向那樓梯,轉而深吸口氣,輕輕吐出。

他知道,葉常青,怕是凶多吉少了。

……

葉常青的武功有多高,蘇澈能隱約判斷出來,能成爲一派真傳,還是觀潮閣出身,他所會所學,必不是常人可比的。便是在如今江湖的年青一代裡,此人也定是個中翹楚。

否則,在對待有關《觀潮劍氣》的這件事上,觀潮閣不會派他下山。

而至於葉常青所要找的人,「血毒蜘蛛」伊雪稠,「幽影羅剎」甄晴,他雖然沒聽說過這二人,可既然能在江湖上留有名號,又被顏玉書收攏麾下,那自非等閒之輩。

可就算如此,蘇澈依舊不認爲這兩人,能夠對葉常青造成麻煩。因爲後者曾說過,這兩人之前便被他和江令寒所傷,兩個受傷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是葉常青的對手。

就算是用毒也一樣,畢竟,葉常青本身也是精通左道旁門的高手,自然知道如何提防應對。

那麼,是顏玉書出手了麼?

蘇澈眼簾低了低,踩上樓梯,一步步上樓。

……

二樓竟是整個打通的,沒有房間,或者說就只有面前這一個大房間,很是空曠。

蘇澈有些意外。

然後,二樓的窗子全開了,風聲灌進來,還有零星的雨絲,窗下很快露出溼意。

蘇澈的目光,卻是看向了最右邊的窗下,那裡有一張桌案,也是空蕩的此間唯一的傢俱。

桌案後,有人跪坐在那,正在泡茶。

窗櫺半人高,潲進來的雨絲不少不多,輕風偶爾吹拂,那人一襲淺綠綢衫,長髮披肩,系發的紅繩微蕩,此時低眉沏茶,安靜恬然。

遠遠看着,有幾分單薄。

他將茶壺放下,兩個茶杯中,熱氣氤氳,茶香便散了出來。

“來了?”他說。

蘇澈從出神中回顧,終是擡腳過去,在桌案對面,同樣坐了,只不過卻是隨意盤膝而坐。

玉書輕輕推盞,眉眼看他,眸中含笑。

蘇澈竟有些不敢相視,同時,雨中一路行來,心中積釀的劍意竟有將散之相。

他連忙沉心靜氣,同時對眼前之人更多戒備提防,而看去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冷清。

“千金難買的毓蘿清茶,怎麼,不喜歡?”玉書問道。

蘇澈皺眉,毓蘿清茶?他倒是沒聽過。

許是見他自始至終都未去多看那茶水幾眼,玉書此時脣角一抿,也不嫌燙,直接捏了茶杯,朝一旁倒了。

熱茶潑在地上,熱氣如煙,茶香更濃,聞之更讓人安神靜心。

蘇澈下意識道:“你這是爲何?”

玉書將茶杯放了,淺然一笑,“既是你不喜歡,倒掉便是。”

蘇澈張了張嘴,他看着眼前人的神情姿態,不知怎的,以往雖也有如此相距的時候,可從未像今日這般讓他感到彆扭。

不是慌亂,也不是無措,就是有種彆扭。

他還是他,眼前的人的確還是在宮裡見過的玉書,而就算是對方麾下之前道袍少女那等易容精湛之人,料來也不敢在此時易容於他。

可,這份彆扭何來?

蘇澈有些不自在。

“還喝茶嗎?”玉書雖是在問,卻已經拿起了茶壺。

蘇澈下意識點點頭,不過轉念就有幾分羞惱,當下,他心中暗道,自己這是怕他再把這麼珍貴的茶水倒了。

這的確是好茶,只是聞着,便是怡人。

蘇澈猶豫片刻,擡手去端茶盞,可喉間忽而一癢,竟是忍不住咳嗽起來。

爲防失態,他自是以袖捂嘴。

玉書眼中微急,下意識就要張口,卻是生生忍住了。

半晌,蘇澈咳地痛快了,青衫袖口,卻是染血。

他不動聲色地以手指折了握住,擡眼時神情如常。

玉書早就看到,卻也裝作毫無察覺,只是朝前探身,將茶盞往對面那人更推進了幾分。

兩人之間的距離,好似也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