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不孤

盜帥離開了,他要說的話或提醒都已經說了。

門沒關,機關城夏夜的風有些涼爽,外面月亮高掛,庭院一片通亮。

蘇澈本是微皺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了,他走到門口,在迴廊下的石階上坐了。

沉影一直在手邊,他看着天上,雲海太高,遮蔽不住月與星光,隱約朦朧閃爍着。

身後有開門聲,然後是輕緩的腳步聲。

蘇澈本是發呆的眼神動了動,回頭,一襲杏色長裙的玉沁走近,半倚在門框上,看着這邊。

他愣了愣,“你怎麼?”

“爲什麼出關?”玉沁道。

“不是。”蘇澈猶豫道:“你怎麼穿了長裙?”

“我本來就是女子,爲何不能穿?”玉沁輕輕一笑。

蘇澈的目光,下意識落到對方的胸前,但也只是一眼而過,畢竟,不再扮男裝遮掩後,那與從前明顯是不一樣了。

玉沁當然能察覺到,卻並未在意,她捋了下耳邊青絲,問道,“我好看嗎?”

蘇澈一怔。

她當然是好看的,尤其是不再女扮男裝的此時,長久閉關,膚色有些不見陽光白皙,幾有女子病弱之態,卻是極美。

她雖是含笑,氣質卻冷,讓人自慚形穢,讓人只能遠遠看着。

蘇澈不說話,玉沁就一直看着他,如同等待他開口回答。

“好看。”蘇澈點頭道。

玉沁笑了下,好像因這個回答而開心,又好像是單純爲了開心而笑。

她走過來,在蘇澈身旁坐下,“想過要離開嗎?”

清淡的香氣從風中而來,蘇澈側了側身子。

“盜帥說的,你都聽到了。”他說,“這個時候,我更不能離開。”

“你能幫上什麼忙?”玉沁問道。

“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蘇澈道:“在我困難的時候,他帶我來機關城,那現在機關城有難,我若離開,有違道義。”

“墨家和機關城若是除名,誰還關心你是否也在。”

“那樣,我良心難安。”蘇澈道。

玉沁看着他,忽地一笑。

“你笑什麼?”蘇澈問道。

“笑你自不量力。”玉沁直言道:“當初在梁州城,你就想阻我,但結果呢,死了那麼多人,還給自己惹上了麻煩,以至於你現在連武功都未恢復。現在墨家出事,你要不走,搭上的就是自己性命。”

蘇澈聽着,也是笑了笑。

他看着天上,輕聲道:“人活一世,總是要有些堅持的。”

“比如呢?”

“比如初心。”蘇澈輕輕一笑。

玉沁看着他的側臉,想起了兩年前在淮水河上的那日。

「現在,這也是我的初心。」

這句話,是她說的,她記着,而這也是她心中所想。

在這麼一條路上,有一個人陪伴着,不孤獨,不寂寞。

“若是要命,我會死在你之前。”玉沁平靜道。

蘇澈本是在看着夜空,此時聽了,心神微動,也不免動容。

他能察覺到玉沁的目光,知道她此時正看着自己,只不過,不知是哪裡來的力量,讓他沒有去看她。

他就這麼看着天上,而身邊的人在看着他。

……

過了良久。

“你在想什麼?”玉沁問道。

蘇澈‘啊’了聲,開口,“在想天上的星星。”

玉沁擡頭看了眼,“星空閃爍,隨時都能看到,有什麼好想的?”

“在這片星空的見證下,千年萬年,山河變化,滄海桑田。”蘇澈說道:“與之相比,生命顯得多麼渺小脆弱。”

玉沁看着他,輕笑一聲,“這是那些埋頭做學問的老夫子該想的問題。”

蘇澈也是一笑。

“莫說與天地相比,就是普通人跟身居高位的人相比,不也渺小脆弱。”玉沁道:“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在武功高強之人面前,不也渺小脆弱?”

蘇澈道:“我就是隨口一說。”

“我看不像。”玉沁道。

蘇澈搖搖頭,然後道:“盜帥方纔來說的話,你也都聽到了,你怎麼看?”

“跟你的判斷一樣。”玉沁道。

“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蘇澈問道。

“能猜到。”玉沁點頭。

蘇澈不必細問,因爲既然對方這麼說,那就一定能想到,而他心裡,也因兩人看法一樣,不免鬆了口氣。

“你覺得墨家會不會有事?”他問道。

“後周和燕國雖然想借此吞併墨家,但聰明人不少,戰事一起,蒼州必是江湖風媒雲集之地。”玉沁道:“衆口鑠金,兩國不會直接派兵攻打機關城,即便是做樣子看,也不會過於明顯。”

蘇澈一聽,頓時明白過來。

就算兩軍對壘,燕軍轉戰也不會直接到機關城附近,那樣禍水東引的意圖太過明顯。

所以,在針對墨家之事上,燕國不會插手,否則被風媒傳入江湖,那江湖各派豈不寒心?

而後周也不會直接攻城,機關城畢竟是墨家總院,而不是燕國的某處城池,直接去攻,便是朝廷出兵行滅派之舉。

兩國是爲了利益,當然不會落下口實。

“雙方陳兵列陣,以沙場隔絕外界視線,其實暗中另有力量來取機關城!”蘇澈道。

玉沁點頭,對他能想到並不意外。

“可機關城易守難攻,光是大江絕崖的天險就困阻大隊人馬,更勝一座雄關。”蘇澈道:“若是不動用攻城軍械和火藥,除了軍方,什麼人還能取城?”

玉沁聞言一笑,“機關城是銅牆鐵壁,但裡面的人不是。”

蘇澈皺眉,“你是說墨家的人?”

“銅牆鐵壁難移,可人心易動。”玉沁道。

蘇澈想了想,沉吸口氣,“收買墨家的人以爲內應,也可能此時機關城中已經有了內應。”