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一世皇朝傾頹,謝家也分兩脈。
南陵謝家練的是拳腳,神都謝家用的是劍。
謝清秋出身神都謝家,自然練劍。
“雖是蘇將軍之子,你卻未習槍法。”謝清秋道。
蘇澈因他稱呼而心中一動,只不過如今當下,自然不及多想。
而謝清秋的語氣,似乎是有些遺憾。
兩人相視而望,蘇澈神情平靜,沉影劍上血液滴落。
謝清秋臉帶幾分笑意,眼底似有感慨,如同欣慰,在他身上,兩道劍傷,皆是要命。
神都謝家曾入朝堂爲官,代代衰落之後,又轉而從商,卻不甚景氣,漸而沒落時,與南陵謝家相合,重歸一脈,得以喘息。
因由南陵謝家和天下盟支持,神都謝家一脈的生意纔可以做大,謝家四海商會,也才能開到樑國京城。
然後,謝清秋便結識了彼時還未成大梁護國柱石的蘇定遠。
蘇澈看着對面之人,眉頭微皺。
一旁,鐵拜山踉蹌幾步,單膝倒了。他躺在地上,偏頭仰看同樣氣息虛弱的謝清秋,咧嘴笑了笑。
這時他臉上那兩道傷疤,不見絲毫猙獰,反而有種粗獷的豪邁,帶着讓人敬重且信任的義氣。
“辛苦你了。”謝清秋輕聲說道,嘴裡卻因開口而溢出血來。
鐵拜山笑着搖頭。
“能護蘇將軍之後,是某榮幸。”他說着,嘴裡那口血吐出後,便再無聲息。
“這?”那邊滿是戒備和凝重的盜帥聽了,反倒不解。
便是向來精明的商容魚,都是一下沉了眼眸,看着以劍撐地的謝清秋時,眼神微微閃爍。
“你該感謝這場大雨。”謝清秋連擦拭嘴角的力氣也無,他的聲音很弱,任憑嘴角的血流下。
蘇澈腳步微動,想要上前,卻被對方以眼神止住了。
“如此便好。”謝清秋看着他,說道:“就算謝家的人來了,也只知你殺我而去。”
“我不明白。”蘇澈語氣沉重。
“有些事,無需明白。”謝清秋向後退了退,慢慢坐下,他看着手邊的炭盆,聲音微弱下來,“機關城能避世,卻躲不過自己。”
最後,他看了同樣看着這邊的玉沁一眼,似是笑了下,然後低下了頭。
看着面前已無聲息的的人,蘇澈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是覺得荒謬麼,大概是有的,明明他和盜帥之前都預想到了來到曄縣碼頭之後,將要面對何等的危局,所面對的該是什麼樣的高手,可現在呢?
他看着此地死了這麼多的人,聞着漸濃的血腥味,以及外面若有若無的泥土腥氣,沉默了。
這是殺局麼?就算有一個半步的高手,卻也不是他和玉沁的對手。
這不是殺局,倒像是送死一樣,或者,是對方想表達什麼。其實仔細想想,從一開始,謝清秋對自己等人的敵意,就有些故意,且太刻意浮於表面了。
但此時,哪怕蘇澈有深深疑惑,也不是該多想的時候。
“走。”玉沁喚了聲。
蘇澈回神。
“那他們?”盜帥看了眼那站在牆角,顫慄不已的兩個仵作。
但他的話還未完全落下,甚至那兩個仵作還未來得及說出求饒的話,便有一把劍陡然射去,劍插在了牆上,但所攜劍氣卻將兩人殺死。
盜帥看過去,出手的當然是玉沁,只不過此時他看到的只有開門撐傘,走出去的背影。
蘇澈咬牙,收劍還鞘,一併跟了上去。
……
外面的雨還下着,風卻停了。
在京城時,夜雨總與才情詩詞相伴,可入江湖之後,夜雨便與危險相關。
不知何時,碼頭上的燈都熄了,空蕩的官道上只有淌過的雨水,黑洞洞地,透着一股死寂。
一行人都是沉默着,撐着傘,往大船方向而去。
謝清秋沒有上船,船便還停在那,看着,船上也是空蕩蕩的,人好像都在船艙和船樓裡。
他們上了船。
“沒有人。”
傘沿滑落雨簾,傘下有人開口。
船上的燈還亮着。
玉沁揮袖,面前船樓的門開了,雨一下潲了進去,吹動燈籠,燈火搖曳,遙遙能看清船樓裡坐了人。
一個人。
他們便進了船樓。
門關上了,雨盡皆擋在了身後。
放下傘,看清了安靜的閣樓上下,看清了面前的人。
脂粉氣依舊還是那般重,面容陰柔的人在沏茶,茶香很濃,濃到讓人一時聞不出這是什麼茶。熱氣氤氳,略帶妝容的臉顯得很白,有些許不真,卻能讓人安靜。
那是尹緞,此時他看了過來,笑了笑,推了推桌上的茶盞。
“本來該是一個人,來得多了,茶杯不夠用了。”他笑着,眼角卻流下淚來,溼了臉上的妝。
蘇澈與盜帥相視一眼,俱都看到眼中疑惑,或是覺得這尹緞有些莫名其妙,竟還有些莫名的可憐。
而這般念頭生出,更是嚇了他自己一大跳。
“外面天冷,不過來喝杯茶麼?”尹緞說道。
“先前的人呢?”盜帥問道。
他問的,當然是本該上船的那些人,如今感知之中,並無有人存在的氣機。
“人都走了。”尹緞道。
“這種雨天,哪還有船?”盜帥皺眉。
“說了人都走了,你還問什麼!”尹緞驟然高聲,拍了桌子,撞灑了茶盞,但他很快就平復下來,將茶杯扶了,用手巾蘸着茶水。
“上了別的船,走了。”他語氣輕緩下來。
盜帥還因他方纔失態而皺眉,此時看了蘇澈一眼,眼中的意思很明確,那便是沒有必要跟這個好似有些失常的人浪費口舌,直接走便好。
“沒有船伕舵手,你們會開船?”尹緞看過來,說道。
“還有別的船?”蘇澈問道。
“船當然是有。”尹緞道。
盜帥不信,故意道:“這個時辰,誰還會來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